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组诗)原载《诗刊》2020年7期上半月刊

——原载《诗刊》2020年第7期上半月刊“方阵”栏目

灯火(组诗)

                            蒲小林

读八大山人禅意水墨

远看枯枝上乌黑的干果,像几个僧人

在打坐悟禅,近一点才发现,是花朵

把一生的风霜雨雪揉成了疙瘩

它们正用沉默,跟冬天进行一场

殊死较量,如果战胜了风雪

它们将以鲜花的模样,在枝头露出真身

如果被风雪埋葬了,它们将在雪中

隐藏起来,让这场风雪在肆无忌惮之后

亲眼看看自己身上的污点

制高点

在我老家,佛塔是唯一比人心更高的地方

我的乡亲,一见塔就鞠躬,一站在塔前

就双手合十,好像急于要把心底的一切

也当成一座塔捧出来,为此,他们的

腰杆,弯了一辈子

其实他们知道,腰站直了,人就是

一座塔,他们之所以深深地腰弯,是因为

他们心里明白,真正的制高点,有时就在

身子放得最低的地方

绝顶

山已经被压得很低了,这只鹰

还在使劲地往下压,直到满天的云

被一缕缕压落山腰,它才静了下来

随着这突如其来的静,群山,转瞬

矮下了身子,但很快,这静就耸立起来

比鹰的翅膀,高出了很多

于是鹰再次发出了摄人心魄的怒吼

它要越过这静,扶摇直上,它要踏着

吼叫声里最陡峭的一声,最终成为绝顶

当隐约的回音从鹰的上空反弹下来

鹰这才发现,它竟然比自己的叫声

还低了很多

灯火

飞蛾扑火,说的是一只蛾子

未能从一盏灯上闯过去,灯火太险峻了

对一只蛾子而言,火苗就是绝壁

最后闯过去的是黑暗,它片刻不停地

撞击油灯,直至把小小的火苗,撞成一个窟窿,才侧身穿了出去,但刚刚穿过

它就发现,偌大的白天,竟然是灯火

给它挖的另一个坑

拔牙

拔掉了尽头牙,仿佛身上最坚硬的东西

被拿掉了,口腔里空荡荡的

说出的话,似乎也不再有往日的力度

牙医何利邦和肖诗梦告诉我:

与其满口软话,不如把嘴闭上

此后很多话,基本就烂在了肚子里

本以为日子从此可以安稳一些

但没过多久,另一颗牙又开始松动

拔掉的当天,伤口剧痛,满嘴麻木

一些本该守口如瓶的话,不由自主就

脱口而出,原本可以斩钉截铁的事情

突然变得迟迟难以咬断,更为麻烦的是

牙如此负我,谁来替我咀嚼后半生的

酸甜苦辣

虽然钢牙很快就种上了,人生的又一个

漏洞,总算得到了填补

此后说话,也似乎有了几分金属之声

但钢牙嚼出来的,再也不是人生的

原滋原味,钢牙的咬合再掷地有声

也不是发自自己的内心

我所需要的

在这个世界上,我需要的东西并不多

比如阴雨中突然的阳光,晴空里

意外的风雪,又或者

得意时的一丝隐隐的刺痛,孤独时的一缕

淡淡的音乐,有时候也可能什么都不需要

就像一无所有时,而我总是会说:

我并不缺少什么

我所需要的,不一定都有特别好看的

外形,更不一定有光彩照人的纹理

我所需要的,或许就是失去时的拥有

也可能是虚幻中的现实

我所需要的,有时甚至就是人群中的独处或一个人的聚会,有时也是奔跑着的

后退,和倒退着的前行,而这一切

无需半点暗示,更不用任何指引

那些需要借助光线才能触摸到的

必定是一个人的身外之物

声音

檐边的雨声,与寺院的钟声

原本是毫不相干的两种声音,但此刻

这两个声音碰在了一起,它们之间的区别

一听就能分辨出来

钟声轻浅、幽深,一声一声直逼人心

而雨一阵比一阵密集,像是人体内

蓄满了什么,必须要急切地释放出去

这两种声音原始,干净,无可挑剔

但这两种声音碰在一起,很快发出了

第三种声音,这声音在人的胸口隐藏了

多年,让人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这声音,就是人面对一场雨和一口钟

必须要守住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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