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七中食堂事件:刷屏的日本小学生午餐,到底是怎么来的?

01 /  将造假食品掷出窗外

最近,“君子远庖厨”有了新含义。

3月12日,成都七中实验小学有家长反映,学校食堂的食材质量有问题。

家长公布的照片,让人不寒而栗:鸡肉变色,猪肉长毛,牛肉发霉,后厨之盛况,有如垃圾场。

此事一出,舆情鼎沸,尤以家长群体为甚,自己百般呵护的崽,天天在学校里食垃圾,这还了得?

随后,有记者深入调查,发现另有隐情,所谓变色鸡腿,发霉牛肉,均系人为。乃是个别家长,将姜黄粉和红曲米,撒到食材上,目的是为了加强效果。

< 犯罪嫌疑人将姜黄粉抖落在食材上,改变其原始形态并拍照 >

为引导情绪而造假,当然是不对的,但食品安全问题,确实是中国长久以来的痼疾。

五年前,经济日报出版社出版了一本名为《掷出窗外:中国食品安全问题深度观察》的书,大略一翻,你就知道,群魔乱舞的食品安全问题,早已是中国社会见怪不怪的常态。

你喝的鲜榨饮料,可能是用香精勾兑的;你吃的香喷喷的红烧肉,可能来自病猪死猪;你最爱的那家烧烤摊,可能卖的不是羊肉而是用羊尿泡的耗子肉;就连你在电影院随手买的那桶爆米花,也有可能添加了荧光增白剂。

商家的智慧是无穷的,他们卖的虽不是“良心产品”,做的却是“长久生意”,一般人在一般情况下一般吃不出问题。

有位麻辣串摊主爆料,麻辣串这生意,全靠回头客,不只要味道好,还得“健康”。那怎么才算健康呢?衡量的标准,就是让食客吃完不拉肚子。

于是乎,某小贩灵机一动,为“健康”考虑,悍然在汤里加上止泻药,换来回头客无数,引得同行纷纷效仿。

退一步讲,对于那些脑满肥肠的大厂,就算你吃出问题,又能奈我何?

《掷出窗外》这书里,举了很多啼笑皆非的新闻案例:

张二嘎牌瓜子接连磕出虫,厂方称有虫才是绿色食品。

京鼎熟食红肠现“蟑螂壳”,店长称吃得太仔细。

沙琪玛中惊现螺丝帽,商家答复:消过毒可以吃。

惹不起躲得起,作为消费者,只好像钻研武林秘籍那样求助于那些关于食品安全的爆款文章,比如:“七招辨别真假鸡蛋”,“节前购买食品八项注意”等。

面对食品安全乱象,除了自学成才和自求多福,还有别的办法吗?比如,监管?

抱歉,十多年前,食品安全专家就讲过:好的食品是生产出来的,不是监管出来的。中国有两亿多小贩在用分散的方法生产所有的鸡鸭鱼肉,这个不改变,食品安全问题就无法得到根本解决。

万马齐喑究可哀之际,有位国际友人支了一招。

CNN记者Eunice Yoon转述食品安全专家意见:在中国,要吃得多样化一点,这样就能“轮流中毒”,避免同一类毒素,在体内积聚。

   

02 /  日本毒牛奶的救赎

全球化时代,疮疤是捂不住的,多少敝帚自珍的大瓜,到最后都闹成了国际笑话。

但也有个好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这边厢成都七中劣质食物亦真亦假的负面新闻满天飞,那边厢就有人介绍起国外校园食品安全的先进经验,标题曰:日本小学生一顿午餐,凭什么震惊世界?

世界没震惊,朋友圈先震惊了:日本跟中国一水之隔,人家做得,我们做不得?

燃鹅,一波波十万加转发,无非临渊羡鱼的情绪发泄,我们看到的是人家的结果,但很少有人知道,他们为这个成果,做了怎样的努力。

1955年6月,日本关西地区,陆续有婴儿患病,无来由地腹泻、发烧、吐奶。

某记者经调查发现,这些患病儿童,有一个共同点:都喝了森永公司生产的婴儿奶粉。

原来,当时日本尚未发明冷藏罐车,牛奶运输过程中,容易变质腐化,而用劣质奶制成的奶粉,难溶于水。森永公司为降低成本,提高奶粉溶解度,便在奶粉中掺入含砒霜的催化剂。

砒霜奶粉曝光的第二天,已有23名儿童死亡,全国中毒儿童达到1463人。

受害者家长自发组织起来,成立了“森永奶粉受害者同盟”,选举冈崎哲夫为负责人,代表大家跟森永公司交涉。

森永是乳业巨头,根本不屑家长诉求,说奶粉有砒霜,是供应商的错,你们应该去找供应商。但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公司同意赔偿住院婴儿家庭慰问费1万日元,其他患者家庭3000日元。

这种恶劣态度,激起家长们更大的不满。

这时,日本政府出面和稀泥,成立“五人委员会”,出台了一份调解赔偿意见书,提高了赔偿金额,所有死亡者赔25万日元,生存者赔1万日元。

日本政府拉偏架,家长们不买账,要求森永赔偿死亡者50万日元,并设立砒霜中毒研究机关,给那些中毒的孩子定期体检。

实话说,50万日元的赔偿,对于森永,不过九牛之一毛,而那些死去孩子的生命,又岂是金钱所能衡量。

书米们,不妨记住这个数字,接着往下看,看看森永为了不赔这50万日元,到底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经多次交涉,森永虽不愿增加赔偿数额,却同意给受害儿童进行体检,但有个前提:必须到森永指定的医院。

于是,所有的家长,都收到了“完全康复”的体检证明。

受害者家长虽不服,奈何当时正值日本战败十年的恢复期,胳膊拧不过大腿,1956年,森永奶粉被害者同盟解散,这场抗争,暂时告一段落。

同盟虽解散,但它的领导者冈崎哲夫是个轴人,旋即又成立了“冈山县森永奶粉中毒儿童守护会”,誓将维权进行到底。

10年后的1966年,冈山县成立“冈山药害对策协会”,听到消息,冈崎哲夫带着几位家长立即找上门,诉说自己的遭遇。

协会听了冈崎哲夫的陈述,联系了冈山大学医学部,在当地医院协助下,对当年35名“森永毒奶”的受害儿童,进行了身体检查。

经检查发现,这些儿童的皮肤、骨质、牙齿、肝脏、血液、肾脏乃至智力,均有不同程度的异常。

这个检查结果,引起了大阪大学丸山教授的重视,由此展开对“森永毒奶”受害儿童的追踪调查。

天道好还。

1968年,日本出台《消费者保护基本法》,规定消费者拥有寻求安全的权利,选择的权利,知情的权利,以及表达意见的权利。

1969年10月19日,日本《朝日新闻》全文刊登丸山教授对“森永毒奶”的调查报告。日本全国大小媒体,争先恐后转载,转眼之间,钩沉14年的毒奶案出现转机。

<1970年,“森永奶粉中毒儿童守护会”全国会议>  

在媒体关注下,只剩4名成员的“中毒儿童守护会”,一下子增加到800多人。各地受害者纷纷向当地裁判所起诉,将森永公司和日本政府告上法庭。

1973年,日本终审法庭判决森永有罪,两名工作人员被判刑三年,森永公司需支付巨额赔偿,给予所有受害者终身照顾。

还记得前面受害者家长要求却被拒绝的50万元金额赔偿吗? 

这一次,法庭判决后,森永每年的赔偿金额,超过10亿,从上世纪70年代到如今,支付了近半个世纪。

  

03 /  让无良商家赔得底儿掉

今日岛国小学生能享受更安全营养之午餐,跟当年那位天字第一号轴人冈崎哲夫的“马拉松式”维权不无关系。

食品造假的驱动,就是两个字:利益。

斩断利益驱动,是规避造假食品的不二法门。

日本食品供应商,不敢造假以谋利,因为森永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你敢妄为?罚到你破产!

说起维权,日本走在前面,美国更不遑多让。

有个著名案件,美国一老太,饮咖啡被烫伤,与麦当劳对薄公堂,经陪审团判定,麦当劳需支付原告270万元的“惩罚性赔偿”。

所谓“惩罚性赔偿”,英文是Punitive Damage,指那些赔偿数额大大超过受害人损失的赔偿,目的是严惩违法者,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想想也是,按照老太的烫伤程度,满打满算,也不过两万美元赔偿。对于财大气粗的麦当劳,你罚它两万,抵不上一根汗毛,它会有感觉?

中国食品安全问题,某种程度来说,就是缺失这种惩罚性赔偿。

对于大企业,出了食品纰漏,你让它赔个几万几十万,看似不少,实则是毛毛雨,根本起不到震慑作用。

就像今年两会,人大代表樊芸提出“赵薇割韭菜”的问题,股市上赚了几十亿,不止一项罪名,但按照证券法,全部罪名加起来,才罚70万,如不修改证券法,加大惩罚力度,如何能办?

窃以为,樊芸代表提出的加大惩罚力度,不只适用股市,更适用于那些往食品里掺假的无良商家。

为谋利食品造假的企业,应该实施重罚,让其赔得底儿掉,倾家荡产,唯有如此,才能对得起那句“民以食为天”。

民以食为天,不是说说而已,食品安全问题,跟每一个人息息相关。

试想,如果有一天,我们出门买菜,目之所及,都是人造的鸡蛋,塑料做的银鱼,海藻染色成的紫菜,牛肉膏加工成的牛肉,我们吃还是不吃?

如果我们的孩子,从小吃假食品长大,突然有天吃到真货,反而觉得味道奇怪,我们又将作何感想?

这些年来,对掺假食品高频率的曝光从未间断,而中国食品安全的进展却差强人意。

今天一个假鸡蛋,明天一块假牛肉,看到最后,大家都“审假疲劳”,成了温水里煮的青蛙。除非出现极具争议性的食品安全话题,否则,已经很难吸引公众的眼球。

或许,对于食品安全,我们缺的不是曝光,而是零容忍的处罚力度,以及像冈崎哲夫一样的“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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