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2-24

                                                                        “朋友”

两年半前的一天,翠翠在朱家角民宿的一张床上醒来,她做出决定,她要去拉萨,一周之内。那天她在那张床上梦见了肖,23年了,她无数次梦见肖,各种背景,她梦见过肖的脸,但始终没听过肖的声音,而在朱家角的夜里,肖居然对她说话了,醒来的翠翠怎么也想不起他说的是什么,但她笃信肖对她开口了。

在浦东机场侯机的间隙,她拨通了芸的电话,芸和她小学初中高中一路走来,和她留在了同一座城市,芸也曾说她想去拉萨。果真,一通电话,两个人分别找旅行社,查攻略,四天之后,她们一起出发了。

拉萨在翠翠心里的圣地,记得她和肖在两座城市上大学时,他们曾有约定,如果有一天,翠翠打电话给他,去拉萨吧,两个人一定要一起去一次,无论在忙什么,无论身边是谁。从此后,拉萨之行是翠翠内心深处最重的约定,也是她每次崩溃时最后的温暖。

经过了38个多小时的路程,芸过了安多就有了些高原反应,头晕难受,翠翠还好,泡红景天给芸喝,招呼她吃点好消化的,两个人更有种相依为命的感觉。她们终于在晚上快八点站在了拉萨火车站的广场上,七月拉萨的傍晚仍然烈日蓝天,翠翠有些恍惚,强烈地她想看到另一个人。住进旅行社安排的酒店,她们发现彼此的嘴唇有些紫黑,高原反应,对比那几个一下车就输水的团员,也算庆幸。怕不适应感冒,两个人都没有洗澡,简单洗把脸刷刷牙就早早上床。

也许是高原反应,也许是激动,也许是其他什么原因,她们俩个很久都没有睡着,一搭没一搭聊了起来。聊父母孩子老公,不知怎地,又聊到了中学,聊到了肖,翠翠是很想听别人聊到肖的,但每次

同学聚会,大家似乎都避免提起肖,翠翠当然也不会提及。肖的情况也只有芸能给她讲。

25年了,翠翠一个人将思念、惦念埋在内心深处,不让别人知道,她经常读他们在一起时的通信,抚着肖送他的红叶,看着肖在她摘抄本上的字迹,她上网搜遍了有关他的消息,居然找到了他的博客、微博。她一遍遍咀嚼他的文字他的感想,她去看他看的电影,她为他们居然在同时看着同一本书而感慨。每次她看到一本让她惊叹感动的书,每一次旅行看到心动的风景,甚至品到一杯好茶,她都在想如果肖能在她身边该有多好。但所有这一切没有人知道,她是另一个人的妻子,一个十五岁孩子的妈妈。

芸再三解释当年她告诉翠翠“肖是不可托付的”是无心之说,芸说肖和她真的只是最最普通的同学关系,有人说肖喜欢她是不是因为有天晚自习放学两个人说了两句话还是说的翠翠,肖没对她说过任何一句超过同学关系的话,做过一件超过同学关系的事。当年肖与翠翠分手后曾去她大学问过她和翠翠说过什么,她都忘了她曾经说过的话。

也许是轻微高原反应造成的头晕,也许是芸着急真诚的口吻,也许是拉萨城给的勇气,也许是憋了这么多年,在黑暗中,翠翠没有再隐瞒,她告诉芸那只是一个理由,她太爱肖了,她当时坚信“爱情是失败的,不是败于难成眷属的遗憾,就是败于终成眷属的厌倦”,当年她听了太多的两人不在一城市最后不了了之的故事,母亲告诫她不分手最后吃亏的一定是自己,最重要的是高考的失利让她内心对自己有太多的怀疑:她认定自己给不了肖幸福、给不了肖帮助,她注定是考上北京名校的肖的拖累,她注定有一天会被肖所厌倦。芸的事只是最后一根稻草。拉萨的第一个夜晚翠翠和芸几乎没有睡,翠翠还讲了她和肖当年好多的事,讲了她第一次在学校走廊迎面看到肖时的心动,讲了肖第一次送她情书的窘相,讲两个人互相为对方选大学,讲了上大学后肖去学校看她给她床上铺上厚厚的垫子,讲两个人一起吃饭时让她少吃猪肉多吃鱼肉,讲肖刚进大学每周频繁的来信,信纸的折叠和邮票的贴法都有讲究,讲了他们的拉萨之约,讲了她当年的“作”,讲了这些年来她做过的有关肖的各种奇怪的梦,讲了她有多期盼远远得看上肖一眼,她没有想过两人会怎样,但她有时候宁愿没有过去两个人只是同学还能做个朋友,芸默默哭了,翠翠没有掉一滴眼泪甚去至还带着浅笑,这么多年,翠翠恍如讲着别人的故事。

在西藏的九天里,她们再没有提及肖,无论在雅鲁藏布江边,在米拉山口,在鲁朗林海,在纳木措,或是在布达拉宫的红墙下,

翠翠都兴致勃勃地,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么期盼有个人能不期而遇。最后一天晚上,她们去拉萨河畔次角林文成公主剧场看实景剧,演出前,坐在剧场高高的台阶上,看着灯火辉煌的拉萨城,听着吉它弹奏着动人的《成都》,芸发现翠翠的眼圈红了,她想着翠翠发的那条配图是布达拉宫的朋友圈“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

为途中与你相见”。她觉得这么多年她认识的是另一个翠翠。

飞机落稳,解开安全带的一瞬间,两个人相识一笑,笑容中有太多新的东西,但马上各自打开手机。拉萨之行成为了过去。

两天后的一个下午,翠翠和儿子从泳池出来,一堆未接电话,有老公的有芸的,先打给老公,说芸急着找她,给芸拨过去,芸说肖加你微信了,还打电话问怎么没回应,你快点通过吧。她点开微信,新朋友中显示“我是肖,芸让我加你”,她脑子有些短路。回家后她洗了两个人的泳衣,做了晚饭,拿着手机坐在卧室里。她想通过认证,说一句什么,半开玩笑“芸让你加你就加?”或是简单一句“你好,好久不见”。但她一个字也写不了,“芸让我加你”她一遍遍咀嚼着,她只通过了认证,没留一个字。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一周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肖没有一句话,她也没有。

那年秋天,她和儿子搬离那座城市,儿子到另一个城市上高中,她陪读,而那座城市与肖仅有30分钟车程。芸送别的时候问她微信联系上了吧,她说加上了,但没有聊过一句,芸有些惊愕,而后说起她曾经在同学会上见过肖一面,当她提及翠翠时,肖岔开了话题,似乎不愿意继续。翠翠淡淡一笑,说他估计把我忘了吧。翠翠没告诉芸,她在肖的微博上看到了那么一句话,“所谓分手,就是生不再相见,死无须告知”。她相信肖爱过,相信他不会忘了她,但她意识到,她没有让肖再离开后仍然疼惜惦念的魅力。芸说她觉得让肖加翠翠微信可能又错了。翠翠说我知道你是好意,我感谢你。

芸不知道翠翠多少次在深夜咀嚼“芸让我加你”的含义,想像着肖打下字删除或更改的犹豫,在她的梦里肖从没有说话是她的缺憾,但也给了她启示:说什么,不咸不淡的问候,深深浅浅的试探,或是真的毫无遮拦说想说的话,可以吗,可能吗?

两年半了,肖仍是翠翠微信上的朋友,连招呼都没有打过的朋友,翠翠很满足,至少肖不常发的朋友圈告诉她他还好,这样就够了,人不能贪心,翠翠常常看着朋友圈肖的图像,安慰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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