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喂那只鸭子

我问敖哥,博士后在研究什么课题。敖哥推了推眼镜说:生命。

纽约还是记忆中的样子。上一次来这儿还是两年多以前。印象中好像二零一九年来过不止一次,第一次从墨西哥回来接了一个希腊的项目,坐了四个多小时的火车就为了在世贸中心开一个三小时的会。之后是去面试一个量化投资的职位,先是被大雨倾盆的天气耽误到凌晨三点才起飞,后来好不容易到了酒店,被隔壁的情侣吵得一晚上没合眼。第二天九点的面试,西装革履的我被一个需要用到极大似然估计的数学题搞得焦头烂额,然后在飞机刚刚降落在克雷塔罗机场时收到了拒信。从韩国回来之后公司想安排我上纽约银行的项目被我拒绝了。后来就爆发了新冠疫情,十七个月零六天没有出过门。

这次也是坐火车。本来是想开车过去,毕竟车买了两年开了不到三千公里,想着出趟远门增加点使用率。后来一是犯懒不想开长途,二是还有那么多的火车会员积分眼瞅着要过期不用就浪费了。咨询时代用半条命换的这点福利终于在四年之后有了用武之地。于是就这么坐了四个小时的火车来了纽约。

Stamford火车站

酒店也是用券兑的。咨询时代用另外半条命换的所有连锁酒店的铂金会员,和信用卡每年一晚的免费房券,用另外那只眼睛一瞅也马上要过期了。看来免费的东西总能驱使人们采取行动,哦不,应该是要过期的,免费的东西。

工作日的工作时间地铁上的人寥寥无几。一个穿着黑色套头衫的黑人小哥和一个穿着白毛衣的白人老妹正彼此试探着调情。发现我正望着他们,就双双扭开了头,似乎在无声责怪我打扰了一段或许美好的因缘。

纽约地铁

餐厅吃饭时邻桌坐着一对中国女孩。桌与桌离得太近,她们的每一句话都清晰无比地传到了我的耳中。其中一个胖一点的中英文夹杂把她身边人的生活聊得生龙活虎。听了一会儿总算是理出了点头绪,胖女孩应该是做房产中介的,等待上餐的过程中,差不多一共二十个人名被她提到,可惜没有一个伴随着任何好评。有住着六千万美元的房子但却嫉妒表弟在投行拿二十万工资的;也有长得帅但是情商低只能找个家境不好的女孩为了钱而迁就脾气的;也有五天看四十套房子总是挑三拣四难以取悦的;也有表面客气但是工作总是甩锅需要她来救场的;还有一个只愿意晚上找她喝酒但却从来不白天找她吃饭的叫Ben的男人。想想这个女孩也真是惨,身边连一个好人都没有。坐在她对面瘦一点的女孩公司休假刚刚从上海飞来,一边啃着牛排一边尽心地表演好一个捧哏的角色。结账的时候胖女孩拿起账单看了一眼后说,这么难喝的茶居然要十七块。说完她看着瘦女孩赶紧补了一句,我不是觉得贵,只是觉得难喝,我家连狗吃的都是有机食品。

Peak NYC

午饭之后我坐地铁去敖哥的研究所找他。上次来见敖哥那时候维佳他们还在纽约,我们还能一起去法拉盛吃个火锅,然后在敖哥家凑一桌长春麻将。敖哥的研究所在曼哈顿的最东面,沿着河可以看得见长岛。我问敖哥,博士后在研究什么课题。敖哥推了推眼镜说:生命。我说,这个话题太大了,能说具体点么。敖哥说,蛋白质感应压力的机理。我说,能举个我听得懂的例子么。敖哥说,比如说你憋了一泡尿,膀胱就会肿胀,这就是蛋白质感受到了压力。我说,我也感受到了压力,这儿附近哪有厕所。

晚上敖哥带我去了一家日料店,他说这家店非常正宗,是他实验室的日本同事推荐的。我看了一眼菜单上的价格,确实是对得起正宗这个评价。敖哥说,这顿我请。我说,那肯定,我压根也没打算跟你客气。日本服务员每上一道菜都会先鞠个躬,然后用带有浓重日式口音的英语为我们介绍每一块寿司都是什么鱼的什么部位。我和敖哥面带微笑,掐着服务员停顿的间隙频频点头。只要点头的节奏对了,服务员就认为我们听懂了,彼此就算互相给了交代。上菜的间隙敖哥给我讲了他表哥被杀的故事。他表哥和他嫂子婚后一直不合,嫂子在外面还有老王,据说还是拖家带口有孩子的。他表哥想离婚,但正在为他嫂子办绿卡,一旦离婚他嫂子绿卡就没了。他表哥想着好人做到底,等绿卡的事结了就离。结果他表哥有一天被老王上门枪杀了,然后老王跟着吞枪自杀。命案发生时他嫂子说她正在外面遛狗,不知道前因后果。现在他嫂子拿着他表哥生前为她办的绿卡,继承了他表哥的房子和存款,一个人带着狗在宾夕法尼亚实现了美国梦描述的自由生活。不知道她会不会给她的狗喂有机食品。

UOGASHI

敖哥讲完故事看着我说,这就是血淋淋的教训,性格不合得尽早分,对谁都好。我说,不是对谁好不好的问题,保命要紧。然后我问敖哥,你嫂子是哪里人。敖哥说,我表哥和我嫂子都是长春本地人。我说,是咱附中的么。敖哥说,怎么可能,他俩都是十一高的。

离开纽约之前的最后一晚,我去了范家。我从阿黄那儿听说范前阵子找他聊投资房的事。我问范,投资房买了么。他说,在佛罗里达买了,交房后交给代理出租。我问他,前阵子升成部门领导感觉怎么样。他说,我马上要走了,干金融,没前途。范和他老婆都是华尔街投行的VP,家庭年收入差不多九十万美元。我说,赚一百万还没前途。他说,在纽约,一年赚两百万还是穷人。我说,你接下来要干什么。他说,和斯坦福的朋友一起创业,负责北美市场。他站起身从冰箱里给我拿了一瓶气泡水。我喝了一口之后给他讲了我墨西哥的事,巴黎丢东西的事和在韩国差点被活埋的事。他听完之后说,还是你的生活精彩。我说,还是你的生活有钱。他说,马上没钱了,新工作要降薪百分之七十五。我说,那股份应该给不少吧。他说,是有期权,摊下来每年比之前多一点,但公司要是没上市就完犊子了。我说,你和阿黄都错不了,等你俩公司都上市了就解脱了。他问我,你公司给股份么。我说,给股份。他说,给多少。我说,每个季度两千五。

别喂那只鸭子

去火车站之前我在中央公园转了一会。那是一个晴朗的周日,公园的湖面上,一对对的情侣漫不经心地划着租来的船,他们一边摆着桨,一边握着手机拍照。湖岸竖着一个巨大的牌子告知游客不要投喂鸭子。而绿头的鸭子们懒洋洋地趴在牌子的旁边,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我走了半晌离开了公园来到地铁站,回到酒店取出寄存的行李,向火车站走去。

——END——

英贤社:世界如此荒凉,只能培养一颗寂寞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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