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已经落了三日,卿君城内外早已一片汪洋之态。但,雨似乎并未有要停歇的意思。
阿念,还不赶紧去陪汪公子聊天,人家可是花了大价钱专程来找你的。
知道了妈妈
点着龙涎香的暖红色雅阁里,那名姓汪的公子哥听见帘子外面这一声软软糯糯的应答声,利落的站起身,一抬手将叮叮当当的珠帘挑起。看着朝自己缓缓走来的阿念,抽回手整理了下自己上下的衣衫,眼角眉梢里挂满了挡不住的喜悦。
阿念走到他面前,一低眉,盈盈一个万福。
汪公子久等,我这就为公子倒茶备酒,公子先请坐。
阿念的日常便是这样,每日里陪那些富家子弟聊天喝酒。靠赚取打赏和陪客们的花销来维持生计。实际上,那些打赏一大半都是归了她唤做妈妈的那个老妇。但当年的一饭之恩已经让她不敢奢求过多。况且,这每个月少得可怜的几个银钱是她同妈妈谈妥的卖艺不卖身的条件。
阿念本是农家之女,那些年战事四起,又逢旱灾连绵,举国皆是饿殍。为了保命,阿念随着父母辗转到这卿君城下。只可惜到了城门却被守城的兵士拒之门外,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母因饥饿倒在地上。她手里握着母亲临死前塞在她手里的半个馕饼嚎啕大哭,两日之后,阿念嚼完了最后一口饼,跌跌撞撞的跑向城门口。城门打开,里面站着的就是将她养大的妈妈。
阿念是长大了才发现这里有好多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人,她们都叫那个老妇人妈妈。
十三岁那年,阿念来了葵水,她不明所以,吓得够呛。慌乱之中跑到妈妈身旁,妈妈听了,高兴的拉着她到了自己卧室,给了她两副首饰和一些化胭脂水粉,并细心的教给她如何使用。阿念心里惴惴,但也只是耐心的学着。
七日之后,妈妈把阿念领到一间屋子交代她,从今天起,她要自己挣钱养活自己。阿念点了头。然后妈妈出去,进来了一名相貌丑陋,肥头大耳的中年富商。阿念看着他,他搓着手满脸淫邪,一步一步靠近阿念。
妈妈是被中年富商给叫来的。她进屋白了一眼手握发簪满眼泪痕的阿念转过头给那个肥头大耳气急败坏的人道歉。那个人执拗了半晌最后被妈妈叫来的一个女子拉走。妈妈狠狠剜了一眼瑟瑟发抖的阿念说道“你从今天起,没饭吃”
饿了三天的阿念有气无力的求妈妈。妈妈说你不愿意接客可以,但当初我就是看你生的好看才救你。现在你总得还了我的人情。你明天开始,就先陪客人喝酒,但,这银钱却不能多给你。阿念一听连忙应允。还好阿念的容貌很受青睐,不少富家子弟豪掷千金只为与阿念喝酒聊天一个时辰。妈妈每日数着大把银钱也不再找她麻烦。
早闻阿念姑娘姿容出众,今日一见,当真是国色天香之貌,沉鱼落雁之容啊。
阿念微微一笑。
公子过奖了。
话音刚落,却听的窗外一阵骚乱。汪公子眉头一皱来到窗前推窗望去。冷风裹着细密的雨珠窜的满堂皆是。这一室的馨香温暖就这么被噗的一声便吹散开了。
阿念走到窗边一望,一些过路人正围着一个满身泥泞的书生模样打扮的男子。男子脸色飒白,嘴唇青紫。倒在窗边的泥水里。阿念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年幼时父母惨死时的场景。心里咯噔一下。
汪公子,先把窗子关了吧,别让他扰了公子清静。
说完,阿念走到窗前关了窗子,转身给汪公子倒了满满一盏酒。
汪公子,阿念突感身子不适想去休息……
话未说完,姓汪的公子已经站起。
既然阿念姑娘身体不适那就前去休息,在下改日再来拜访。言语里满满的担忧和宠溺让阿念知道这位姓汪的公子怕是对自己动了真情。
送走了汪公子,阿念又推开窗。那些围观的行人早已散去。只留下书生半躺在泥泞里,气若游丝,眼看就撒手而去。阿念叹了一口气,取了一壶温酒,撑了伞小心翼翼的翻过窗台来到书生身旁。她将酒一点一点滴在书生嘴唇上,原本紧闭双眼的书生突然睁开眼一把抢过酒壶咕咚咕咚的灌了下肚。缓了半晌,总算是捡回条姓名,他对着阿念抱拳,转身跌跌撞撞的消失在磅礴的雨幕里。
十日会后,书生前来寻她,道是要还当日救命之恩。阿念本早已忘记,亦从未想过施恩图报。只说
你走吧,不过是举手之劳,我已然忘了。
但书生执拗,二人在前厅争执半天,阿念终于答应。书生以三年为期,要赎她出去。书生走后,阿念心里觉得有些许宽慰。这书生倒是有情有义,不过是一壶温酒,他竟许给了她半生的喜乐。
第二日,第三日……书生每日都会在暖香阁附近为人写信,一日下来不过数枚铜钱。阿念常会透过窗子瞧他,日子久了,竟对他生出情愫。她偶尔偷跑出来给书生送些点心茶水,二人偷偷眉目传情,阿念觉得这日子终还是有个盼头。
那天,是个天朗气清的日子。卿君城里满城的桃花纷扬。阿念看着远处伏案疾书的书生低头浅浅一笑。抬头切看见妈妈恶狠狠的目光。
汪公子买了你,再过十日,你便过门。
阿念顿觉如遭雷击。
妈妈,我们说好的,您不能……
话未说完,已被打断。
你个小骚蹄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整日里就知道跟门外的小白脸打情骂俏。都如你一般,我这暖香阁的生意做还是不做。
说完,老妇人一甩手,飘然离开。
那一天,卿君城满城鼓乐齐鸣,大喜的布幔铺满街道横栏,一眼望去,刺眼的红色。暖香阁内更是一片融融的春色。汪公子大手笔,凡今日光临暖香阁的人,一切开销尽数算在他一人头上。
阿念一身大红的喜服,凤冠霞帔,淡妆薄施,款款走到庭前望着众人浅浅一笑,惊艳了在场的全部看客。
吉时到,鼓鸣三声,汪公子跨下马背一闪身进得堂来。
阿念心头一凛。她瞥了一眼手边的酒盏,淡淡一笑问到。
汪公子今日是否一定娶我?倘若我不愿,你可允我?
汪公子脚下一抖,缓缓抱拳。
阿念姑娘,我汪某人不才,今日定要求娶姑娘,还请姑娘成全。
阿念轻轻一笑转头说道。
妈妈,今日是我大喜之日,我想跟一个老朋友告别,还望妈妈应允阿念。
老妇人看了一眼汪公子,一个人噔噔噔出去。阿念抬手倒下一盏酒一饮而下。
汪公子,阿念今日嫁于你,终究舍不得这暖春阁的清酒,可否允诺阿念饮完这一壶?
汪公子点点头站在一边。阿念一杯一杯不紧不慢的喝着。不一会儿,妈妈回来,身后远远跟着书生。
嫣红的血渍顺着阿念的嘴角落下。老妇人惊恐的眼神慢慢变为愤怒。书生跌跌撞撞的跑到阿念身旁。阿念微笑着捧着书生的脸,慢慢的瘫软在他怀里。书生抓起她喝剩下的酒一口气喝下,他死死的抱着阿念逐渐冷去的身体,慢慢的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