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狗

城市之外即非城。非城决计不大,人也不多。仅在二十年的时间里,经历了繁荣而后衰落的痕迹。

羊便是这样一个生活在非城中的个体,未及成年,仅仅十几岁而已。未曾明白生活,不会知道另一个世界。

每个人都会长大,在没有规律的时间里,每个人都会去往的另一个世界。

如今他生长在名为早春的时间里。

生活在这一时间里的人,都是年纪轻轻的小少年,也有大些的,但也不多。

羊在非城之中生活,活在名为早春的时间。同伴大多瘦瘦小小,穿着简朴至极的衣服,仍然需要吃饭。美食非城不存,只有能饱腹的粗糙食物,但已经是白面一类的东西。

小少年不是石头飞出的小人,也当然不是精怪。吃风饮露自然不行,自己从细胞变成人也当然不行。爸爸妈妈已经非是生活在早春的人们,如今他们已经存在初夏或者夏末一样的岁月里。

听说那是炎热至极的人生,不知是何种滋味。

他们大多也不在非城,而是去了城中生活,只在旧年轮归去,新年轮初长之时,才会偶尔回来。

然而,狗的母亲并不会回来。十年的旧年轮归去也不会。

狗家非是富裕,甚至贫穷,都不知道这些年究竟是如何过来的,莫名其妙的就到了今天,父亲走了,跟着大伯。大伯未曾娶妻,而母亲,回了川中。

每个人成熟之后,都要繁衍。繁衍究竟是种个体欲望性行为,或者是社会责任性行为,或未可知,但答案便是如此。

但女人家总要挑拣,当然是在没有缘分的情况下。

狗爸被挑剩,他便只好娶了位不知来源的川城女子。然而怎么能留住呢。凤城既不是山中,也非是盆地,她甚至是某种富裕的平原。女人要走总也留不住,一个简单的借口,一张长途的车票,少女便回家了。

留下她在这里的痕迹,狗。

此间少年活在名为春的过程中,然而总要显出形状,那形状是什么呢?是多种事物现实的组合,是物质与精神的混凝,组成个体,显落于型。

狗同羊一起,因为非城与同时的早春成为伙伴,然而并未熟悉。

那时节,树未发芽,仅仅在努力生根而已。便是这个的春时。少年都在哪里,只是凝固的形状并不相同,有些是圆圆的清玉色,有些是带点轮廓的金色,有些仅仅如同砂石一样的颜色。

狗是否是砂石并不知道,但在真实的世界里,他会着许多特异的技能,下河爬树、钓鱼喂鸟、便是如同闰土一样的少年。

九岁之前,羊未曾见过狗的家,他见过多的,是溪的家。

狗常年坐与教室的后面位置,老师不会关注,那样一个喜好动的少年,怎会莫名被束缚呢。安心学习的日子也是有的,但要通过巨大的伪装之后才能见到。

伪装不需展开,似乎是倔强的少年,而狗的倔强从何而来,羊未必知道。

他们因为猪而结识,曾是同桌类的少年。

然而双方未必是某种交心一样的关系,仅仅玩耍,是初夏之时的大人们的酒肉朋友一类的少年。

这样的关系有着多样的原因,一者双方非是同地域的少年,二者双方也非是同感受的少年。

狗在地域上的朋友大多在凤非城的北部,在感受上的朋友,多者来自非倔强的少年。

而因为是一起的春天,互不交流自然不可能,成见也是大人们才会生出的东西。单纯的交流娱乐,互不相关。

同时的春天与同样的非城,一起造就的缘分。

狗在二十岁的羊回溯定义之后,才发现了某种他早春之时的轮廓与来源。他是那种倔强的少年。

其时园丁是位女人,四十余岁,生活在不远的村子里,学历不知道,经历不清楚,但浇我们这些春天的经验总是丰富的。

总没有浇水十几年还会浇死的那种水壶吧。

树枝茂密,偶尔会划到园丁的衣服,或者留下点痕迹,但若是不在意,不久就会消失,而且增加衣服的质量。但若是在意,这衣服的划伤不好处理,需要园丁对划伤她的春天浇一点热水才行,给点教训。以此换回崭新的衣服,但那划痕处,总带着一点奇怪的感觉,仿佛是那热水浇成的伪装。

有时些初春未必害怕热水,反而是某种享受,在浇灌之后,会获得森林的注目与钦佩。

如此园丁的划伤甚至没有了伪装,只好自己慢慢痊愈,快的很。

热水不管用,还有其他办法,但办法代价太大,毕竟无缘无故的浇水也可以,或者让初春去空地上过一段也行。但有罪不至此,没有必要。而且还需要这些茂盛的春来收获果实,更是无这必要。

但划痕若是不处理,总归是心中的负担,也带着这片春天的破绽,春天肆意生长,对园丁来说,太累,也更不可控。

只好对着其他划伤的春浇水,换取这片的安静生长。

狗偶尔会如此,浇水形式如下:

-

“你起来,说一下这首诗的意义。”老师带着一些莫名的表情喊着那人。

那人短发,硬呲呲,眼神平静而带着果然如此的颜色,蔑视的站起,带着点虚张声势:“这首诗抒发了诗人的思乡情怀,诗人是唐朝......唐朝......”

其同桌便会低着头,嘴角轻轻念答案传递给他。

“诗人孟郊,诗人孟郊......”

那人得到答案:“诗人李白......”

老师看他一眼,耷拉着眼,似乎有点欢快,打断道:“诗人李白?”挪俞的口气。

“是诗人孟郊。”撇眼看着他:“坐下吧,好好听,不要说话。”

“这首诗是诗人孟郊所做,主要是写......”

那人便坐下,一点点气急似乎要打人的模样,笑的假假的,而后挠挠耳朵,便不在意起来。

-

春被秋照料教导的时间里,秋扮做自由行走的园丁,在春中撒播着养分。换取在大地上行走的元素。

因为这样的缘故,狗类春在每片地上都有,经意不经意划伤在他们中行走的园丁。而因为获得水,便只好继续向着那处生长,枝丫长得多了,也许会成为重要的枝干,不仅会划伤那位也会划伤其他园丁,甚至是夏天与秋天之后,也会带来此类的影响。

夜晚之后很多东西到来,坚硬的反而是这类少年。

那是一个傍晚或者什么时候,狗邀请同行的这些少年,去往他的来源,他家中,一起过着他十岁或者九岁的生日。

而羊也第一次见到了,那样一个场所。与大地。





穿过长长的过道,人们来到最后一栋房子。

漆黑的房间里满是黄土,五间房子都是男人,外墙甚至没有,院子倒是大,然而用处不多。

窗户是塑料纸铺成,除去一台电视,这个房子没有一处是现代的模样。

从无人且废弃的荒野中耸立的房子大概就是这样一个模样。

一切破破烂烂,那是贫瘠至赤贫的模样。家中大伯主事,父亲是那种你记不住名字的人,说话没有腔调,吃饭是最重要的事情。

此次前来,一众少年也是为了吃饭而来。

大伯站的直但没有方向,眼睛有点麻,但善意明显的很。

不知过去经历了什么,才造成这般模样,似乎没有很多积累下来的东西一样。

羊及少年们去往那处,大伯招待。

“来了。”木木的:“来,快坐下。”

善意的。

羊及少年们到来时未是中午,吃饭还未到,便随着狗的带领,逛遍了这处北城。

真的是逛。一寸寸,一个个角度。此前羊从未想过竟然从不同角度去看固定的风景是不同的景色。

一个全新的画面。

中午所有人在那里吃了饭,院落中摆两张桌子,最后一道菜是自家做的的黄焖鸡。白面馒头管够。

羊及春们最后去告别,来到屋内。想着狗父亲及大伯告别,刚想走。屋子里传来第四个声音。

“慢点啊。”

土炕的东角上传来声音。

家中第四个人,狗的爷爷。瘫痪在炕,已不知多少年。被子已经发黑。

便是这样一个家,便是这样一个根。家中大概一无所有,连土地也少的很,没有女人,没有敞亮的房间,是黑漆漆的泥土,和连中午都没有太多光照的房子。让人怀疑,这个地方是怎么了。

四个男人,没有像样的家具,没有干净的衣服。一个是春,另外两个雨夏。还有一个在冬。狗春在这样的环境中扎根,他便是倔强的少年。

钢钢的。快乐不多也不少,但活着也是重要的事,一片炎热中,铁是这个的形容词。

硬呲呲的春也会长大,没人是他的对手,没人发现他是那种有软弱的少年。

此后无数的时间里,老师会叫起狗,狗也会站起,重复着那些画面。

“说说这道题......”

......

“说的是什么啊,坐下吧......”

......

“说一下这个诗”

......

“嘛啊......”

......

“别说话啦......”

年轮就这样长,春中的树,也不知不觉的长大。狗已经是这片春里那种无人敢惹的少年,他身体力气好,眼睛有点狠,虽然没有打过谁,但一拉下脸,凶光便在上面。

后来老师也不在特别说这些。

他便成了这样一个少年,身边围着一群朋友,终日笑着,在班级的最后几排,说话虽然搞笑,但不算与人为善。

一个钉子一样的那种。

在娱乐上,很多东西都是他的强项,下湾游泳,上树爬墙。学习上,虽然不好,但也并不坏。

总归是那样一个人,但后来有一次,老师让他站起,那天似乎他罕见的心情不好。


-“狗,你站。”

他站起,耷拉着脸。

“说一下这个题。”

他沉默。:“我不知道。”

老师瞧瞧他,察觉出他的不开心。而后让他坐下。

傍晚时候,有人挑衅了他一下,他冷着脸看了那人一眼,而后继续,那人不依不饶,狗瞪着他。

“你干嘛?”

“给我道歉。”小奶样。

“我怎么了?”

“你你,你撞着我了。”

狗看看他:“我都没从你那里走。”

“你没看见。”狗扒拉那人一下,那人来了脾气:“你有病啊。”

狗回头盯着他,脸上露狠。那人被狗的眼神吓了一跳。

“你......”

狗一动,似乎要打他。但过程中停下。而后一阵气急败坏:“我道歉,我道歉好了吧。”脸上恢复原来那熟悉的笑容。

他便走了。

那人哼一气,被吓了一下。

那天狗奇怪,但没有原因。他便是这样的,即使有些东西动手,但终究会停下,终日是笑,但生气时所有人都知道大事不好。而后他会气急败坏,不会动手,主动撤离。之后最多不会同那人说话。

羊那是在狗的不远,两人即是朋友,也不是。

后来回忆,那是年是戊子春。

学校里夏天降了半旗。

大家也会捐款。

不多几块几毛。

大家富裕不多。

狗脸上冷冽,那天作业未曾完成。也未曾听课,一直写写画画。

捐款要集体上交,然后由学校打款。

每个人上前,写下名字,而后交给老师。

羊捐了五毛,猪捐了五毛。同伴至多一块。

直至结束。

那天的半旗,未曾有人记得。毕竟那震动离凤飞城远的紧。

只有炎热和仪式所有人记得。还有默哀。

下午之时,不知是何缘故,班级中传出风声。

狗捐了一百多。

没人证实,也或者有人证实。没人去问。

最后狗的同桌蛤蟆传出,他在每张钱上都写了自己的名字,狗。内容并不明确,但目的明白,他想把这些钱捐到哪里,他的消息捐到哪里,让人们看到,或者有万分之一的让那人看到。我总结,内容应该如此:“妈妈,一定要活着啊,狗想你了。”翻译一下:xxx大概在哪里,请抓紧去救她。

或者写下母亲知道的自己的名字:狗。

同伴劝他,不要如此,这些钱不会被邮到那个地址,被存起,而后汇去。零零总总。但狗也没有要回。

后来傍晚,所有人回家,羊想同狗走一路。但没有。

教室里空无一人,狗到最后一个走。

最后一个人离开,狗停下伪装,看向窗外的夕阳。

沉默一会:“唐朝诗人......”

羊回来拿忘掉的作业。

狗没有变化,或者不愿有变化。

“唐朝诗人......”他重复。

-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

“是孟郊啊。孟郊......”窗外夕阳,西下。

春意。

-

很多时候,我们不需要一个结果,很多时候,在坚硬和倔强之下,有着及其深层的东西。钱是否汇到不重要,那字是否汇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依然思念着的,我隐藏起来的,我被你伤害,却依然爱着你的。是向地下的,延伸的根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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