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女儿高考第三天

        作为一个一直在考场外等待的闲人，时光温柔而匆匆。不知不觉，两天的高考已经到了最后一个下午了，即将开始的是英语学科的考试。不远处，为了给孩子们营造一个安静的听力环境，执法部门已经拉起了警戒线，禁止任何车辆同行。连平日坐在门口陪伴的家长们，也被劝离到百米之外，生怕聊天的声音传到考场影响了孩子们。这样一场考试，所有的人都主动为之让道。是啊，十二年磨一剑，也许一场考试并不能决定一个人的一生，但是的的确确是孩子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考试。

        涵下车前，担心我坐在外面热，嘱咐我待在车里，把空调打开。我打趣说：“你在里面执笔打江山，我在外面衣袂飘飘逍遥自在，哪要你担心啊！最后一场了，新的生活已经在向你招手，加油哦！”英语是我女儿的弱项，临走前我已看出了她习惯隐藏的紧张，听我一说，伸了个大懒腰，又开心地笑了！然后，抖擞了一下精神说：“送我到门口吧，我要进去了！”

        来不及目送她的背影走进人流之中，车不能在门口久留。加速，拐弯，迂回，又回到离门口不远的一棵树下。熄了油门，打开音乐，任思绪飘一会儿。

        涵是我生的第一个孩子，坎坎坷坷，是我心头沉甸甸的一块肉。她曾经是我的精神支柱，也是我好好生活的勇气。我的脆弱，执拗，甚至包括思想的独立，都在她的身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以前，总觉得她学习没有拼尽全力，生活懒懒散散，缺少战胜困难的毅力。这几天，放下工作专心陪她，默默感受着她的一切。还有两个星期才17周岁的她，一米六八的大个子，圆圆的一团团，清秀的眉，小小的眼，微挺的鼻梁，红红的小嘴，满脸的胶原蛋白。很多时候，这样一个你眼里的大娃娃，会让你觉得她忽然就长大了。她不再为吃什么有任何埋怨；什么时候睡觉什么时候出发，心里早已计划得合情合理；爱吃的冷饮要等到考试后才过下瘾，绝不任性；手机电视没有给它们任何施展诱惑的空间。她会幽默地和我聊曾经的往事，也会充满希望地规划自己的未来。面对一场她十分在乎的考试，我看到的是她自己撑起的强大，而不是躲在妈妈的树下寻找力量。考试用品是自己整理好，我对她的不放心已经转而变成她对我的不放心。

        想想这么多年，学习上的确没让我怎么操心。别人家为补课花掉的大把费用也给我省下了。除了初三毕业后，找老师提前铺垫了一些高中数学的知识。从来没有在课外补过课。小时候爱看书，长大了爱看电视。每每回家，也不见她写作业读书、复习功课。就连高考的这一阵子，回家除了睡觉，和看一会儿的电视，也从不见她发奋学习。作为家长，看着是真揪心啊！干着急！人家都说我家孩子听话，实则不然，我只能笑笑，谁家还能没有一本难练的经？她一副随遇而安的状态，常常吊尽你的胃口。可我不喜欢唠叨，发脾气也是偶尔，我的一副不求上进妥妥地传染给了她。只要相安无事，你的人生你做主。从一模的失利，五百零几分，到二模略涨，五百四十几分，三模又涨了一点儿，五百七十几分，说明她开始发力了。我从一开始对她的高期待变成了随遇而安。想想自己，整天忙着工作，作为家长，我也的确失职。人家孩子，周考、月考、段考、模考，多少分，班级排多少名，年级排多少名，学校排多少名，清清楚楚，我呢，她不说，我也不问，更没敢背着她私下问老师。所以，就算这高考前的几次模拟考试，分数我也只是知道个大概。把心里所有的在乎藏在了一副佛系的淡然之中。自己不是一个称职的妈妈，何来要求她要成为一个优秀的女儿？孩子今天中午说，“妈，你是从来没有给过我压力，但是我却总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得我更透不过气。你们都在偷偷地在乎，别以为我不知道。有时候，我考得不好，你们真要是大骂我一顿，我也舒服了。可你们一副表面轻松心里憋着的状态，让我更加无所适从。”我笑笑。听着她继续说，“妈，你表面看对什么都不在乎，其实控制欲极强。你要求的是不多，可是只要你在乎的事，提出要求了，根本不给人回旋的余地。”我又笑笑。“你有时候说话声音很大，很少发火，可是发起火来我们都怕。你总说不能把工作的情绪带回家，可是，你有时阴沉着脸不开心，我们全家都不敢说话。”我望着她，依然笑，不予辩解。很少有人这样分析我，些许的埋怨中，我读懂的却是她对我的在乎，对我的宽容，还有理解后的认可。有些感觉就是很微妙，曾经的负重今天都变成了轻松，以为难受的难熬的终究都在某一刻得到了释然。所以，很多时候，真的不要和自己较劲，也不要和孩子较劲。她需要你的时候，你可以奋不顾身。其他时候，你就默默看着，偏了扶扶正，直了就鼓鼓掌。任何人没有权利用自己理解的错与对去主宰别人的人生，哪怕是子女。我不知道这种认知，多年以后，还能不能站住脚，至少，现在，我和孩子之间依然保持了一种融洽的关系。她也并没有偏离航向。

        昨天上午，第一场考语文，快结束的时候，我也像其他家长一样，分列两旁，像是迎接凯旋而归的英雄，从她出现在视线的那一刻，从她的表情揣测她考得如何。人群中，她穿着黑色的T恤，并不显眼，我却一眼认出了她，招手喊她的名字，她看见我，脸上立刻笑开了花，心里暗想，有戏。上了车以后，就开始滔滔不绝说她答题如何顺利，如何写了一篇自认为完美的作文。下午，第二场考数学，是她的最强项，我反倒担心她大意，结果出来更激动了，很短的时间做完，还认真检查了两遍，自认为能考满分。她高兴，我自然也高兴。当然，我深知孩子的自我感觉和最终的成绩不能对等。但最起码，孩子良好的反应，能让她以更加积极的心态去应对下面的考试。都说，高考比的不是成绩是心态。这话虽有偏颇，却也有几分道理。心态决定着考试中的临场发挥。今天上午，考文综，我觉得是她最弱的一项，考前她却是信心满满。结果出来后，说题目都很怪异，无从下笔，但是最后还是做完了。我安慰她，“你如果说难，那大家都是一样的。”她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说道：“嗯，死记硬背不是我强项，这次考试也说明不管用，模考没有一道压中的题。反正我尽力认真答题了，考多少分我都能接受。”考试不仅是一种检测甄选，更是一种难得的历练。我对她的表现感到欣然。

        中午，我还打趣地问她，都说高考是人生中最难忘的一次回忆，不知道你的回忆里会留下什么。 因为她怕蚊子，每天出门去考试前，我都要给她全身喷一遍花露水。于是我说，和你同一考场坐在你身边的同学，或许在多年以后回忆今天的高考，会说，“我身边的那个胖姑娘一身的花露水味道，熏得我都没能好好发挥。”她忍不住大笑，“难道我不出一兵一卒已经把周围的人撂下几个了？”

        人家都说，孩子高考完，我就解放了，轻松了。其实，我宁愿她永远长不大，永远在学校里读书。就这样安心地守望她长大，多好啊！可是，这只是我自私的想法，孩子终究要挣脱我们的手，去完成属于她的人生。龙应台在她的文章中写道：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多么真实，读起来却又那样让人伤感。当孩子渐渐长大，我们将渐行渐远！无法改变！此刻，涵宝还在考场内奋笔疾书，冥思苦想，独自面对这一场严峻的考验。接下来，人生还有许多挑战，需要她独自面对，独自解决，一如今天的考试，我们只能做旁观者，默默地守候。但是，这种守候一定会传递给她一种神秘的力量，让她有勇气可以面对一切，因为她知道，不管怎样，父母都将永远是她最坚实的靠山，都会在不远处守望着她的幸福！

        很喜欢作家刘瑜写给她女儿小布谷的一封信——《愿你慢慢长大》。

        “愿你有好运气，如果没有，愿你在不幸中学会慈悲。

        愿你被很多人爱，如果没有，愿你在寂寞中学会宽容。

        愿你一生一世每天都可以睡到自然醒。”

      涵，感谢你今生做我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