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号线上有过座位

听着《美丽世界的孤儿》,想起了一些事情。

那年,地铁还没有涨价,两块钱就能畅游北京。

那年,我刚升大二,国庆节照旧留在学校。当时一想起家乡,就满是农村杂闹落后外加大粪的味道,所以我决定,留下来做兼职。

在网上查了很久才找到一个“婚纱摄影引导员”的工作,20岁的我对婚纱摄影工作没有丝毫概念,心想大概就是在别人婚礼上指路和安保的waiter吧。工期三天,现金结账,早8点至晚6点,工作地点在一个叫通州的地方,我每天需要花两个小时从地铁一号线倒八通线到通州站。

第一天的早上,我6点起床赶到地铁口,摊了个煎饼,在报亭买了份报纸,心想又得把自己变成楔子一样楔进一号线的人流里。令我没想到的是,那天那时的一号线人很少,我甚至可以在三个座位上躺下,大概是因为时间太早且节假日没人上班吧。第一次坐在如此清静的一号线上,心情大好。

过了好久好久,煎饼吃完了,报纸也看完了,昏昏沉沉中,终于到站了。

虽然早已经出了城区,但通州站外却挺繁华,后来在课上听老师提到过,通州是韩国人聚居的地方。我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叫“范哥”的电话,就是他让我来这里工作的。范哥带我来到了一个商场门口,那儿有个摊位,两个白净的女孩坐在位子上,后面布景上写着“婚纱摄影”。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儿,范哥就递给我一把塑料扇,说,去拉人吧。我还是不明白,他就亲自示范。只见他走进商场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群中,赶上前面一对小情侣就把扇子往人手里送,然后说:“美女,我们这儿婚纱摄影搞活动,进来看下吧,有优惠还送礼品哦。”说完就把人往我这儿拉,不过显然那小两口并不买账,甩开手就要走,范哥赶忙追上:“麻烦把扇子还我。”

原来这个摊位是东单一家摄影店摆在这儿拉客源的,范哥和我属于被雇佣来跑堂拉客人的,俗称“小蜜蜂”。两个女生是店里的工作人员,一边负责向客人介绍业务,一边记录我们的业绩,然后给我们按照“人头”提成。

虽然很失望,但我从来不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拿着扇子有样学样我就干开了。我忘了那年10月的北京是不是很热,就只记得三个小时以后我满头大汗,却一无所获。路过的人很多也很杂,我觉得他们看过来的眼神像是在看小丑,有的时候甚至我还没动人家就朝我瞪眼,我哪还敢上前。

眼看到中午了,两个姑娘喊我过去休息一下。我就蹲在大门旁,低着头失落。这时,那个扎了个马尾辫的女孩走过来,冲我笑了笑,两个酒窝深陷在嘴角,让我想起了一个初中同学。其实我见她第一眼就想跟她说了,她跟我那个同学真的很像。现在她在冲我笑,我对她说,你长得很像我以前一个同学,她说,你真老套。呵呵,我以为找回了青涩的回忆,在人家看来就是在搭讪泡妞而已。

下午范哥不知从什么地方回来了,看我没头没脑地忙活一会儿,叹了口气把我叫了过去,搭着我的肩膀说:“放轻松好嘛?第一,不要这么瞎忙,逮谁都上,要找那些情侣;第二,你是一个学生,你就跟别人说,你是在做一个社会实践活动,让他们帮帮忙过去看一下,只要把人拉过来剩下的事儿就不用你管了;第三,自信一点,不要低声下气地,你也是在工作,不是乞讨。”结果呢?我还是做不到,打小就脸皮薄,自尊心强,我做不到用学生的身份去欺骗别人,也做不到在别人异样的眼光里仍然保持自信。就这样又捱了一下午,到了收工的时间,我也只拉回了三个客户。

这一天,我身心俱疲。坐在返程的地铁上,我茫然地望着地铁隧道里的一片黑暗,耳边传来嗡嗡的嘈杂声和报站声。我本以为有一天就算失去所有,也能凭着自己的本事生存下去,可真置身在那样的环境下,才发现自己什么也不是,甚至要拿掉自尊与希望。我路过建国门,路过东单,路过王府井,路过天安门,路过西单……而此刻的我,脑子里却满是那个嘈杂与大粪味道的故乡。

第二天,仍然是坐着一号线到通州。这一天,我仿佛重复着昨天的一切,无尽的叫卖、无尽的白眼,整整一天,我拉到了两个客户,还不如昨天。由于业绩太差,范哥说加班继续。下班后,已经很晚了,我们一起吃的饭,然后坐地铁,我和范哥,还有那俩女孩。我至今仍记得那个画面,三个北漂加上一个学生,穿行在繁华的都市,第一次觉得自己之于北京是这么渺小,也真正看到了北漂的不易。

出了地铁,在报亭旁边,我遇到了班上的一个女生,她说她也是出来找兼职,我说真巧,等我赚到钱了就请你吃麦当劳。天色向晚,我望着天边最后的晚霞,深吸一口气,用力抓住这最后的希望。

第三天,我多了一个竞争对手,范哥又找来一个传媒的研究生,名叫海鹏。当然,在我看来是没差啦,反正我都拉不到人。可这位仁兄真让我见识到了,他不像我一样满世界拉人,而是看有谁在附近歇脚,然后就凑上去跟人聊,聊着聊着就把人给领过来了,我深为叹服。结束了今天的工作,这个摊位的使命就此完成,该算业绩分成了。这时海鹏兄不乐意了,因为他的人头被减掉了一半,原因是那些人都没有在摊位这里呆满5分钟就走人了。可海鹏兄说,你们之前没说清楚,现在才说算怎么回事,然后就和两个女孩吵了起来,最后,海鹏兄也只能认栽。再算一算我的成果,大概可以提成150多块钱。接钱的时候,我仔细地数了又数,别说小钱不值当的,自己付出所得,一分钱都不能差。

那晚,我坐在一号线上前进,身后是一段短暂又深刻的经历。报站声响起,建国门、东单、王府井、天安门、西单……听着听着,我就想哭,又努力不让眼泪流出,就像汪峰歌里唱的:“哦,别哭,亲爱的人……因为无论我们怎样,我们永远是这美丽世界的孤儿。”

临别时,海鹏语重心长地跟我说:“以后出来要多长点心眼儿,别像我今天这样受欺负,你看咱俩今天干的这个活儿,说是小蜜蜂,跟拉皮条有什么区别?既然放下了自尊,就要有对等的收获。”听完这番话,我心里泛起一阵酸楚,心想这辈子也不会再干这个了。

范哥告诉我:“兄弟,这次只是小场面,听说过‘婚博会’吗?几千人的大场面,想拉多少人都能拉到。以后常联系,我带你去见识大场面去。”只是后来,各种原因换了几个手机号,与范哥也没再联系过,始终还是没能见识到他说的那个几千人参加的“婚博会”。

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现在想起来,还是我初中同学的脸。那天她把钱给我之后,看着我说:“你是一个老实人,不适合做这个工作,以后多注意点,别被人欺负了。”我望着她,分明就是初中时候的模样。

是的,不管走到哪,我们都会遇到一些人,发生一些事儿。这些人可能此生无缘再见,只是偶尔会想起,唯望各自珍重。

只要你我继续起落漂泊,就会有更多的片段暗流隐没。

关于那150多块钱,我只记得,给一个女生买了份麦当劳,我以为这是最大的心意,只是,麦当劳里尝不出那份酸楚,一顿饭罢了。

至今还记得那三天的点滴,发现有好些牛逼可以吹嘘,关于我捞的第一桶金,关于,我在一号线上有过座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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