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人

                      吃人

刘浩在县政府对面那家破败的木房子里开了一家包子店,顾客是经过县政府大门上学的孩子,早上匆匆跑去上班的办公室职员,以及腊月围堵在政府门前讨薪的民工。包子不贵,肉包一块,菜包八毛。

刘浩的包子店开张的悄无声息,直到办公室的文员周萍某一天上班的时候手里拿着冒热气的猪肉馅包子去上班的时候人们才发现,那幢被政府定性为危楼的旧木板房下面新开了一家包子铺,掌柜的还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小伙子。

自从周萍发现这块新大陆以后,办公室里面那几个头发梳得光亮的小伙子小女生便成了店里的常客。

刘浩的店铺摆设极其简单:两口永远冒着热气的大锅,一边熬粥一边煮豆浆,一屉比周萍还要高的蒸笼,三张快要掉漆的原木桌子,若干上面印了鲤鱼的塑料板凳,圆桌上面永远摆着一碟榨菜,一碟白糖和一碗当地特有的辣椒。

来的早的人有位置坐,来得晚的人要么蹲着要么打包带走,周萍是那个有位置坐却蹲着,完了还要打包带走的怪人。

周萍是个刚从大学毕业的小女孩,个子不高但是很水灵,说话的时候眼睛永远盯着你,好像那双深邃不见底的眼朦里有着山水江河,星辰大海一般。

周萍每天早上在七点二十五左右会准时出现在刘浩的包子铺前,要一碗加盐的豆浆,两个肉包,蹲在塑胶板凳旁边,一边大口嚼着包子一边和刘浩拉拉家常,偶尔端起那碗热气像云烟的豆浆往嘴里送。

            二

周萍恋爱了,和政府外面破房子里面卖包子的年轻人。

办公室的同事发现这个小姑娘最近总是喜欢给大家带早饭,有事没事的时候也老喜欢往刘浩的店跑,偶尔还会帮忙收拾打理一下那两张被人们磨得发亮的桌子,兴致来的时候还会缠着刘浩教她剁包子馅,捏那种长得稀奇古怪的包子。

周萍捏包子的时候刘浩总是站在旁边,看这个小姑娘把自己弄的全身是面粉,然后调皮地往自己脸上抹。

腊月初七,在刘浩23岁生日的时候,周萍和他带着户口本去民政局扯了结婚证。两个人的婚礼办得很简单,在包子店门前摆了几桌,男方的父母不在,只来了几个刘浩口中的本家弟兄叔侄和周边的街坊,周萍那边七大姑八大姨都来了,还有一起工作的同事,七大姑八大姨吃饭的时候环顾着这家摇摇欲坠的木板房,想不通自小心高气傲的周萍缘何看上这个卖早饭的小伙。

            三

县城的领导更换了一茬又一茬,原本破旧的老城逐渐被新建起来的高楼吞噬,周萍和刘浩结婚了三年多肚子也没个任何反应,刘浩的日子像上了发条一般,早起剁馅捏包子,卖完早饭关门陪着周萍逛街买菜,晚上在这个身材小巧的南方女子身上挥汗如雨,然后任由自己的精华如同石头沉入江河一般寥无声息。

“浩子,我们把房子翻新一下吧,周围的街坊都是水泥房外面还贴着瓷砖,你看我们这个房子风一吹就要倒了。”

“不,你要是坐不惯这个木房子你自己出去租房子住,我没得钱翻新。”

“你这个店铺就在单位面前,人家都在笑我,说我长得好看住烂房子。”

“我的钱要留给我儿子上学,房子不漏风不漏雨就好了嘛,花那么多钱修个房子有什么意义呢”

“哦,那你抱着你那些钱和你还看不到头的儿子过日子去吧”

说完两人背对着睡着了,夜出了奇的安静,胡同远处偶尔传过来的几声狗吠,隔壁小孩子看动画片吵吵闹闹的喧噪,新住进来的年轻夫妇晚上翻云覆雨发出的声响........那天晚上的夜异常漫长。

        四

新修的县城像是一个在青春期长身体的小男孩,每一天都在改变。

旧的城区慢慢退出属于他们的时代舞台,刘浩包子铺周边的水泥板房如雨后春笋一样拔地而起,工期赶的时候一个晚上能修一幢四层的板房来。新修的水泥板房外面贴着瓷砖,铝合金的窗户上安着晃眼的玻璃,刘浩那幢黑色瓦片,房梁上满是蛀洞的房子实在格格不入,甚至让人有一种在万花丛中踩到大便的恶心感觉。

腊月的生意是一年中最好的,很多裤腿上满是黄泥的农民工人围堵在政府门口讨要他们一年的血汗钱,那些手上满是老茧的人们舍不得七八块钱去粉馆吃二两汤上飘着葱花的米粉,相比于那些两夹就只剩下汤水的粉面,他们更加喜欢包子塞在嘴巴里的饱实感。

腊月二十三那天,周萍照例吃了早饭去上早班,一个大拟七八岁的小男孩抱着一个盒子跪在政府门口,旁边还有个带着孝哭哭啼啼的女人,周萍瞄了一眼便穿过围堵在门口的人群进去了,这种事情她已经见怪不怪了,自从县城翻新被开发以来,每年都有人死去,每年腊月的时候都有人披着孝抱着骨灰盒来政府门口大吵大闹,老板赔了钱后大家又相继散去,把这件事情烂在岁月里。

  周萍身边的同事越来越少,长得好看不好看的都去找那些开车好车,喝酒抽烟的年轻人了,县城翻修,一夜暴富的人们不在少数。他们用着拆迁款喝酒、嫖娼、吸毒。

  周萍和刘浩的矛盾也越来越大,一个人极力想要翻修木房子,一个人极力反对,严重时二人甚至拳脚相向,大打出手。但刘浩的最终原则就是木房子不能动,周萍要真的眼红水泥板房可以去开发商新修的楼盘里买一套,周萍执意翻新房子的话离婚也可以。

  周萍妥协了,从此不再眼红那些坐在好车里到处周游的同事,安安心心地坐在刘浩的三轮车后面,买菜洗衣做饭,晚上还是任由刘浩在自己身上翻腾着。

                    六

大年三十夜,周萍和刘浩在那已然掉漆被磨得光亮的圆桌子上吃完饭,刘浩便穿着衣服出门找人打牌去了,周萍在家里收拾碗筷,像八年前在包子店里一样,门外两只狗狂吠着,周萍知道是野狗在争夺小孩子吃剩下的猪骨,没有心思去搭理。

出来倒洗碗水的时候,周萍被眼前的一个圆形疙瘩吓得瘫坐在地上,医学院校毕业的直觉告诉她那是一个人的头骨,头颅后面的裂痕彰示了这个人生前遭受过剧烈的钝器打击,她开始慌了起来,在大脑里快速回忆这么多年在后院进出的人,除了自己和刘浩以外没有外人进来过,而这个头骨也不像是有人从外面扔进来的恶作剧。

吃年夜饭是烧的香还在葡萄架下面冒着一缕一缕的青烟,周萍兀然想到自从结婚以来刘浩都是在葡萄架下面祭祀烧香,不像其他人一样是在堂屋里摆放贡品,周萍问过刘浩,刘浩说是因为葡萄架那里风水好,每年的葡萄也结的很大很饱满。

“葡萄架下面有问题?”周萍在心里问自己。

  周萍站了一会儿,跑进里屋拿出铁锹锄头,在葡萄架下面开始挖起来。越往下挖心里越发怵,她怕地下真的有自己猜测的东西,她也怕自己在不经意之间发现刘浩这么多年不愿意翻修木房子的秘密。她机械性地挥动着锄头,一上一下。

                  六

  刘浩打完牌回来,手里提着周萍最爱吃的安家腐竹。

  一进家门就看见放在桌子上的头骨,还有零零散散的指骨。两个人都没说话,一个坐在新的塑胶板凳上,一个站着。

  “你知道了啊,”刘浩放下手中的腐竹,从垛起来的塑胶板凳中分出一张坐着对周萍说道

  “嗯,今天隔壁的两个野狗打架把骨头刨出来的”

  “所以你现在晓得我为什么不翻新木房子了吧,这个事情一出来我们两个人就完了呀,你还是政府工作人员,对你以后发展不好”

“我晓得了”

“先睡觉吧,明天再让她入土为安,今天过年”

“好,我去洗澡,争取今天晚上给你生个儿子出来”

周萍在房间里拿了换洗的衣物便往厕所去了,刘浩还坐在桌子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

              七

周萍洗完澡出来,宽松的浴袍把她凹凸有致的身材体现地淋漓尽致,尽管三十出头,但是周萍保养的很好,在街上走路的时候还会有染着黄毛的小混混对她吹口哨。

刘浩对她已经没有兴趣了,他只想让知道他秘密的每个人都消失,无论是谁,这个秘密只能他一个人知晓,他要带进他的棺材里面。

“萍,我也不想让你去的不明不白,这个事情只能一个人晓得,那就是我,今天就是我们夫妻的最后一天恩情了,过来坐会陪我说会儿话吧”,刘浩指着自己左手边的位置。

“萍,其实我也不知道你为啥子会喜欢我这个没得什么大出息的粗人,你以后不用偷偷的吃药了,老天爷活该让我老刘家无后,这是我自己做的恶,我不怨任何人,你走了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的父母亲的,对外我就说你出去了,你安安心心走就好了,不得不承认你是个很会投资的人,我这片老房子按照现今的地价不下一千万,但是你知道了你不该知道的东西,我们夫妻缘分了结了,你一路好走。”说完揪住周萍及腰的秀发,那把剁过无数次包子馅的菜刀架在周萍的脖子上。

“你要让我走我也没有办法,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放我起来我们再吃最后一次安家腐竹吧,你酿的葡萄酒也应该好了,让我吃好了安心上路”,周萍说的很平静。

“好”

两个人对坐在圆木桌边,因为刘浩有时候在上面剁馅,桌面已经有许许多多的刀痕。

“吃吧,吃好了上路”,刘浩一边说话一边仰头喝下他自己酿造的葡萄酒,

周萍在桌子上哭哭啼啼,筷子伸进装腐竹的来来回回。

刘浩先倒在地上,浑身抽搐着,他不知道周萍在酒里下了老鼠药。

三十夜晚上,刘浩家的厨房里周萍用力地挥着刀,家门外的野狗大声地叫唤着,喝醉酒的年轻人在街上哇哇的吐,隔壁三楼的那个小混混新交的女朋友痛苦又享受地呻吟着,今年的新年比往日有趣的多。

              九

正月初六,那些纹着花臂,日本艺伎的小伙子上街舞龙的时候,周萍的包子铺就开张了,街坊邻居都说自从周萍嫁过来以后就再没吃到这般美味的包子了,前几天在小混混屋子里叫出声的那个女孩子吃早饭的时候也爱蹲着,喝一碗加盐的豆浆。

初八卖完最后一屉包子周萍把店门关了,说是要陪刘浩回外地的家,那座木板房也低价卖出去,只是人们发现那株葡萄比刘浩夫妇照管的时候更加繁密,六七月葡萄成熟的时候,又大又甜的葡萄翻出墙来,诱惑着来来往往经过的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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