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东南飞,何人复来归?

百年雾雨换一舟,乱林荒烟失清秋

玉台琼楼历千载,不改人间万般愁

郎心易守情难变,比翼鸳鸯柳梢头

待到孔雀南飞日,何人复来归?


你谢的是什么?你戒的又是什么?

我在地下听了,仍是不住痴痴的笑。

这几百年了,你我也终于成了故事,只不过我这般疯魔的情终于不过轻描淡写一句“有此令郎君,既欲结大义。”成了你爱情的一个见证。

仅一个见证罢了。

举身赴清池,自挂东南枝。和那令人作呕的誓言仍是甩也甩不掉,令人难以忘怀到厌恶。

“妾自不负卿,便是让地府小鬼将我剥皮抽筋,刀山火刑,万箭穿心,百毒噬咬,亦欲与君相知,长情无期。兰芝来生再接仲卿,若不如愿。也烂石枯骨,黄泉为友。”

正是像地上那对人儿一样,如今的人发誓也学习了你的口吻,却远不及你言语的清澈、干脆一如你的决绝与勇敢。

此语一出,连我自己也不禁为之捧腹,你瞧我,你瞧我啊。时至今日,还不住自顾自言语,就是再怎样清脆那也不是我的东西了,她从没属于过我。就像世上很多东西一样,它们不是只属于一个人的。

可是我真的恨,我恨你都没有见到我的一往情深。

我可真是痴傻到骨子里了。

那时,我还不至于如现在这般疯癫。哈哈…你看,我这不也知道自己是一个疯癫的人吗?

我仰头看地上那欢欣雀跃的男子,倒居然有几分和我相似了。


以前我赋诗弄闲,人家说我闲雅。我饮酒唱词,人家说有情,我慷慨解囊,人家说我仗义。我尊父敬母,人家说我孝顺。

后来我仍饮酒,可唱的却是你。

我拒了王家淑女,卢氏千金。顶撞了家父,气哭了家母。

挑了弦,砸了琴,焚了诗稿,摔了酒坛。我在明月楼上撒铜钱,他们来抢,推来搡去,因我而喜,因我而怒。

谁不爱我?那贤雅的公子早失了心,疯了魔,从此心里唯独念着一人。

谁不怯我?人说我疯了,都避着我。

可我却偏爱你。

我私找了媒人,我说,我要焦家弃妇。

人家说,公子,您说笑了。

行了,无所谓了,我自己都不在乎了。

我听倦了父母的叹息,下人的闲言碎语,看惯了兄弟的冷眼,路人的不轨。

他们说你是大家之子,你要迎娶的该是大府的女子,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娶一个弃妇。你遭人闲话是小,更是令家里颜面何存?

我说,你担心我影响家里?那好,我不属于这家便是了。

他们缄默了。

之后他们便不再管我了,我虽在家里,却可有可无,家里有那么多兄弟,多我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起初我还以为是他们对我宽容了,不久我才察觉,那不过是心灰意冷罢了。

对一个人失望透顶后,就不会对这个人再有任何要求了,这我深知。

家宴上,除我之外的人都有说有笑,而我却清楚的从下人注视我的眼中看到了怜悯,那副表情真的很奇怪啊。

没关系,你看我这不也求得了你吗?我用钱堵住那帮碎嘴寡妇的口。

我想我要用八抬大轿迎你,车马如洪,十里红妆绕遍整个长安城,让天下的女子都不及你,在你面前黯然失色。

我可真是开心极了。以至于现在想起也会笑出声来。

没有狂喜,也就没有狂悲了吧。

你我倒都是痴傻的人儿。


在我即将迎娶你时,你先和别人走了,没给我一点机会,只剩我和我张灯结彩的屋室。

到头来,这一切都像是我的自娱自乐。

从此再没有人敢进入我的世界,下人暗称我为贱废人。

你为什么和别人走了?凭什么!他愚昧,空泛,虚伪,怯懦,迂腐,多疑。我亲眼看到他的心动摇了,就在我的面前。

焦府吏那天来找过我,我实在想不到她为何来找我,但我仍是请他坐下,用茶水招待他。

他无言低头抿茶,良久才抬头问我“你真爱她?”

我一楞,点头“真的。”

他又无言,目光瞥向窗外。

我想,你去做你的孝子不好吗?而我已经什么都做不成了。

“你放心,我会善待她,我爱她我能让她半生无忧”

他眉头一皱,我接着说

“如今后,你离了她,需要任何帮助,我…”

他打断了我,“行了”“别说了”。他说“请照顾好她”。

他脸色苍白,终于将茶水一饮而尽,踉跄着跨出了我家的门。

也在那天,焦府吏找了兰芝你。

他说“芦苇一时纫”

这话我在地下早有耳闻,却不知该表露什么心情。

在辨别了怨恨与感谢之后,我发现那是我对他的羡慕,这明明是焦府吏的荒唐,可你却从未怀疑。

他能有你,真好…

即使他再怎样荒唐,我也远不如他,我是卑贱的人。

焦仲卿与刘兰芝才是情深意厚,生死不弃,被世人传颂的佳话,而我只是他们伟大爱情中一个不自量力的路人,一个举重若轻的见证。

笑兰芝痴傻?我早已先失笑你的资本,毕竟我们是同样的人啊。

举身赴清池,自挂东南枝,以及我们称为贱废人之后的那天清晨,我随手抓起身边的金元,伴着凉水,草草了结了我的性命。

我走那天,为我送行的只有满城的孔雀。

我又抬头,地上的人儿欢喜结拜好不热闹。


我死后回到了天上,带着厌倦与茫然,随之而来的是我虚幻若梦的记忆。

清晰却不真切。

一端端洁白似雪的云霭上,葳蕤着一颗蓊郁,枝络摇缀的合欢树,盛放着斑斑淡粉的花。其上栖着一只如瓷色浅轻的孔雀。阴翳下,素衫长袍手持折扇的男子,踱步过去,唤来孔雀。莞尔打开折扇,倚着孔雀,给她(孔雀)诉说故事。

我知道那男子是我。

不久便有仙家。询问我此次历凡,可有奇闻?

我摆开茶盏,果食,波澜不惊的将尘事缓缓道来。

语毕,我才发觉,凡尘之事虽历历在目如昨。其中感情亦犹记,却不再深刻,如同用水冲淡了又淡,回忆尘事我反而更像是一个旁观者。

这种恍惚飘渺的感情,永远不能再贴近那时的痛苦。

我在送走这位客人好,向别人询问了刘兰芝和焦仲卿的事。

他们化作鸳鸯,比翼偕飞。

那人还一字一句告诉我,我是如何与刘兰芝无缘。百年缘同舟,千年缘共枕。而我与刘兰芝,缘分太浅。

无缘而已,天意如此我又能怎样呢?我谢过了他。

天宫不大,大不过一个龙衔宝盖,凤吐流苏,游蜂戏蝶,碧树银台的长安城,放眼望,不过是眼底的云彩和一片泛着几瓣金霞偌大安宁的城。

却偏热衷管着天下所有的琐事。

这也难怪了,如来佛陀,六根清净,无欲无求,斩断情丝,拂却尘缘。

倘若他要有这天下任一个凡胎俗子的一半心肠,恐怕都要被悲怒病来,像这样无喜也便无悲。

辉煌的成都里,我们都是薄情寡义,没心没肺的人儿。掺和着世间的悲欢离合,世事无常。

驾辇回宫。

侍弄我的合欢树,拜访我的孔雀,在这一隅之地,轻声给她讲我的故事,讲我历凡事。

我喜爱我的树,它永不败落,飞燕不熟比凡是任何的花草树木都美,同样我的孔雀也是。

可这次她憔悴不堪。振翅扑到合欢树枝插上,我看得出她的眼神。那是怜悯。

“我很可悲吗?”我问

“请别说了”他昆明的声音传到我耳里。转身向合欢枝干深处。我似的隐约听到云朵被泪水打湿的“沙沙”声。

对不起。

我想不起来了…

我又一次仰头柔风敛聚着云霭,凝着晶莹的雨露,一滴滴沁出进入我所居住的幽暗,残败的地宫。


我偷偷下了凡,我告诉自己没关系的。我就去一会儿,见她一面不会被发现。

于是我四处寻访,终于打听到你的下落。

我本想从容大方的走到你面前,向你询问是否还记得你我前世的几分情缘,再稳重的道声谢,道句珍重,拂袖乘风远去。

却不想你在丝毫未提醒我的情况下,携着你的如意郎君突然闯入我的视野。

莺鸣婉转,花鸟翩然,微风和煦,阳光明媚,以及无数的美好重叠与他置身其中。

刹那间,似又看到前世的你。

总角之年。眉若柳叶,目有灵光,稚气未退的样子。

是我初见你,你轻吟从我家门前路过,我想冲出去找你,却被家母一把拉住,叫我不迭不忙,饮尽这点苦茗。

这也是我第一次错过你。

我听说你读诗很好听,弹箜篌也好听,我甚至不是想到我们琴瑟和谐举案齐眉的样子,多好啊,我好喜欢你,却失了你的消息。

在听闻,你成了他的妻,我恨他也像他,终于让我往返酒楼与明月之间,一个凛冽落魄,一个清寒萧瑟。

你与他比翼连枝共度余生,一直如此。

看样子我们是真的无缘,即便是相逢都是在错过。


忽然,我的泪水落下,终于没敢再迈出一步。

我害怕,我独自擦泪的动作会引起你们的注意,甚至是关心。或许是我想多了,我本就是多余的。

够了

我再一次仰头,天气变得很快,雨连成一条细线,从天上连着地下,不断的置在地上,那些妆容秀丽的人儿手忙脚乱慌忙散开。

那时的我竟也像是这样

落荒而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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