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学史海】陆九渊管家三年,亲自下田耕作喜获丰收

       凡天下官宦之家,多只一代享用便尽。其子孙始而骄逸,继而流荡,终而沟壑,能庆延一二代者鲜矣。

        商贾之家,勤俭者能延三四代。

        耕读之家,谨朴者能延五六代。

        孝友之家,则可以绵延十代八代。

        陆九渊曾经在青田管家三年,亲自传承“耕读传家”,致力于躬身实践,业绩颇丰。

槐堂另开存斋,为陆九渊读书求功名创造了又一个天地。那老槐树似乎也解人意,枝叶扶疏,遮天盖日,仿佛天地灵气独钟槐堂。

梭山先生陆九韶也常从“荐堂”归家讲学,兄弟们研习圣贤之学。辨析哲理禅机,谈至深夜而毫无倦意。子美的博学,子寿的周详,子静的玄奥,可谓相得益彰,补偏概全。那陆子静做学问主张存疑,举反三,驰鹜八极,六九哥七九哥又不得不让弟弟三分。十八哥子强、九十九哥子仪、六十三哥子昭各司其职,将一个陆家治理得仓廪充盈、财源茂盛、蒸蒸日上,为三个弟弟读书做学问,创造了比较优裕的物质条件。

道卿先生望子成龙心切,因为陆家老屋两百多年来再没有出个大官,只有陆卓的儿子陆筠做过贵溪县令,又搬到丰城县仙音巷,另开“金紫枝”脉系(陆贺是“宣教枝”)。陆家老屋在什么时候能紫微星高照呢?因此,陆贺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子静身上,在老六冠礼之后,命令儿子读“程文写“时文,以求博取功名,踏上仕途。

但是,陆九渊无心于功名。他说:“穹壤间,窃取富贵者何限?惟庸人鄙夫羡之耳。识者视之,方深怜其悯,伤其赋人之形,而不求尽人之道,至与蚁虫同其饱适好恶,虚生浪死。其在高位者,适足以播恶遗臭贻君子鉴戒而已。”这就是陆九渊的“富贵观”。庸人鄙夫窃取富贵,不尽“人道”,与蚁虫何异?他的这个观点在许多场合和给亲友信中多次说过,不入时俗的人格与父亲陆贺是格格不入的。只是难逆父命,在“有志于古人之书”的同时,也学做些“时文”。

这时,十八哥陆九思提出:按家规,陆家子弟加冠成人后,必须轮流掌库三年。陆九渊欣然从命。陆贺也无可奈何,因为“家规”是自己订立的;只好叮嘱老六在掌库的同时,不要荒废学业,放松“登科”的志向。在老父面前,子静唯唯。

掌库,就是管家。这管家虽说是婆婆妈妈的事,却是大有学问的。从治生到理财,从养亲抚幼到人来客往,从四时八节到衣食住行,一刻也懈怠不得。只有轮流掌库,才能使陆家成年的子弟,在人为践履中增长才干,熟悉农田生产和药寮的经营以至柴米油盐酱醋茶七字,懂得生活的艰辛。

陆家老屋的六相公轮差管家,有点不同。他常到田间地头向农夫户长问短,了解田庄情况和生产技术以及农家生活。他认定虚靖先生的《心说)对“掌库”的践履启迪很深:修“道”先“修心”,治“家”先“治心”,管“田”先“管心”,道理是一样的。

他了解田庄情况:在青田一带,能耕的田中,“省庄”与“官庄”占其大半。像陆家老屋的十亩田只能算是“民庄”,又叫“民户田”官田大都是掠夺、兼并或乘人之危用低价买进的。“强宗巨室,阡陌相望。他们神通广大,互相包庇,拒不交税。这种官田都有庄名,如“大岭庄”、“精生庄”等。佃仆、佃客等下户,苦不堪言。“租深甚重,罄所不足以输官。”农民要么逃租,要么抗税,“差其善良者,则困于官租,逐以流离死亡,田复荒弃,由是侵耕冒佃之讼益繁,公私之弊日积”。

他了解金溪多早涝的原因。一位老农告诉他:旱涝与雷声雨水大有关联,“惊蛰”前响雷,往往夏旱;“惊蛰”后响雷,正是丰年;冬天响雷,霖霪不止,则有无年之忧。三年观察,果真如此。他自己写道“雷先启蛰,泉源已动。泉之盛,一甲子而止。动早则及夏浅,动晚则及夏深。泉与雨泽亦相表里,故动早旱征,动晚稔征。”(《陆集》131页)

他了解青田浅脚田低产的原因。一位佃农告诉他:这里镢头太小。他请来了铁匠,支起了炉灶,给铁匠商量设计,打出了南方庄户人家少有的又长又大的镢头。冬天,家家驱牛翻地一条线;陆家老屋的农夫翻地却别些子,用的是长大的镢头,一镢头下去,足足入土尺半深。每当“春风送暖入屠苏”时,陆家老屋的田已翻了两次,土深二尺许了。冬雪越大,浸泡得田土越深;春越深,润湿的田土越深。两年过去,第三年,陆家老屋的浅脚田都变成了“深脚田”。由于深耕细作“田肉”深,一尺半处,容秧一头。秧比别田的返青快,耘田比别人除草净,稻子分蘖特别早。水稻喜阳更喜水。江北春旱多,江南夏旱多。夏旱一来,眼看家家的田里露了白,水稻刚刚抽穗却缺了“润喉水”,谷穗哪能“灌浆”粒粒饱满呢?陆家老屋的田则由于深耕,土松含水,一脚踩下还在冒浆,似乎禾蔸下有股暗泉汩汩流动,自然不怕旱魃威胁。禾苗茁壮,一个劲地秆粗茎圆,穗长粒多……

他亲自下田数谷穗:浅脚田的禾穗又短又瘦,干瘪的谷粒,每穗最多不过八、九十粒,最少只有三、五十粒;深脚田截然不同,禾穗粗壮肥大,饱满的谷粒,每穗少者百二十粒,多则两百多粒,增产数倍他深深地悟到牛力虽比人力大,但深耕却有限。用特制的镢头翻地,虽说要出大力气,却能深耕藏水多打粮。“盖深耕易耨之法如此,凡事独不然乎?”(《陆集424页)

自后,陆家老屋的田里年年黄灿灿沉甸甸,早年也获丰收。人们奔走相告:“六相公不愧神童,管家也比别人高明,种田用上了学问!于是,附近官庄民庄的农夫趋之若骛,都来学习陆家老屋的种田法。

掌库三年的生活丰富多彩,也是十分珍贵的。陆九渊有机会接触社会的各种各样人物,了解家乡的民情和土地、田园、作物、气候与收成,也增添了养尊处优的儒生所得不到的知识,懂得了艰辛和劳作。

后来,在他教学和做官的生涯中,在他构筑中国“心学”的体系时,这一段“管家”生活的沉淀记忆,就成了激发哲思的重要酵素。他的眼睛往往向下,而不是向上;他的心总是向着大凡人,而不迷信圣贤皇帝;他思辨的底盘是当时社会生活,从下而上,而不是繁琐的经院式语境,他成了中国哲学史上一位具有平民意识的哲学家。

在“形而下”的考索中,他的悲欢紧紧连着普通百性,说的道理都是眼前道理,有血有肉也有人间烟火味,并不故弄虚玄、虚无缥渺,请看:

“金溪兹岁旱处颇多,通县计之,只可作六分熟……然在一邑中乃独无富民大家处。所谓农民者,非佃客庄,则佃官庄,其为下户自有田者亦无几。所谓客庄,亦多侨寄官户,平时不能赡恤其农者也。当春夏缺米时,皆四出告籴于他乡的富民,极可怜也!”(《陆集》108页)

“金溪为邑,封壤褊隘,无豪商富民生产之绝出等夷者,税籍之为钱,不过以十计。闻之故老:往时人烟稀少,民皆自食其力,畏事自爱,输公先期,无催期之扰。家用饶给,风俗醇美;岁时伏腊,鸡豚相遗,杯酒相欢,熙熙如也。自建炎,绍兴以来,浸不如旧,民日益贫,俗日益弊。比年荒歉,益致穷蹙。原其所自,官实病之。”(《陆集》106页)

在“形而上”的思维中,也以扎实的生活体验为佐证。是他在山区农村的亲身体验,有泥土气息,并非从书本到书本的无根臆想。请看他在论述《易》道的阴阳交战和春夏秋冬的四季变化时说:

“震居东,春也。震,雷也,万物得雷而萌动焉,故曰:出乎震。齐乎巽,巽是东南,春夏之交也。巽,风也,万物得风而滋长焉。新生之物,齐洁精明,故曰:万物之洁齐也。相见乎离,离,南方之卦也,夏也。生物之形至是毕露,文物粲然,故曰相见。致役乎坤,万物皆得地之养,将遂妊实,六七月之交也。万物于是而胎实焉,故曰:致役乎坤。说言乎兑,兑,正秋也。八月之时,万物既已成实,得雨泽而说怿,故曰:万物之所说也。战乎乾,乾是西北方之卦也。旧谷之事将始,乾不得不君乎此也。十月之时,阴极阳生,阴阳交战之时也,龙战乎野是也。劳乎坎,坎者,水也,至劳者也。阴退阳生之时,万物之所归也。阴阳未定之时,万物归藏之始,其事独劳,故曰劳乎坎。成言乎艮,阴阳至是而定矣。旧谷之事于是而终,新谷之事于是而始,故曰:万物之所成终成始也。”(《陆集》415-416页)

掌库三年的“践履”,还有它的深层含意。“践履”一词是两宋理学及士大夫的习惯语,它和现代人的“实践”一词(包含社会实践和个人实践)颇有不同。践履重在个人道德修养因此,陆家老屋子弟轮差掌库的最终目的,是促使个人道德的完善,即“践形”的一部分。但“践履”有“做”的意义在内,实际上是解决“知”与“行”的关系。

“重在践履”是当时儒生“修身”的主要追求,也就是说“践履”是希圣希贤的重要手段,其中介是“交于物”。但陆九渊在“掌库”三年的农业生产和农村生活践履中,不耻下问,从而初现道德自律,进行哲学思考,导致易简的平民哲学的创立,在中国封建社会实属难能可贵。“心”的根系从年轻时候起就深深扎在百姓中,陆九渊其人的智慧就是沃饶的“深脚田”,带着平民哲学家的情愫。

请看他晚年讲学时平易的“敬”字说

这方家合族而食,每轮差子弟掌库三年。某适当其职,所学大进,这方是——执事敬。”(《陆集》42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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