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宝鉴与水镜

看了著名哲学家邓晓芒的《人之镜》一书，所论题目宏大，通过中西人格比较，讨论中西方文化的差异，获益匪浅。

他关于镜子的比喻很有意思。

《红楼梦》第十二回，贾瑞因相思成疾，卧床一年，不见好转。一日，一跛足道人送他一面镜子，名曰“风月宝鉴”，并说“这物出自太虚幻境空灵殿上，警幻仙子所制，专治邪思妄动之症，有济世保生之功．所以带他到世上，单与那些聪明杰俊，风雅王孙等看照。千万不可照正面，只照他的背面，要紧，要紧！三日后吾来收取，管叫你好了。”贾瑞拿反面一照，照出一个骷髅，吓了一跳；正面一照，他日思夜想的凤姐正在向他招手，于是他忘记了跛足道人的告诫，不断地照正面，终致丢了性命。

假设贾瑞听了跛足道人的话，克制自己的欲望去照镜子的反面，那么相思病是可以治好的。但是，他也许就会看透了人生的真相：人终将会变成一具骷髅。他对人生的欲望会慢慢消失，对红尘俗世不再好奇。他这样活着也只是一具骷髅，一个活死人。

整部红楼梦讲的无非是：活着是假，死了是真。贾宝玉是“假宝玉”，只有变回那块无情无欲的“石头”，回归本来面目，才是真实。

风月宝鉴照出了世界的空虚和人心的空虚。所以《红楼梦》最后是“落的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这就不只是悲剧了，这是一种深深的绝望。

中国文化讲究“无我”，讲究“物我两忘”，这里面的问题就是自我意识的丧失，独立人格的缺失。我们讲的超脱和淡泊，其实是对命运的一种无奈。

与此相对应的是古希腊的一个神话：传说纳西索斯是一位俊美绝伦的少年，无数少女包括仙女和女神都对他爱慕不已。但有一天他来到一个池塘边，河水清澈如一面光洁的镜子，他在水中看见了自己的影子，于是他就爱上了自己，并无情地拒绝了所有追求者。终于有一天他赴水求欢，溺水而亡。众神把他变为水仙花，让他整日在水边顾影自怜。

纳西索斯遇到的问题就是他只看到自己的形象，这形象遮蔽了他的眼睛，使他对别人的美貌视而不见。

这也是古希腊人最初的困境。于是柏拉图提倡反思，人要先认识对象，然后才能认识自己。

认识你自己，从苏格拉底提出之后，导致了西方自我意识的不断发展。

王阳明讲“宇宙即是我心，我心即是宇宙”，形成了中国人独特的生命观。天人合一，是我们追求的境界。

一个过于强调自我，一个没有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