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三次向外婆介绍了自己,今天。

今天,我第三次向姥姥介绍了自己。

没错,这就是以前只会在电影和书本里遇到的,阿尔茨海默病,俗称,老年痴呆症。

昨晚九点,妈妈接到大舅打来的电话,这个频率的电话,大概沉默了有六年之久。六年,足以让一个人从黑发到白头,从壮志凌云到接受现实。然后今天五点半,我就醒来了。夜班窗台的晾衣杆,突然掉了下来,我没在浏览什么OOXX的网页,所以也没受到啥惊吓,可是还是起得好早,因为有些事情,总是不需要刻意,就心有灵犀。

妈妈说:“迎迎,你姥姥cháo了,生好的。”我愣了十几秒,没敢动,也没敢说话。我知道这个女人,从我记事时起,都不会允许我说什么脏字眼和晦气话的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定是,非玩笑的话。

妈妈接着说:“我一晚上都没睡,我寻思了一晚上,我也不敢相信。”我也不敢相信,上次回去还是端午节,6月9号,今天才8月1号,这才几天啊,怎么可能,绝无可能!

“回家!”我说。是啊,回家。走姥宁家看看,我是不相信的。

平时走一个小时多小时的路程,即便我路上遇到了修路,修桥,转了很远的路程,依然用了不到50分钟,就到了家门口。

姥爷在门口扫着被雨淋湿的杨树叶,堆放在邻居家的院墙角。这个邻居大概有十年是无人居住,如今早已破败如圆明园一般,姥爷把烂树叶堆在一旁,肯定是等天晴了晒干,做引火的”萱草"(就是易燃的软草,引燃干柴)。

那一瞬间觉得姥爷身材伟岸了许多,腰板比上次见面,挺直多了。打过招呼,姥爷对妈妈说:“二丫儿,进屋吧,你娘和嫂子在屋里呢。”我微微低着头,跟在妈妈身后,我从下车,就不敢走在妈妈前边,我的心悬在锁骨内侧,慌慌张张的,不知所措,像极了懦夫。大概妈妈的心,悬在嗓子眼里,心情压抑极了。

推开门,满天的阴云堆砌,院落显得像一座飘渺的古城,脏乱又安静,院子里的大公鸡,今天出了奇一般的没有上来啄我,谢天谢地,我又无暇顾及。

进了屋里,大舅妈对躺在床上的姥姥说,看看谁来了。

姥姥昂起头看了我和妈妈一眼,说:“俺的迎迎来了,你说你娘俩儿来干什么,我就是发了场”劳乏“,过两天就好了。”

我突然就语塞了,我该怎么接话呢?这大概就是我对自己表达匮乏的悲悯吧。

和舅妈聊了会,听舅妈向妈妈讲了最近的事情单就目前我见到的姥姥,还是我的姥姥呀,哪有什么问题啊?

可是过了一会,姥姥坐起来,赤着上身,收拾起炕上的衣服,装进纸箱子里,嘴里嘟囔着,“趁着迎迎开车来了,把衣裳装车里,我牵着羊,他姥爷你跟后边,咱们走啊,不在这呆着,咱不是这儿的人啊。”

我呆住了。大舅妈问:”你待上哪去啊?” “上刘庄子啊。”姥姥娘家就是刘庄子村。

“我是谁啊?” ”我是迎迎啊。“

我从都不敢相信,这居然是事实。

过了一会儿,姥姥就开始念叨我大姨,我大舅,我妈,我小舅,说他们忙什么,出去干什么了,还不回家。说我几个表兄弟姐妹,出去干嘛干嘛,也不回来吃饭,等等等等。

到现在我依然不敢相信,这就是我亲爱的姥姥,可是,这就是我亲爱的姥姥。

今晚九点零十分,我写到这里的时候,妈妈的电话,又响起来了。

阿尔茨海默病,代号AD,1901年第一次有一位名叫阿尔茨海默的医生,发现,跟踪并且发表了这种病症的表现。时隔118年,人类依然没有搞清楚,这种病的来龙去脉。究竟是遗传还是环境?不知道。如何去预防和治疗?不知道。

我突然想起来高中读过的一本书《别相信任何人》。我突然联想到最近热播的美剧《沼泽怪物》里,反派医生伍德鲁的妻子,因为阿尔茨海默病的原因,吃掉家里所有的药片。

事实就是如此,姥姥趁着姥爷不在身边的时候,也不知道吃掉了家里的多少药,什么降血压的,舒筋活血的,感冒的,发烧的,缓解头痛的,乱七八糟的。

我突然,震惊了。这件事情有多么可怕,我读过几本书,我是大概猜想的到这种后果的。

我一天都郁郁寡欢,时间到了十点多,有些闷热,姥爷问姥姥,记不记得小吊扇放哪里了?姥姥回问,你知不知道放哪了?姥爷说,我没找到啊。姥姥说,你都不知道,我更不知道放哪里了。

我觉得这一切很正常啊,可是姥姥躺下后,眼睛无神的盯着屋顶,一点也不想正常的样子。

最大的无情,莫过于毫不关心的冷漠。这大概就是真的。

另一个坐扇也坏了,不转了。

我起身走了半个村,终于买了个风扇。这个偏远的小山村,没有小卖铺会提风扇这种不易销的产品的。

回来装好风扇,姥姥前前后后和我说了三次,锅里煮的肉,我姥爷煮了一上午了,熟了,让我去盛一碗吃,别饿着。

我说我不饿的,等会再吃。这一切都很正常啊,每次我去,姥姥都会拿出来最好的东西,招待我这个外孙的。

可是过了一会,姥姥下地,从桌子上拿了副新碗筷,径直朝着院子里的小锅走去,我拉住姥姥问,去干嘛啊,姥姥说锅里肉熟了,给你弄一碗来吃啊。我说不饿,拉着姥姥回来了。

回来坐下,姥姥盯着我妈妈看,总是说我妈妈身上有东西,让我妈拿下,我问姥姥有什么东西啊,姥姥就笑笑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又说我姥爷腿上有东西,让我姥爷拿下来,我姥爷比划了比划,姥姥笑着说,你这个笨老汉,这都打不下来,一边说一边笑着,像极了撒谎捉弄人的孩子。

到了午饭时间,我是一点也吃不进去。

“你是谁啊?” ”我是迎迎啊。“

姥姥又要起身,去给我盛碗肉吃。

妈妈爱吃葱,院墙外有,妈妈怕我饿,去拔了几颗,让我卷煎饼吃,我没吃。然后姥姥说,这个葱咱们家门口就有啊,回家了给我”外甥“(从小到大,姥姥村里管外孙就称呼外甥,村落习俗)拔上带着。

妈妈问姥姥,那这是哪里的葱啊?

姥姥看了看,想了想,就不说话了。

然后吃完饭,姥姥应该是第三次要收拾衣服,拉着姥爷去刘庄子。好在姥姥还记得姥爷,走哪都要让姥爷带着,还好。

我实在看不下去,接受不了这一切。

后来该离开的时候,妈妈和姥姥道别,姥姥还让妈妈回家拔几颗嫩葱给我带回来。

我说:”姥姥,我要走了。“

我说:”我是迎迎啊。“




生活像一把无情刻刀,改变了我们模样。

可是我们何其有幸,既然有血肉又有名姓,

我们拥有独一无二的的亲情,

我们同样也拥有深远的记忆,

我们哭笑,我们喜悲,

我们记得那些感动和委屈,前天和去年,

明天和童年,我们记得那些惋惜和遇见。


愿我们所有的相遇和缘

都以生命的温度来成全。


许以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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