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河北沧州经历的一场车祸

坐在河北沧州医院的救护车上,司机大哥一边开车一边对我说:老弟,你可真够幸运的,这段高速团雾易发,车祸都很惨,我一般拉得都是走了的人……

事情过去很久以后,我又想起了这件事,也许,自己压根就不该去福建打工,那个地方可能真的不适合我。


二零零四年五月一号,山东省调整高速收费办法,按吨公里计重收费,从山东省东明县到日照市,四百二十七公里,过路费一万二,我们车队两个司机到站后没有钱下高速,还是当地化肥厂老板送了钱才回来。五月中旬,我打工的百吨王运输公司老板就破产了,他负债累累,从一个资产上千万,麾下几十辆超重型半挂的风光人物,垂直陨落,成为了一个手拿铁锤雕刻蹉跎的采石匠,说句心里话,那位老板真是时运不济,人的确蛮好的,对待司机一团和气出手也大方,平常和我们处的像朋友一样,有一位司机叫做大海,从老板八几年经营拖拉机开始,到超重车破产,最少给他干了二十年。

真的,这不是我杜撰的,它是真实的事情,我的伙计们曾经去石料厂找过他,本来是去讨工资的,谁知反过来来司机们却请老板喝酒,我的经济条件虽然也不好,却没有一起去,人都有走霉运的时候,做事何必步步紧逼赶尽杀绝呢?那四千元的欠条直到现在还在书本里压着呢!

我是在二零零二年来给他开车的,车型是济南重汽斯太尔,340的特别皮实,专业往山东郯城、邹城的化肥厂运送煤炭,当时公司订的装载标准是大拖挂净重不能低于一百二十,小拖挂净重不低于一百一十吨,否则司机要被扣工资的,说是这么说,也没有见到扣过谁的钱,我们那时的工资是每月一千二百元,生活费每天每人六十,一辆车四个司机,两个人出车,两个人在家休息,出山东郯城一趟车来回三天。


当时我们开的那种货车,在其他地方还挺少见,十七米五长的车身,宽度两米四,车厢高度两米二,人站在厢里看不到外面,全车一共二十八条轮胎,车皮将近三十吨,满载时一百五十吨,而且还是偏翻自卸。

有一次为了躲避前方的流动超限稽查,我们几辆车排成一溜停在在了河南封丘县陈桥驿村的路边,准备等到晚上过黄河,一位盲人举着拐杖,摸摸索索走过来,一边走一边用手摸着车厢,深陷的眼窝翕动着,颇有些不解的自言自语:咦,这是弄啥里,火车咋开进俺村里了?

其实,开着一辆超高超宽超载的重卡,心情是极其郁闷的,遇见了陡坡就上不去,还得去找装载机,前面拉后面推;遇见堵车临时更改路线时,进村过镇唯恐把人家的路压坏桥压塌,一路上战战兢兢;在路上开着这么大的车,谁见你都烦,像一只过街老鼠,而且一路上还得躲避公路超限、运政稽查还有城管卫生的检查,有一次在辉县被城管抓住,说是黑网篷布不合格有抛洒,被扣了一天。遇见了交警更是老鼠看见了猫,能躲就躲,真不行的话就拿钱打发,一路上搞的紧张兮兮,只有到了路边饭店吃饭时,才能见个笑脸,心情略微放松一些。


我们在路上每辆车相互之间保持的安全距离都特别大,用一句不好听的话来说,前车有情况,后车在一公里以外就得赶紧踩刹车,就这有时后还停不下来,拉得太多了,事故率特别高。

我们在郯城卸过煤以后,正常情况下都在在平邑捎一车沙子去濮阳,在日东高速平邑至曲阜段有一段长下坡,那时感觉坡度特别大,而且还常常堵车,每次到了那里,我们总是将车停在坡顶的应急车道上,人步行下去看看有没有堵车,还是拉的多,下坡根本就刹不住,如果前方有拥堵,只有死路一条。

但是在那个不超吨不赚钱,不超吨没活儿干的年代,咬断牙捏碎卵子也得挺着,生活的压力比地主抽向长工的皮鞭都厉害,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扛着米粒攀登高峰的蚂蚁,只能在生活的重压下被碾碎被蹂躏,苦苦的挣扎。有句俗话说得好:若是身无千斤担,谁拿青春赌明天。生活就像一架马车,司机就是车夫,肩扛着千斤重担,哪里敢不跑车窝在家里面歇歇?


五月十四号公司倒闭,十七号就背上行李踏上了南下福州的火车。

也许人们常说的“七不出门,八不回家”是有道理的,可是当我明白这个道理时已经晚了。后来,在南坡的家中,我又将这段经历细细捋了一遍,感觉真像是老天故意导演的一场戏。

到了福州,公司安排我和安徽铜陵的小苏一辆车,那是一辆崭新的豪沃重汽。两个月后,福州进入火炉期,我因为狂吹空调面部中了风,于是回到了焦作治疗,在白马门粘上一贴膏药痊愈后,马上又再次返回福州,前后只用了七天。

在与小苏一块从广东汕头返回福州的路上,公司让他去深圳提一辆日野车,就这样,鬼使神差的就把我和四川泸州的赵伟安排到了一起,福州拉鱼到北京,再从围场装一车红萝卜到福州,看似一次普普通通的运输却成了生死之旅。

福州行车日记

那一次,在福州装的是冷冻带鱼,卸货地点是天津和北京两个地方,这些都是经常跑的路线,从福州绕城上沈海高速,到温州、沪昆,再到京沪高速,顺顺利利就到了北京的新发地市场,王伟在那里等着卸货,我心里萌发了去转转的念头,就拿上相机,花了几块钱坐公交车去了天安门广场,心里牵挂着卸货,也顾不上仔细转转,匆匆忙忙拍照又赶紧返回,有谁能够想到,这几张照片差点tmd成了遗照。

卸车间隙去了次天安门

在北京卸完货后,马不停蹄连夜杀到围场去装红萝卜,就是电视剧《还珠格格 》皇帝狩猎的那个围场。

第二天装好货后,赵伟说他喜欢吃红萝卜,当地的人就抱了一箱放到了副驾驶旮旯里。

那一次也真他妈的怪了,从风景秀美的围场出来,一路向南,车流不多的101国道上,栽种了无数的鲜花,各种各样的都有,姹紫嫣红,别提有多好看了。赵伟年龄比我小得多,四方脸,小平头,长得听帅气,性格也比较儒雅,看样子他特别喜欢花。

我在国道一零一古峰口

由于回货时间宽松没有限制,我们在路上开得比较慢,一路上走走停停,悠闲的很。过了董存瑞同志牺牲的隆化,路边的花特别多,没多大功夫他就摘了一大把,而且全部是菊花,一朵其他的杂花都没有,赵伟把花放在驾驶室的正当中,一只蜜蜂也被吸引进来,围着花朵嗡嗡嗡的飞着。

我曾经在书上看过,外国人忌讳菊花,说那是丧花,一般都在葬礼上才用,是放在墓碑前的。我有心想劝劝让他扔了,可是看到他兴高采烈的样子,边开车边唱,惬意无比,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就忍了忍,咽一口唾沫不说了。

在北京近郊吃饭时,已经到了晚上,在饭桌上他说起车子的刹车有点不是太好,我说不行吃过饭咱们就调一下,他又摆摆手说没事,前面都是平路,又没有大下坡,等明天到了哪个服务区再调吧。唉,人就是这样,一时懒惰肯定出错,如果当时我坚持自己的意见,也许就没有那一场九死一生的车祸了。

福州行车日记

多年的奔波,总能接触许多的货主,有一次,一个辽宁的老板随车押运花蛤苗,他坐在副驾驶,看着我躺在卧铺上休息,好奇的问我:

牛师傅,为什么你们换班休息时,总是头靠着驾驶席的方向呢?

我笑着说:

你们当老板的没有跑过车不知道,别看这个好像微不足道的习惯,关键时候可以救命,因为任何驾驶员在将要碰撞的紧急关头,都会避开左侧,让右边撞击,这样才能够侥幸保命啊!


凌晨四点,京福高速沧州段,快要到冀鲁省界时,车窗外黑漆漆的一片,只有车灯雪亮的光柱照射在笔直的路面上,车轮与地面摩擦着,发出射箭一样的呼啸。

此时我已经睡醒了,起身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要和赵伟换班。我这个人有跑夜车的习惯,一般情况下都是晚上七八点吃过晚饭,一直开到早上六七点,晚上夜静,人少车少,无论高速还是国道,都比较好跑一些,而且最大的原因,还是担心对班司机打瞌睡、怕出事,设身处地想一想,你正在卧铺上酣睡,他在前面边开车边打着瞌睡,那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

赵伟点燃了一根烟,边开边说:牛师傅,你再休息一会儿,我还不瞌睡。

其实,当时高速路上已经有了团雾,一截一截的,雾团不大,车子进去马上就能出来,我有些担心,叮嘱他放慢车速,困了就喊我。

我在副驾驶都位置坐了一会儿,就又回到卧铺上睡觉。

平潭岛海渡轮上

朦朦胧胧之中,想着外面的团雾,想着凌晨他会不会发困,太忑不安中逐渐睡去,忽然,赵伟一声惊叫把我喊醒,不,那不是喊,而是绝望的嚎:牛师傅,牛师傅,

我从卧铺中惊醒,猛地坐起来,从他的身后探出身子,只见一辆低帮货车突然出现在团雾外,一动不动的停在超车道上,没有双闪只有一个行车灯亮着,赵伟拼命的踩着刹车,可是两车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了,而且我们的车速也太快,刹车也不好,速度根本就降不下来,右侧车道也停有车,无处避让,一瞬间,前车的车厢就到了眼前,在剧烈的撞击下,我的眼前一黑,直接昏迷,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其实,影视剧中的车祸场景,都是导演刻意的加工和演员夸张的表演,生活中的真实车祸不过是极短的一瞬间,等你看见前面车尾,哪里有什么思考时间,也来不及恐惧,只有撞击后的昏迷不醒。

冥冥之中,昏昏沉沉之下,有一个声音在喊我的名字,真的,当时我认为自己已经死了,没有知觉,眼前漆黑一片,好像觉得自己被什么人拖拖拽拽拉着,走在荒野枯冢时的情景,又好像觉得自己飞出了那辆支离破碎的汽车残骸,却茫然的站立在半空,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福州行车日记

或许自己真的是到另一处世界报名的时刻未到,或许真的是去天安门广场照了一次像,受到了他老人家的护佑,浑浑噩噩之中,我被赵伟摇晃着喊醒,那小子命也真大,安全带救了他一命,两车相撞时的惯性下,安全带把他拽回到卧铺上,坐在我的身边,除了脸上被碎玻璃划了几个口子之外,没有受到内伤,想想也是个奇迹,根据后来他的描述,事故科的吊车来了以后,驾驶室已经成了一块一块的碎片,发动机也报废了,就连冷藏柜上的温控器都撞坏了,多亏前车是一辆低马槽的车子,撞击面靠下,如果是辆集装箱,我俩难逃此劫!

为了避免后面的车再次追尾,造成二次伤害,我们得赶紧下车,车门肯定是下不去了,右边的前脸严重变形,车门缩小的只有原来的三分之一,右边的照后镜已经搭在了卧铺上,一箱红萝卜被撞击的粉身碎骨,溅在驾驶室里,好像橙色的血,放在副驾驶座上的包却幸存下来,里面放着我的相机和手机,那次路上的经历得以保存下来。

左边的车门也变形了,打不开,鞋也不找不到了,我就光着脚,踩着碎玻璃从空荡荡的前挡风那里爬了出来,双手双脚被玻璃渣子扎得鲜血淋漓,却也感觉不到疼痛,就着样爬着跪着来到车外,坐在高速隔离带的绿化池里。

这时候,天已经有些麻麻亮了,朦朦胧胧的晨光里,看见高速上堵了很多的车,前车后车上的货车司机都下来了,往我们这边跑来,有的人边走边拨打着报警电话,有的人扒上车窗往里面看,看看还没有人,有的人从自己的车上拿来了医疗包为我简单的包扎,还有个好心的河北大哥把自己带的鞋给我拿了一双,还有的人坐在旁边安慰我们,可是我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连一句谢谢都忘了说,只是低着头,傻傻的看着地面,心里一片茫然!

坐在河北沧州医院的救护车上,司机大哥一边开车一边对低着头,沉默不语我说:老弟,别怕,打起精神,你也真够幸运的,这段时间一直下雾,事故多,光我就从这里拉走好几个了,不过他们……

也许,在支离破碎的汽车残骸里,那朵菊花还在寒冷的晨风里瑟瑟发抖吧?


后记:

这段车祸的经历,我本来不打算写,想让它永远尘封在记忆里,因为每次回想起来,就会想起在沧州医院做的那个梦:在一个狭长窄小的房间里,四面墙上都镶着玻璃,我躺在床上,身上蒙着白布单,床的四周围着许多人在哭泣……

去年春天,还是在福建福州的那个公司打工,我的同村人,而且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同学,凌晨六点,在山东济南环城高速上与前车追尾,不幸遇难,家中妻儿悲痛欲绝,希望天堂没货车,再无奔波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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