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人

我们说某人好看，常常说，真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好像画里的人都是好看的，好像画家都是选取美景美人来入画。其实也不尽然，米勒爱画那些在田野里劳动的人，晚年的莫奈喜欢画干草堆，梵高画的是不起眼的向日葵；中国人里，常玉画那些瘦骨嶙峋的盆栽，罗中立画陕北黝黑黝黑的老农民……在画家眼里，他(它)们有着别样的、深沉的美。

今天去慈铭体检，我也看到了一位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

清早去体检中心的路上，天气不太好，下了点小雪，路面上有如霜的一层白。体检的人不多，接近中午，各个项目都完成了。于是，凭体检卡到餐厅吃饭。

饿着肚子跑了一早上，一碗小米粥、一碟小菜和半块馒头一下子安慰了我空落落的胃。

就在这时，门外走进来一对藏族夫妇，穿着传统的藏服，在整个现代感十足的医院里很是醒目。他们六十左右的样子，正是我们父辈那样的年纪，旁边跟着与我年纪相仿的女子，那应该就是他们的女儿了。看来他们是女儿领来做体检的。

那位阿妈靠近我这边走着，她走得很慢，步履蹒跚的样子，还好有宽大的长袍遮住她不太灵便的腿脚。她一走动，絳红色长袍的下摆也像裙裾一样轻轻动着，很是好看。可是，她的脸上分明不是好看的。高高的颧骨，双颊微陷，典型藏族妇女的脸，好瘦。因为高原强烈的紫外线，因为劳作，因为年岁，她的脸是黝黑黝黑的，布满了皱纹。尽管这样，她的眼里还是流泻出清朗的光。

他们走过去，在我左后方的座位上坐下。我微微一转头，就能看到他们了。那位阿妈背对着我，她头上包着蓝色的头巾，那种蓝像湖水一样安静。他们同样安静地吃饭，没有言语，只有嘴角牵着腮帮子轻轻地动着。他们一定是在劳作中静默得惯了。

我想起高原画派的画作里，画的就是这样的藏族妇女。有正脸，也有侧脸，那脸都是黝黑黝黑的，但眼睛里隐隐有光。她们穿藏袍，戴头巾，或劳动，或迷思，又或者，只是茫茫大山里一个远远的背影。

有位朋友画过一幅名为《背水姑娘》的国画。我当时看了并不觉得感动，今天才深深想起。那画以连绵起伏的雪山作为背景，近处，身背背篓、一身红衣的女子正在艰难地往山上攀登，她头上戴的就是湖蓝色头巾。

我恍然觉得，这位藏族阿妈就是从画里走出来的背水姑娘。她微陀的背，她蹒跚的腿，是那样艰苦的劳作换来的吗？她黝黑的脸，是山里的风吹成的吗？

在那张画的一角，朋友还画了扬动的经幡。他说，那是他(她)们心中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