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if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或者说,他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宇宙」究竟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即使身为传说之中的「冥神」,他也并非没有关于宇宙的概念。早在身居诺甸的时候,他就从那里的书籍和资料之中,了解到了这大气层之外的广阔空间——虽然这些东西,基本都是在「那个世界」的Laplace家中随意放置着的,寄住的那几天里Nif用来打发时间的消遣读物罢了。
如今,他独自站在约有半块篮球场这么大,正缓慢移动着的矮方块平台上,真切地感受到了虚空的缥缈。他转过身,看到几块悬空平台的中央的,是棋盘上一个中空的巨大建筑,在那之中有一个类似轮轴,周围散落着点点白光的物体。Nif推测,那就是平台绕其转动的轴心。
令人窒息的不快感突然迎面扑来,就如同之前他逃避回忆的时候一般。将Nif从失神中拉回现实的,是手环中传来的消息提示音。回过神来的Nif环顾了下四周,旁边的浮空平台上,只有一个之上没有正进行准备的参赛者,但他却并没有看见自己搭档的身影。
兴许是被面前的建筑挡住了视线吧,那么这个消息可能是对方发来的联络也说不定。他这么想着,打开了手环的界面。然而出现在他眼前的,并不是来自队友的联络。
「决赛圈特殊规则……吗。」
有了先前184的指导,Nif很轻易地便理解了这些新规则的意思。在开始之后,他们脚下的那些平台便会加速地移动,当两块区域合并到一起时,平台上的两人则需要强制进行战斗——即使所面对的,是自己昔日的队友。
对队友一视同仁的,强制战斗。
杀死重要的,曾一同探索、一同谈天、一同战斗的队友,或是等待队友赐予自己静谧的死亡。
杀死……重要的……?
Nif的脑袋像是被钝器重重地砸了一击,耳中甚至传来了一阵嗡鸣。那些他一直避而不提的,埋藏于内心最深处的沉痛记忆,此时也被强行地连根拔起。
之前种种不安的预感,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残酷的印证。
「我会在这里,对自己最珍视的人痛下杀手……就像当时的那个人一样。」
他平静地,以缓慢而低沉的语调道出了这一血淋淋的现实。
「那个人的名字是……Axion。」
那个曾经和自己一同踏上旅程,肯定了自己存在的故人,在「那个世界」的终焉,也别无选择地殒命在自己的手下。更不用提无可替代的「家人」们——他们也同样在自己的冰结墓园中,陷入了永恒的沉眠。
>[Warning:目标不稳定度已达到临界数值.]
「那个世界」是我亲手毁灭的……这毫无疑问。但「这里」又是哪里,究竟为何,我竟一点都没有如何来到「这个世界」的记忆?
意识到强烈违和感的Nif,在心中推倒了第一块疑问的多米诺骨牌。
——为什么「这个世界」,和我记忆中的那个处处充满着矛盾?这里的一切,都是谁创造出来的?
——我在这里,究竟有什么存在的意义可言?「冥神」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仍旧是它意志的代行者吗?
如同滚雪球一般,疑惑的阴云越发浓重。最后所有的疑问,都不约而同地指向了一点——
「我」「究」「竟」「是」「什」「么」。
——「对重生为Biotictune的我而言,获得实体是我重返故乡的唯一方法。」
他突然想起了在这个世界中,成为了他「引路人」的少女。她以温柔的声音进行的,对于这场游戏规则的解读,此刻成为了答案所在。这个Nif原本只是为了「进行有趣的探索」而参与的游戏,它真正的「一等奖」,恰恰是Nif一直以来所忽视的部分。
「我是……」
「——Biotictune。」
>[Error-180:目标对象认知出现严重偏差,修正程序无法正常运行.]
>[Error-244:管理系统无法正常启动,无可用解决方法.]
>——
>——————————
>[出现无可解决的严重错误.监控程序即将关闭.]
伴随着宛如绷紧的弦突然被挣断一般的感觉,Nif对于「自我」的认识,瞬间清晰了起来。
没错,自己并不是真正的「冥神」——只不过是一个,被植入了「祂」的记忆和能力的载体程序罢了。讽刺的是,为了还原「祂」所精心编制的「神格」,此时竟成了压垮管控程序的最后一根稻草。
意识到这一点的他,开始羡慕起一直陪伴在身旁的少女。无论所谓「现实的世界」如何变迁,她都有可以回去的故乡——那是支撑她走到这里的信念。
但他没有。那里没有他的家乡,也没有他的故人,甚至,自己是与那个世界的「常识」相悖的存在。自己的「容身之所」,也只能局限于这个人造的,虚拟伊甸之中。
……不过,能游历一个,就连真正的「祂」也没有见过的新世界,也见识到许多有趣的灵魂,那便没有遗憾了吧。可惜,这个世界的「他们」,也不是我所熟悉的样子。他抬起头去,队友的身影依旧被那幢白色的巨大建筑遮挡着。
Nif嘴角勾出了一丝庆幸的苦笑,打开了手环上与主持者,Vanessa的联络界面。
「主持者,这场游戏……有不能自杀的规定么?」
「并没有这种规定……不过你为什么突然间要问这个?」
他没有回答手环中传来的,有些疑惑的女声,只是挥了挥手,将在空中化出的冰锥对准了自己的数据核心。
既然自己和「祂」并不是相同的存在,那么就以自己的方式,跳出这一可笑的轮回吧——反正也已经没有继续站在这里的理由了,就这样干脆地与这个世界道别也挺好。
当冰锥贯穿自己心脏的那一刻,他的眼前突然浮现出184无数次对他展露的笑容。
……那大概是,不同于那些「虚假的记忆」,在脑海之中唯一属于自己的东西吧。真是遗憾,大概是不能看到她获得「灵魂」的那一刻了。感觉自己的「力量」正在流失的Nif,身体也逐渐染上与插在胸口上的寒冰一样的温度。
「正在看着这一切的,外面的混蛋们……你们就当这是神明免费赠送的一个恶作剧吧。」Nif在失去意识前,仍旧摆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祝你们……玩得开心。」
程序伊甸中的「冥神」,面对着茫茫星空,就这样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