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贱夫妻百事哀

经过一个高端住宅小区里的“商业区”，其冷落凄凉景象是很明显的，大部分的门面都已关门，灰尘满面，风霜仆仆，甭问时间已然不短了，只少部分挂出“招租”的广告，其它呢怕是觉得即便挂出“招租”也白搭，故而干脆由它去吧。就像一个老光棍，相亲十多年，总是被人弃，而今呢你给他介绍对象还得求他来着。即便是依然运营的门脸，进去的顾客也稀稀拉拉。唉，曾经令人垂涎的地界呀，一铺养三代嘛。如今却被弃如敝履。一句话，电商给闹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还端地不假。

家里呢，电视也有被冷落的迹象。笔者呢本就很少看电视剧，看政法类节目和体育直播稍多点，而由于疫情的原因，体育直播少多了。取二代之的是看手机小视频，妻子似乎也有此苗头，于是电视机就成了十足的摆设。就像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笔者老家的乡村里，穷人家娶媳妇当日，从别人家搬个电视装门面。媳妇娶回，电视还人，搭盒喜烟了事。

那看嘛呢，看手机小视频。

手机小视频里有一档天津卫视的《爱情保卫战》，笔者的确看了不少，贴近生活嘛。涂磊的点评也的确一针见血，不服不行。而被点评者则以恋爱期的情侣为主。情侣间的主要争执呢，谁来管钱，彩礼多寡以及入不敷出时的困顿等等。好多回，女主角会不期然蹦跶出一句“贫贱夫妻百事哀”的诗句来。

出于职业的原因吧，每当此句像世俗谚语一样蹦出，笔者都很是注意一下听众或观众的反应，每次看上去都很“正常”。嗯，众人都认可这句魔咒般的“贫贱夫妻百事哀”。的的确确，如果一家人，一对夫妻，日子紧巴巴，困顿到无以复加的程度，身份亦卑微倒极致，那咬牙生存便成了第一需要，那些爱情经典诸如“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晏殊 《玉楼春·春恨》），“愿作鸳鸯不羡仙”（卢照邻《长安古意》），“恨不相逢未嫁时”（张籍《节妇吟》）等等皆不过苍白浮云而已。没问题，笔者也这么认为。

再从文字上看，如此解释及认知也放之四海而皆准，字字句句，凿凿实实。

可是，此句诗如果结合其出处即原诗的话，真还有点谬之千里。

查，元稹《遣悲怀三首  其二》：

昔日戏言身后意，今朝都到眼前来。(身后意 一作：身后事)

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

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先打断一下，插进《遣悲怀三首》的背景。这三首诗是元稹为怀念去世的原配妻子韦丛而作的，约作于唐宪宗元和六年（811），时元稹在监察御史分务东台任上；一说作于唐穆宗长庆二年（822）。元稹的原配妻子韦丛是太子少保韦夏卿的幼女，于唐德宗贞元十八年（802）和官职卑微的元稹结婚，当时她二十岁，元稹二十五岁。婚后生活比较贫困，但韦丛很贤惠，毫无怨言，夫妻感情非常好。过了七年，即元和四年（809），元稹任监察御史时，韦丛病死，年仅二十七岁。元稹悲痛万分，陆续写了不少情真意切的悼亡诗，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遣悲怀三首》。

《遣悲怀三首  其二》译为白话：

活着时你我曾经戏言我们身后事的安排，如今曾经的玩笑都变成了残酷冰冷的现实横在我的眼前。遵照你的遗嘱，你穿过的衣裳已经差不多全部施舍给奴婢，只你使用过的针线盒我珍存着不忍打开。因怀念你我现在对那些曾经服侍在你身边婢仆也格外怜爱，也曾因梦见你且照你的意思给她们送去些钱财。我诚知死别之恨世间人人都有，谁都避免不了，夫妻毕竟有一个人先走；但于你我，于咱们，又很不一样，因为自你嫁给我，咱们成为夫妻的这七年里，我没有能让你过上哪怕一天的舒心日子，做夫君的我实在有愧于大家闺秀屈身下嫁的你呀。唯如此，你这一去，给我带来的伤痛更大，我沉浸在痛苦的泥潭里也更深，更难以自拔，因为一切都无法弥补，无从偿还呀。假如说一颗星星代表一丝希望，而我此刻面对的只是黑压压乌幽幽的无边夜空。没有任何的一丝头绪能让我解脱，从此世间再无美好可言。

此外还有层意思，这是你去我在，假如换过来我去你在呢，爱妻你遭受的痛苦和打击也一定如此。

这就是原诗里“贫贱夫妻百事哀”的真正意思（为了强调，笔者写得啰嗦了点）。

看到了吧，在不同的语言环境里，同一句诗获得的解释（作者一旦亡故，作品的解释权也就交给了读者）相差十万八千里。这在语文学里是是允许的，就好比“大大”一词，在陕西，是“爹爹”的意思；而到山西介休，是“姐姐”之意；到了山东菏泽呢，则是“伯伯”之意；到了河北石家庄周边方言里呢，则是“伯母”；而到甘肃武威呢，“大大”则是“岳父”之意。而在《金瓶梅》里，那些风尘女子则称西门庆为“大大”......而到了现今的山西大同大学和辽宁的大连大学，学生则带点诙谐自称自家学校为“大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