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压顶时,杜月笙以负荆请罪,高明一退竟换来了在上海滩英法租界的名声鹊起,赞叹不已的黄金荣终于彻底相信了林桂生的判断,在栽培杜月笙一事上再无半点犹豫。
遵照林桂生的说法,先帮杜月笙成家,再把公兴记交到他手里,旁人有嫉妒也言不出,杜月笙面上也有光彩,黄金荣便亲自出马,到沈家为杜月笙提了亲。
沈老太太见上门提亲的闻名上海滩的黄金荣,满脸都是荣光,她只提了一个条件,自己和女儿是孤儿寡母,女儿嫁过去后,她要跟着过去,意思是要杜月笙养老。
这事简单,又是人之常情,黄金荣当场就应承了下来。
但将杜月笙和沈月英的婚期定下来后,黄金荣的心头还是不免一紧,人情世故这东西不碰手则罢了,一旦碰上,有时候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而且还要把弓拉得满满的,否则就要落下
仁义不够、厚道不足的指责。
因为守财的本性,再顾及众门徒的心理,此时的黄金荣并不想拨一处房子给杜月笙,但抬杜月笙的话说多了,如今又亲自去提了亲,这事就成了不办不妥,最后黄金荣只好为杜月笙在同孚里置办一套房子。
万事俱备,不缺东风。
民国四年,在上海滩摸爬滚打十几年的杜月笙终于在二十八岁时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婚礼。
成家时,报亲恩。
想到这里,杜月笙有些心酸,他的亲恩几乎已经无处可报了。父母已亡故很久了,外婆也故去了,老娘舅一家又是那样的薄情寡义,唯有当初苦守自己一百天,用蛤蟆粪将自己救活的姑母万老太太算是自己在世的亲人。
在强烈的报恩心理下,杜月笙在法租界客栈先租了一间上等的客房,把万老太太接来安顿好后,他又是替老太太买布料,请裁缝,做新衣,又是跑到金店为老太太打金镯子。
然而,当杜月笙把金镯子送到万老太太眼前时,老太太却给杜月笙上了一课。
万老太太对杜月笙说:“月笙,你结婚是件大事,高桥乡下,你的亲眷不止我一个。既然你请了我,也该把他们统统请来呀!你知恩图报对我好,我知道,但你冷了他们,会召来闲话呀。你是个闯大码头的人,背后闲话前头风,你要顺当,不能有这些。”
听了老太太的话,杜月笙第一次迎面体会到了人情世故里的无奈和悲凉。
想到老太太这是一心为自己好,杜月笙说:“我听姑母的,这就把老娘舅一家请来。”
这时,万老太太对杜月笙说:“你要请的可不止老娘舅一家,还有一位嫁到黄家的阿姨,还有说着,万老太太给杜月笙开出了一长串名单。杜月笙看着这长长的名单,回首幼年的苦难,不胜感慨,真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人情世故不是你想讲便讲,不讲它就不存在的。
正如有人说的那样,人朝下走,无限凄凉;人朝上走,尽是沧桑。
杜月笙很无奈,但为了在人情世故上立得住,必须硬着头皮把这些“势利“的亲眷一一接来。
见杜月笙听了话,万老太太很欣慰,但她还有话说。
她拿起杜月笙特意给她打的金镯子说:”月笙,这金镯子我不要,你最好拿它送给你舅母。“
杜月笙懂得姑母的意思,他先失声笑了笑,之后说:”镯子你还是收下,舅母和阿姨她们,我自会再办一份。“
金镯子这事,杜月笙后来经常忆起。杜月笙
说,一对镯子是遮遮掩掩,多对镯子是为心无愧,老姑母不仅人好,心也敞亮,她让我懂得了恩惠的意思,大方就是四面透亮
亲眷们陆续接来后,杜月笙的婚礼便在他同孚里的新房子里如期举办了。
婚礼规模不大,但却很热闹,尤其是迎亲时,杜月笙特意花大价钱租来的那顶宁波龙凤花轿,最引人注目。沈月英坐在龙凤花轿中走过的那一程,大概是她一生中最风光的时候。
杜月笙的婚宴是流水席,吃完一席,接一席,整整吃了十天。当时,是杜公馆后来的大管家、杜月笙表弟万墨林第一次到同孚里。他后来回忆说,当时他一心想帮点小忙,但是杜月笙的朋友实在太多,他们一波波的来,什么事都有人在料理,他这个亲眷反而事事插不进手。
可见,二十八岁的杜月笙在那时已经有了一帮贴心的兄弟,只是这些兄弟在那时还没有一露出名来。
宴席吃完,众亲眷兴辞回乡,杜月笙在那时已明白了恩惠的涵义,他给并不熟悉的亲眷一家奉敬了二十块大洋的旅费,让所有人都称心满意地走掉了。
新婚之后的杜月笙和沈月英很恩爱。沈老太太见杜月笙为人仁义厚道,对自己的女儿也好,不久便打破当初不提任何条件的承诺,她向杜月笙提出来,沈家还有两位亲戚,如今生活没有着落,大一点的叫焦文彬,小一点的叫华巧生,想一起跟过来找碗饭吃。
经过新婚洗礼的杜月笙早已体会到人情世故就是此一时,彼一时的东西,没有任何犹豫,他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遗憾的是,乱世枭雄的最初家庭总是要坠入不幸深渊的。
沈月英这个女人,据说是个美人胚子,而且同孚里的很多人都说这女人旺夫。从面上看,的确如此,杜月笙自打娶了她之后,事业是一天天的发达,收入是一天天的猛增,杜家也是处处欣欣向荣的兴隆气象。
可坐拥着幸福繁花,沈月英却不喜欢持家,杜月笙有意让她管家,她在管了一阵后却直说两三件事堆过来,她就头晕。
杜月笙那阶段在外打拼的厉害,既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引导,也不想强求,久而久之,沈月英实际上就成了杜家事事不问的闲人。
还好,婚后不久,她生下了杜月笙的长子杜维藩。
林桂生见杜月笙有了儿子,又开始借机绣花,抬杜月笙。
林桂生对黄金荣说:”我们没有亲生儿子,他们结婚又是你做的媒,不如让这孩子给你做个干儿子。“
这事,黄金荣自然乐得。
杜月笙当然明白林桂生的好意,如此一来,他和黄金荣的辈分就能拉平了,之后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喊黄金荣叫”金荣哥“了。
然而,当杜月笙把这事告诉沈月英时,她却颇为不理解,神情里尽是不屑不满。
不合拍是夫妻间最大的敌人,这道裂痕一但出现,两人再不能携手共进,细微的裂痕迟早会裂成万丈深渊。
命运的残酷有时候是见缝便来。
生下杜维藩的第二年,沈月英又怀孕,为杜月笙生了个女儿。哪知道杜家的长女还不到两岁时,便因为出痧子夭折了。
长女之殇让沈月英陷入了极度的痛苦,加之生活异常无聊,不久之后,她便抽起了大烟。从此,她整日横躺在烟榻上,不问世事,没完没了地抽,直抽到红颜褪尽,身形枯萎,彻底远离了杜月笙。
自己将自己抛进荒郊野外的人,最见不得偶然间的一回望。也许是受到了杜月笙冷遇的刺激,也许是因为偶然回望从前产生了强烈的不甘心,杜月笙在上海滩正如日中天时,沈月英居然枯木发新芽,死水起了波澜。
她想起了早年间跟自己青梅竹马的表哥。
一封既是试探也是召唤的情信寄出去后,沈家表哥立即奔到了上海滩。多年不见,昔日青梅竹马的一对很快从对方的眼眸中捕捉到了沧桑的火花。
经过短暂的矜持,最终他们拥抱在了一起
对原配发妻的风流事,杜月笙始终蒙在鼓里,当时的他已经是上海滩呼风唤雨的人物,没有人敢去告诉他。
然而,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
推倒这堵墙不是别人,正是杜月笙最早的红颜恩人,阿秀。杜月笙是个念旧情的人,发迹之
后,他没有遗忘这个以命搏生活的坚强女人,时常要找机会给她送去一些江湖实惠。
此外,杜月笙偶尔也要和老红颜见上一面,说说风光背后的苦楚、难题。
阿秀揭开的这个”秘密“,对杜月笙而言,无疑是当头一棒,残忍一击。
发妻出轨,这种耻辱杜月笙是无论如何无法原谅的。他深知沈月英是那种一朝陷入泥潭,便会无法自拔的女人。如果任由她在不堪的泥潭中肆意风流,最终毁掉的将是他杜某人的江湖威名。
所以,杜月笙别无选择。
但顾及到名声,杜月笙只能将狠手藏在衣袖中,他要在不点破那层薄纸的前提下,让该消失的人彻底从上海滩消失掉。
就这样,杜月笙不动声色地派出了他的亲信门徒。杜月笙嘱咐门徒,一切要做的无声无息。
门徒心领神会,最终在跑马场发现了前来和沈月英约会的沈家表哥。
沈月英和表哥将约会地点选在跑马场,说来也是一种悲哀。沈月英看中了跑马场的人多眼杂,不易被熟人撞破;杜家表哥看中的却是跑马场是个有可能一夜暴富的地方。
人心偏离正轨,有时候就是个笑话。
杜月笙的门徒没有在跑马场对沈家表哥下手,他们用谨慎的耐心最终锁定了沈家表哥在上海滩的藏身处。
就这样,沈家表哥从上海滩彻底消失掉了,就像他从未在上海滩出现过。
关于沈家表哥是死了,还是听杜月笙的劝告远走他乡了,上海滩的传闻很多,有的说他死的极其的惨,被挖了眼,断了四肢,沉在了黄浦江里;又有的说,他只是被杜月笙”礼送“出了上海滩。
不管怎样,对沈月英而言,当她再次到跑马上跟表哥约会时,久等无人影最终让她明白了一切,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该还的终于还是还了。
自这之后,据说沈月英被杜月笙幽禁了起来,
十年后,杜维藩大婚时,才出来露了一面,当时的她只有四十来岁,却是一头白发。
可细细想来,此时的沈月英,即使杜月笙不幽禁她,她也会把自己幽禁起来。
民国二十八年,沈月英在抑郁中死去,未能见到杜月笙最后一面。
杜维藩在上海办完母亲的丧事,到香港和父亲重聚。
那一晚,杜月笙心情沉重,他辞掉一切应酬,跟自己的长子谈了许久的话。
没有怨恨,全是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