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凌晨三点，林晓默被尿憋醒，无奈只能起来上厕所。身边的他，依旧睡得香甜，气息平稳，略带微微酣声。
洗手间回来，人倒是彻底清醒了，暂时无法入眠，便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点开了微信朋友圈。朋友圈的小红点意味着有新的信息，林晓默下拉界面，刷新了朋友圈，果然跳出了不少人的深夜生活。然后，一张结婚证的照片让她停住了滑动的指尖。
那照片的主人，叫欧阳。
“他扯证了？”——这是林晓默的第一反应。
“哦，他结婚了……”林晓默对着照片看了很久，照片上结婚证里的男人，确实是欧阳。
欧阳，他结婚了。林晓默确认了这个事实。
突然，她觉得这一夜可能会是个无眠夜。她在照片底下默默点了个赞。放下手机后，平躺在床上，思绪却回到了七年前。
二、
认识欧阳纯属偶然。如果那次没有被闺蜜拉去参加什么社团联谊会，如果欧阳不是最后一个到的，如果她不是那次联谊会的主持，如果她没有为了活跃气氛而点了欧阳的名，如果不是因为跟欧阳一起输了游戏要被惩罚，那他们也许在那次之后，不会再有联系。没有联系，自然也就不会有后来的后来。
但，往往是这些偶然在促成人与人之间的相识。联谊会结束，林晓默与欧阳交换了联系方式。
他喜欢爬山，她喜欢户外。他喜欢陈奕迅，她喜欢听粤语歌。自然而然，话题开始在他们之间蔓延。
一段时间后，隐隐约约地，林晓默觉得自己喜欢上了欧阳。在她眼里，欧阳充满了阳光，博学又热心肠。可她又不敢承认。
是自卑嘛？是怕失去嘛？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林晓默自己也不知道。只觉得面对欧阳时，会满心欢喜，会不知所措，也会患得患失。是爱情吧？
应该是爱情。她这么想。
欧阳对林晓默一直存有好感。他被她的气场所吸引，也承认自己对这个女孩子有喜欢的感觉。他周末约她爬山，去图书馆，绕西湖散步，逛西溪湿地……在林晓默面前，欧阳觉得很轻松，没有包袱与负担。可能，两颗跳动的心脏之间只剩下一层纱了吧。
相识的第二年春天，他们相约去了西塘。没有电视剧里的狗血剧情，没有只开一个房间，也没有一夜情。两个人理智地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林晓默想告诉欧阳，自己可能喜欢他，但话到嘴边，终是沉默代替了所有。
走在西塘古色古香的巷子里，他们依旧无话不说。谈历史，说政治，聊工作。如果不是一个鲁莽的小孩子从远处跑来差点撞到林晓默，欧阳应该也不会伸手拉她。没成想，这一拉，便不太想放手。
暧昧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滋生，却谁都不想去打破。突然，似乎没了什么话题可以说。走着走着，便到了日落……
他们走进了一家餐厅，选了个靠河边的双人座。
等待上菜的间隙，林晓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望着窗外，不停地摆弄着手机。
“你为什么这么紧张？”欧阳望着林晓默问。
“啊？”林晓默回过神，“你说什么？”她看了欧阳一眼，眼神又飘向了窗外。
“你一直在摆弄手机，这是不安的表现。”欧阳抿了口桌上的茶水，说到。
“才没有嘞！”林晓默知道自己在否认。
“在想刚刚的牵手吗？”终究是欧阳先开了口。
“嗯……”林晓默不予否认。
“其实也没什么。”
“是没什么……”
“你喜欢我的吧？”欧阳的目光也飘向了窗外。西塘的夜已经来临。
“那你呢？”林晓默继续不否认。
“跟你的感觉一样。很奇妙。”
欧阳的话，不似表白却更胜表白。林晓默感觉自己心跳加快，更加不知所措，却又害怕被欧阳看穿。
也许，不敢明明白白告诉欧阳自己喜欢他，是害怕受伤吧。经历过一段失败感情的人，往往会害怕开始下一段新的感情。怕伤害，也怕再次体会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林晓默觉得自己不够优秀。因为在她心里，欧阳是那般耀眼。
“其实，我一直都喜欢你这样性格的女生。”欧阳继续说道。
“所以呢？你这算是表白还是什么？”林晓默用打趣的口吻来掩盖自己的不知所措。她只不过是在故作镇定。
“我们之间还需要表白吗？”欧阳收回了看向窗外的目光，望向林晓默。
林晓默抬头，撞上了这该死的目光……
从相识到相约西塘，他们彼此已经非常了解对方。非要为这期间的这段情感做个定义，应该是“友达以上，恋人未满”吧。只是，那刻的林晓默没想过欧阳会说的这样直白，令她无从招架。上菜后，他们之间的默契，让他们都越过了这个话题，不再提起。
“我们之间还需要表白吗？”这句话，就算此时此刻，都仍然会让林晓默有心跳加速的感觉……可，他们终究从来没有真真正正地在一起过。虽然，她想他的时候，可以去见他，可以约他出来。他生病去医院的时候，也会让她陪着。但自始至终，欧阳从来没有承认林晓默是自己的女朋友，对林晓默来说，也一样。欧阳的身份，一直那么暧昧，忽远忽近。
记忆又重回了那一年的夏天。那天，他们相约绕西湖徒步，走累了便就近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休息。林晓默自然而然地将头靠在了欧阳的肩上。
欧 阳：如此，我们不是恋人又是什么？
林晓默：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欧 阳：我们这样不好。我是在耽误你。
林晓默：是吗？那你想怎么样呢？
欧 阳：我一直在等你走出来，但你没有。
林晓默：什么走不走出来的？我听不明白。
欧 阳：你在我面前，没有表现出最真实的你。我在等你自己走出来，让我看到真实的你。不依赖任何人，完完全全自信且真实的你自己。我喜欢的，是真实的你。
林晓默：我挺真实的呀！我靠着你，还不能说明我喜欢你吗？你不是知道我喜欢你吗？
欧 阳：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林晓默：你今天真是奇怪！
林晓默抬头看了一眼欧阳的侧脸，站起了身，继续慢步前行。欧阳缓缓起身，跟上了林晓默。他们并排走着，傍晚的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
彼此喜欢，为什么不能成为情侣呢？欧阳说的走出来又是什么意思？他知道我看到他和别人在一起，心里有多难受的，他明白我爱着他的。可我在等他的主动啊！
林晓默一次又一次地问自己，到底是什么让他们无法牵手。是不是欧阳没有想象中那么喜欢自己，是不是自己还不够优秀……但她不知道答案。
一个月后，欧阳约林晓默去西溪湿地走一走，然后跟她说，自己要搬家了。
林晓默先是愕然，而后问了为什么。欧阳说公司搬到滨江了，他要把城西的房子退了，否则上班通勤时间太长。
失落感从欧阳说要搬家那刻起，就在林晓默的眼底浮现……这一切欧阳都看在眼里。
“什么时候搬？需要我帮忙吗？”林晓默抑制自己的心痛，问道。
“下周六。你来不来的，随意吧。反正你有钥匙。”
那钥匙是欧阳上一次搬家的时候，多配了一把给林晓默的。将钥匙递给林晓默的时候，他是这么说的：想来，随时。
“那我到时看下时间吧。”林晓默知道，这句话只是托辞而已。欧阳要离开这里了，她怎么会不去呢？
“我想，我离开城西，对你应该会好一点。”欧阳说完，继续向前走着。
“不是的，你离我远了，我只会更加想你……”林晓默在心里呐喊着，表情却是木讷的。
她不想他离开，却找不到理由让他留下。
其实，她只要明明白白地告诉欧阳，她不想他搬走，她不想离他那么远，她需要他，她想每天见到他。想他的时候，打个车到他家门口，拿钥匙开门就可以。她应该告诉欧阳，自己多爱他。或许，那样他们就不会错过彼此了。可她什么都没有说。现在回想，到底当时是什么在支撑着她的倔强。
欧阳搬家那天，林晓默还是去了。其实欧阳也知道，林晓默一定会来。
她到的时候，欧阳已经收拾的七七八八。林晓默站在欧阳家门口，看着忙碌的欧阳，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
这间出租房，是林晓默陪着欧阳一起找的。欧阳也是听了林晓默的意见，才确定租下来的。搬进来那天，也是林晓默帮着一起打扫的卫生。她对这间房充满了太多的感情。
而这一刻，欧阳却在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我看你都收拾的差不多了。”林晓默走进房间，站在墙角，不舍地环视了一圈。
“是啊！其实你可以不用来的。我一个男人家，也没多少东西，待会打个车就可以了。”
“还是想来看一下。对了……”说着，林晓默从挎包里掏出了钥匙，“这个钥匙，还你吧。”
“你自行处理吧。不用还我。房东那边，我已经还了。”欧阳拉好行李箱的拉链，抬头望着林晓默说。
如今回想，其实但凡欧阳那天再有进一步的举动，比如抱一抱林晓默作为离别，林晓默都会死死抱住他不放手，告诉他，自己很爱他。哪怕在他怀里哭地泣不成声也无所谓。因为那是她那一刻最真实的情感。可，欧阳没有。他知道林晓默需要一个拥抱，或者一个吻。但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跟她保持着一米的距离，望着她。
因为一旦有所举动，他明白自己就无法再迈开双脚离开了……
“嗯……好吧。那我回头看怎么处理它。”林晓默把钥匙放回了挎包，然后帮着欧阳将一些零散的东西收拾了下。那钥匙，现在还被林晓默收着。
“对了，这本书还给你，在我这里都放了快一年了。”欧阳说着，将放在床边书桌上的一本小说拿起，递到了林晓默面前。书名叫《救世主》。
小说最后，女主在一次行动中失去了双腿，她为了不让爱的人照顾残疾的自己一辈子，选择了自杀……
“不用了，你留着吧。反正我也看过了。本来就没啥东西送你，留本书作纪念吧。”林晓默双手插进牛仔裤的口袋，耸了耸肩，说到。仿佛未来彼此再不见面了。
欧阳拿着书，笑了笑，将行李箱打开，把书放了进去。收拾妥当，下楼，打车。
林晓默就这样一直陪着他，直到车来。
“我走了。你回去吧。注意安全。有事儿就微信联系。反正，你找我，我都在的。”这是欧阳关上出租车后备箱，上车前对林晓默说的最后一句话。
“嗯，你也路上注意安全。你找我，我也都在的。”
欧阳点了点头，跟林晓默挥了挥手，便上了车。
林晓默就那样站在这栋久久不舍得离开的居民楼楼下，看着欧阳的车子越开越远……
她故作镇静地转身离开，却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转头回望，甚至幻想欧阳会舍不得自己，掉头回来。可他并没有，出租车也已不见了踪影……
终于，眼泪再也止不住了，林晓默蹲在路旁，失声痛哭……
她爱他，她是爱他的，可为什么不说呢？为什么不表达呢？为什么不上前抱住他，挽留他，告诉他呢？自尊心真的那么重要吗？女子的矜持，真的那么重要吗？爱，不是应该说出来吗？撒个娇，那么难吗？自己为什么要故作镇定，为什么永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呢？欧阳离开了呀！他走了呀！留下的钥匙有什么用呢！
就这样，她带着对自己的懊恼，蹲在路旁哭了很久很久，直到哭累了，才起身擦干眼泪，往家的方向离去……
三、
再次回想起这些，林晓默依然心痛的厉害。但不再是因为爱而不得的心痛，而是心疼那个曾经的自己。
欧阳去滨江以后的一段时间里，两人还是会有联系。只是，欧阳回复信息的次数少了，他克制着自己，努力对林晓默的信息视而不见。林晓默又何尝不是在克制自己，不要再联系欧阳了呢！
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林晓默还是忍不住约了欧阳一起去爬山。欧阳答应了。
再次见到林晓默的时候，欧阳明显看出了她的状态并不太好。
“你最近不太好吗？”
“嗯？没有吧！就是有点失眠。”
“因为我吗？”
“没有啦！工作上的事儿而已。”林晓默摆摆手，避开了欧阳的目光。
“你看，你还是不能在我面前做自己。这就是我必须要离开你的原因。”
“……”
“你在我这里失去了你自己，你知道吗？我不想你这样。我希望你在我面前为所欲为，做你自己，哪怕抱着我哭，或者打我骂我。可你没有……”
“我觉得我在你面前挺真实的呀！我都大方承认了自己喜欢你，这还不真实嘛？”
“不，这不是真正的你。”
“好吧。随你怎么说了~～什么话都让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他们就这样聊着天，走着路……
此时此刻的林晓默，回想起欧阳的话，觉得他说的是对的。欧阳早就看透了自己，只是自己不自知而已。
她爱他爱得太深，太热烈，爱得忘记了自己是一个鲜活的个体，可以发脾气，可以撒娇，可以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而不是一切都跟着欧阳的情绪和心情走，去附和他，做他的附属品。
欧阳喜欢林晓默，是因为遇到她时，她就是一个鲜活的个体，乐观活泼，散发着青春的气息。而他知道她爱上自己的时候，也曾欢喜若狂。可后来他发现她爱的太卑微，太深沉了，她不再是那个原来的她了。欧阳希望林晓默走出来，做自己，可她陷了进去，很难走出来。
不管是什么样的关系，两个人都应该是旗鼓相当才合适。这里的旗鼓相当，指的是彼此的爱慕程度，彼此的付出，彼此的三观，以及彼此在这段关系里的地位。没有谁需要为了谁而放弃那个曾经鲜活独立的自己。良好的关系里，双方应该是朋友，是挚友，是爱人，是亲人，但又彼此相互独立。
林晓默爱的太重了。这份爱，欧阳觉得自己实在承受不起，甚至不配拥有。他不愿看到她为了自己而失去了自我。他在默默等她走出去，可她并没有。一再将这段关系拖下去，只会害了她。哪怕是当即答应与她确立情侣关系，终有一天，两个人还是会分开。但朋友永远比恋人要来的长久。所以，离开她，让她重回那个原本的她，才是欧阳的初衷。
直到很久以后，林晓默走出了那段感情，才明白欧阳的用心。
一个独立、自信、阳光、朝气、乐观的女子，无论在什么样的年纪，处于什么样的情境下，都会吸引到优秀的人的目光。不需要刻意做给谁看，也不需要为了谁而迷失了自我。
你发光，他便会寻着光而来。
这是欧阳用实际行动告诉林晓默的一个道理。也是因为欧阳，林晓默才变得更好了。
她依然爱他，只是换了身份。她需要他的帮助时，他仍旧兑现承诺：我都在。于他而言，她亦然。如此，甚好。
四、
思绪飘了这么远，再回来时，林晓默发现身边的丈夫，正转过身搂着自己的腰际，他的脸贴着自己的背，依旧睡得香甜。
是啊！如果没有欧阳的决绝，自己又怎么会遇到现在身边的这个男人呢！
自己现在才是真的随心所欲在做自己。开心不开心，都在脸上，无需隐藏。而且，林晓默深深地笃定，无论自己做什么，变成什么样子，丈夫都不会离开自己。哪怕外面有再多年轻貌美优秀的女子，丈夫也最多看一眼。他的心里只有林晓默，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林晓默。无人可替。这也许就是欧阳说的真实的自己吧！
“谢谢你，欧阳！祝你幸福。你找我，我都在，以挚友的身份存在。”
林晓默开始觉得眼皮重起来了……她转过身，将蜷着的身体，靠近了丈夫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沉沉地睡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