无寻处,唯有少年心
故事发生在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商品经济和市场经济的大浪潮中,以刚刚掀起改革开放的大城市为背景,描绘的是三和尚、明子和黑罐三人远离故土进城谋生的故事。书中也提及了因改革开放而发生翻天覆地的乡村,典型的有川子为代表的乡镇企业家,靠建窑场而摇身一变成为村中首富。改革开放,是新力量的崛起,但必然也会有跟不上时代步伐的人,或是说根本没有意识到时代洪流已经到来的人。所以,这一部分人,便会在新力量崛起的对下显得尤为无力、无助,他们还想不明白造成这巨大差异变化的原因。三和尚便是很典型的代表,世代干木匠活的三和尚家,在没有经历改革开放前,曾是村子里令人羡慕的对象,因为他家不仅有盖好的大房子,更是因为木匠这一手艺经过祖辈世代相传,到了三和尚手里,已经是极纯熟的手艺了。在乡下人看来,只要有一手好手艺,那是绝对饿不死的。当改革开放的潮流向小豆村涌来时,三和尚家很快没落了。
明子和黑罐家则不相同,他们的清贫是祖辈世代相传的,虽然明子的父亲曾对这贫困做过反抗,想要赶上时代,同村里许多人那样摆脱一贫如洗的旧日子,我们不可否认明子父亲的智慧,他看到了乡下大片大片草地的价值,想到用这一望无垠的草地来圈养山羊。这一赚取财富的方式很快遭到村里人的眼红,于是,贩养羊群的人家逐渐多起来。但是,草地资源是有限的,随着山羊数量的增加,山羊的长大,对草地的需求也就更为的多,明子家尚未意识到这一危机,直到昔日那片绿盈盈的草地变成光秃秃的黄土,所有养羊的人家都慌了,明子家才慌忙寻找解决方案。终于,他们找到了一大片草滩,这草滩只生长着一种草,是一种明子和他父亲从未见过的草,这草不同于普通的草,它们长得的确有几分贵气,干净、纯纯的绿色,不带一丝杂色,有风度,有教养,开出的花都带着高雅矜持的气息,使明子的父亲也不禁感叹道:“世界上也有这样的草。”是啊,世界上也有这样的草!他们仅仅知道世界上也有这样的草,知道这草的名字叫“天堂草”,却不知道世界上也有这样的羊,明子家那一大片的羊群,在经过长时间的饥饿后,面对着这一大片可以救命的“天堂草”,却始终不肯进食,于是有了书里那一幕悲壮的画面:天空下,那群羊在一只一只地倒下去……
这一幕,也从此反反复复地出现在明子眼前,山羊不吃天堂草的故事,开始了
明子和黑罐以学徒的身份跟随着三和尚进了城,大城市的生活于他们来说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他们渴望着,羡慕着,却始终无法融入这座城市里。他们仰望着这座城市里的高楼,却只能挤在小窝棚里安身,他们一次次地在城市的夜景中走过,站在商店的橱窗外望着那些价格惊人的商品,他们吃惊,慌张,在意识到巨大的财富落差后,他们总是怀着一种复杂的,难以言说的情绪,一声不吭地走回自己那个小窝棚。他们不属于这个世界,他们是这个世界的过路人。
明子和黑罐跟着三和尚学做木匠活。三和尚手艺高超,但是长相猥琐,这多是由于他那顶光头造成的,在这座城市里,他花高价买了一顶假发戴上,没有人比他更懂得那顶假发对他的意义所在,他忌讳自己的光头,就像阿Q忌讳别人说他头上的癞子一样。由于婚姻的失败,三和尚的性格总是很古怪,他常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是孤独的,他比谁都要寂寞,他渴望着像川子那样富有,受人敬仰。
黑罐是个老实人,他十分地木讷,对事情的对错,他似乎总没有自己的判断力,这一点与明子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所以,他是最容易被利用的。做人最害怕的,就是活成黑罐这一般模样。黑罐和明子同样是农村出身,又比明子大几岁,但身体却没有明子那样健朗,黑罐有的,是严重贫血症,从小的营养不良,大概也是造成他头脑不灵活的原因之一吧。他干起活来显得那样笨拙,缺乏一个木匠本该有的精明能干,可以这么说,木匠应该具备的品质,在黑罐身上一点都没有体现,他最容易被挨骂了。不仅如此,黑罐过于地老实了,过于地老实便是贬义词。当三和尚让他去偷木料时,他没有办法判断那是不是“偷”,他不像明子那样有自己的判断力和想法,他无法辨别事情的对错,所以他顺从的去这样做了。直到被抓进警察局,他有的也只是不知所措,慌乱无助。就这样,他不仅重重地挨了三和尚几巴掌,还背上了整件事情的罪名。
可黑罐终究是个孩子呀,他过早的要承担起家里的重任,家里来信了,总是亘古不变说的还是钱,是钱这一可怕的东西,让这孩子早早地蒙上了悲哀的色彩,他毫无感觉,一种守财奴的行为和心态,过早地、残酷地来到这个少年身上。为了钱,他更拼命地干活,像老鼠刨食样的去垃圾堆里翻找各种可以回收的瓶子,他曾狼吞虎咽地吞食别人吃剩的残羹剩饭,钱把他逼得太紧了,使他在糊里糊涂中拿走了三和尚的二百元。可当你读到这里,你会恨黑罐吗?不会,整本书读下来,我们对黑罐有的至始至终都是同情,怜悯和希望,我们的黑罐向来是个懂事的孩子。
明子呢,则是个有着自己想法的人,他善良,富于同情心,当冬季向这座城市袭来时,木匠们异常难等到活,虽然大雪纷飞数尺深,天寒地冻,但他们依旧得衣着单薄饥寒交迫地坐在路牙边苦苦等待着,明子凭借着自己敏锐的观察力接到了一份活,但他却把这份活让给了一个比自己更为弱小的小木匠,因为他知道有人比他更为需要这份活。
在这座城市里,明子遇见了一个年龄与他相仿的朋友——鸭子。说不上什么原因,明子总希望着鸭子能来找他。鸭子在这座城市里与自己的家人走丢了,走投无路之际,一位老爷爷给了一根竹竿和一只鸟给他,这是一只有着特殊技能的鸟,鸭子靠着带它上街头卖艺曾过了一段衣食无忧的日子。他不是不记得老爷爷给他那只鸟时的嘱托,他只是想不明白,觉得老爷爷真傻,他舍不得按老爷爷的嘱托放飞了那只鸟。对于这一点,明子是很不舒服的,他明白,不该赚取这样的钱。鸭子是个很幸运的人,与家人走丢时得到了老爷爷的帮助,后来又得到了一位老奶奶的收养,高烧不退时,老奶奶足足照顾了他半个多月,这使得鸭子也由不得落泪感动,人在生病的时候最为脆弱,哪怕是一片落叶的声音,也能引起他们内心的萧萧秋鸣。其实我觉得故事到这里的时候,鸭子的内心就已经开始动摇了。而当再次遇见那位曾经在他最为困难时候伸出援手的老爷爷时,他感受到更多的应该是内心深处的自责与惭愧,鸭子也是个善良的孩子呀,所以他才会偷偷跟着那位老爷爷回家,在老爷爷过桥上坡踩不动车时,偷偷地在身后帮他推一把,看到老爷爷比自己更为艰难的生活时,鸭子偷偷地抹起了眼泪。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每一个外乡人都有着自己的故事,他们因为相同的原因在这里聚集,也会因为相同的原因在这里而散去,每个人都不容易。
还有紫薇,因为一场怪病使得她高烧昏迷了大半个月,当她醒来时,双腿已经不能再走动了,在她最孤独的时候,她遇见了明子,明子对这场怪病一无所知,却坚信地对紫薇说“你肯定能够站起来的”。不仅如此,明子还亲手给紫薇做了一支拐杖,鼓励她尝试离开轮椅行走。明子对紫薇一直都是种很纯真的情谊,在紫薇治疗期间,明子踩着推车送她去医院,带她离开群楼看远处的风景,在春寒料峭的初春下水给她摘芦花。明子带给了紫薇无限的鼓励、帮助和希望。
对于在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里生活的明子来说,紫微的出现填补了他情感的很大空白,尤其是当他给紫薇讲着小豆村里那些紫薇闻所未闻的故事时,明子一下子感觉到了自己的重要性。紫薇带给了明子温暖,却也伤害了明子。紫薇或许在此之前一直都不会明白的,当她把那装着两百元钱的信封塞给明子时,他们之间那段最纯真的友谊就已经有距离感了。明子永远也不会忘记夕阳下,紫薇和徐达两人他一口、你一口地吹着那朵芦花的情景,那朵芦花,是明子好不容易才摘上来给紫薇的,当时的紫薇,眼里只有那朵芦花,她永远不会知道那天的河水是有多么寒冷,水流是有多么湍急。徐达和紫薇快乐的身影深深地刺痛着明子,不是因为嫉妒,更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紫薇和徐达两人戳破了明子内心最敏感的地方——自尊。徐达始终以他那高贵的骑士身份蔑视着明子,紫薇对他的可怜,又让他陷入深深的卑微中,紫薇或许永远都不会意识到,当她说出那句“你们那儿的人挺可怜的”是有多么的伤人,这句话让明子的头垂得很低很低,当紫薇与他再见时,明子没有抬头,因为他的眼睛里正噙满着泪水。
然后,我们的明子变了。当再次遇到另一个女孩向他求助时,熟悉的口吻让他想起了最初与紫薇相见时的情景,可不就是这样吗?明子的眼中闪出的已经是冷冷的光芒,这一次,他没有向女孩伸出援手。受紫薇的刺激,加上黑罐从家里带出来的沉重消息,明子第一次对钱有了这么强烈的渴望——他要挣很多很多钱!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渴望着富有。于是,他终于抵挡不住购买彩票的诱惑,他把身上仅有的五十元钱连同紫薇塞进他包里的两百元钱,全都用来购买了彩票,结果当然可想而知。
在这本书里,曹文轩把钱的地位刻画的很重,如明子家说的:钱比磨盘还重呢。三和尚说的:“我以为,我们这些人是烙了记号的,走到哪,也不能改变自己,就跟山羊和绵阳一样,一眼就能分清。可是现在我知道,我们这些人也是能改变的。可是,得有一样东西:钱!”,似乎正是因为钱有地位,人才有地位,所以当没有地位的三和尚带着明子黑罐去泡澡时,连浓重的地方口音都是贫贱的,即使是在澡堂里大家都脱光了,只剩一副躯体,但仍然被地位这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东西分了个清清楚楚。后来他们去饭店吃东西,偏偏“钱”这东西又再次作怪,足足晾了半个小时有多都没有人上来招呼他们,隔壁桌和他三俩看起来同样是“土鳖”的客人遭遇了同样令人尴尬的困境后,一气之下把钱的地位亮出来,待遇就截然不同了。曹文轩形象的比喻道“这就好比一捧花生,那是有壳有仁的。现在壳和仁分开了,壳被丢在地上扫走了,仁留了下来。而在未分开时,它们是一件东西:花生。是那一沓钱,将“壳”和“仁”分开的。” 这一晚,明子亲眼目睹了社会上的各种人情世故,“钱的万能性”在这章节里显得淋漓尽致。可是,开始时,他们想要要的仅仅是去洗个舒舒服服的澡,然后再高高兴兴地去吃一顿饭啊,仅此而已。
感谢曹文轩,把故事的结尾写在第二年的春天里,感谢他让所有人都回来了。明子最终也会领悟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些钱买不到的东西。是那群羊,天空下,那群羊在一只一只地倒下去……惊醒了明子,明子最终没有拿走那份不属于他的钱,就像那群“种不一样”的羊,宁愿悲壮地死去,也绝不碰那片不属于自己的草滩,明子也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一定不会。
三和尚最终和自己和解了,故事的结尾,他是个好师傅。希望我们的黑罐,要永远记住那一晚三和尚对他们倾吐的半辈子他的人生经验“认真想起来,这个世界不太好,可也不太坏。在这个世界上活着,人就不能太老实,可又不能太无心肝。”我们聪明的明子当然懂得这个道理,可黑罐太老实了,他还不懂,不过没事,我们坚信三和尚是个好师傅,有他陪在黑罐身边,明子走后,他也不会太孤独,黑罐迟早会懂得这个道理的,时间问题罢了。
当明子再次遇见紫薇时,他已经可以很好地平衡内心了,紫薇又回到了从前的状态,但她也只是略微的悲伤向明子阐述原有,徐达出国了,明子也出师了,可能最后又只剩紫薇一个人,作者的安排,的确是让人意想不到。紫薇平静地祝贺明子,明子心中依旧平静,临别前,他还是对紫薇说:“不要紧的,你还会站起来的。”鸭子终于没有留恋地放走了那只鸟,明子认可了他这一做法,他让鸭子和他一同走了。尽管他们不太清楚自己究竟要走向何方,但是,他们的步伐是坚定的。初夏的太阳,照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