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果中午有时候会给我打电话,问到一些问题让我觉得匪夷所思。
比如这天中午,就问:为什么袜子晾干以后长度不一样?
说匪夷所思,是指万万想不到这居然能成其为一个问题。
这种问题他问我,我该问谁去。
我疑惑的倒是为什么他的袜子每次晾干都那么硬,是干得太快还是没洗干净。
我还会疑惑他后面还有没有跟着其它问题。
但经验告诉我,不能揣测,善意的恶意的都不能,不然会被怼得很惨。
于是只好认认真真一边想一边瞎掰呼:嗯嗯嗯,可能是带水晾干的时候两边的水拧得不一样,然后就变形了。对,就是变形了。没准下次还可以变回来。对,你马上搓一搓揉一揉,看能不能扯成一样。
事实证明我想多了,木果说:哦,这样啊。好的我知道了!
似乎是满意我的诚恳,语气还有些欣然。
随后一阵风似的挂断电话。
徒留我在风中凌乱:就这?
类似这样搞了几次,我发现他的问题有很多貌似很没意思,通常还很微小,但他是真的会被卡到。
搞不好是遗传,我以前就往往被简单的问题卡得端端正正,结结实实。
说头脑简单吧,看起来又不笨,是会让聪明人误认为聪明的类型。有时候还因为随便说了一句话,让人认为大有深意,觉得我知道得太多了。
其实我什么深意都没有,也什么都不知道,还得为迄今为止没被灭口感到万幸,这种长法真是太不划算了。
还是长成“一副猪相,心头嘹亮”比较划算,奈何生成怎样又不是自己选的。
这周看电视剧《天才基本法》,猛然搞懂了“鸡兔同笼”原来如此简单。其实我的妈妈魏女士当年就是第一批拿了证的数学奥赛老师,她一直幻想我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天才,对我的卡点完全不能接受。
我的卡点类似这样:小学三年级下期学四舍五入,整个学期我都被卡在如果有4,后面一旦进位,4变成了5,还要不要一直再进上去的疑惑中。这个卡住我的点一直到四年级,明明没有再学四舍五入,有天突然自己就通了。
但当年我只要暴露卡点,就会引来魏女士的暴怒。她会认为是我的态度问题,好像我有意这样似的。这根本就不实事求是好吧。
换个角度,也许我跟天才的距离也不是好远,也就是需要一点点耐心呵护,如果先花点心思找到和碾碎许多小卡点,也许我也能勉为其难成为一个努力版本的林朝夕。
现实中为了避免魏女士先碾碎我,还是躲开奥数,活命要紧。几十年前没那么卷,奥数不学就不学吧,但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后来离家读书、工作,大约有那么几十年一直在吃各种各样的食堂。一直双手不沾阳春水,连火都不会开,更别说炒菜做饭了。后来看了一本《随园食单》,渐渐自学成才。回头看看,感觉修成厨艺也并不神奇,也是点点滴滴的小卡点陆陆续续解决了而已。
开车也是。都说开自动档简单得很,会手动档的开自动档完全没问题。但我最初开了九年手动档,就是完全不会开自动档。也许我有这个能力,但一次自动档都没开过的时候,不会就是不会。开了第一次自动档,没遇到卡点,自然就会了。
我卡成这样,在常识上表现倒是可圈可点。俗话说上帝在关门的时候也会开窗,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代偿。
小时候成天问问题,父母招架不住,还去买过《十万个为什么》。
我当时数了数,发现并没有十万个问题,怀着非常失望的心情张口又问了个为什么:为什么十万个为什么没有十万个。
我爸爸对“身为爸爸一定得答上来所有的问题”这件事颇有执念,在后来漫长的岁月里,他一直都在致力于观察国际国内形势,看书看报了解历史地理,以及搜集生活小常识、小妙招。
以至于直到今时今日,我只要随口问什么,我爸爸都会突然像被按了电门似的精神一振,给出一通解释,只不过有时候不假思索,有时候需要思索一番。
我感到他还在试图努力扮演我的领路人,但有些力不从心。其实这把年纪他不是应该放下才对吗?我又情不自禁想问上一句为什么。
不管怎样,经过这番日积月累,脑子里还是建立起了一个庞杂的知识体系。
工作中,哪怕每个单方面的知识都不是最强,但调了几个岗位深入体验之后,足以解锁横向贯通的技能。
生活中必要性就不是那么强。大部分二手知识就算知道,也无甚用处。就算有时候电光火石间会产生很多联系,但那又如何。
朋友第一次在家试着烧海参,咂摸说好像缺什么味道,我雾毒毒说:大葱。白白把人吓了一跳。
我自己修炼半天那厨艺也就是弄熟能吃的水平,连半瓶子醋都算不上。所谓的缺大葱的味道,就是二手知识误打误撞说出来了,并不是品出来的。从此被误认为刁嘴挑剔,真是一战成名。
又误打误撞看过一米多高的中医科普书,虽然没有水平治病,但能判断“神医”是否大致靠谱,足以保卫本来不鼓的钱包。有次看到同事喝金钱草,问对方是否肾结石,同事说是,彼此都吓了一跳。
今年老爷子动前列腺手术,术前签字,医生给我仔仔细细讲了一个小时。虽然听得有些窘,但感觉奇怪的知识又噌噌增加了。
近年因为父母年纪大了,身体时有出现状况,养生方面的知识储备有了突飞猛进。捎带手了解了许多心血管的、高血压的、饮食的、骨骼的、补钙的知识,还有积极心理学的,关于癌症的,关于生命观的。
应该还有点用,但怎么用具体也不知道,就当艺多不压身吧。
有时候在茶室这种地方,常会看到别人把玩一些珠珠串串,因为好看,又搞不清楚具体是干嘛的,就常常有人要问,有人要答。
朋友在向另外的朋友介绍,这个呀,这个叫押襟。。。听的人一头雾水,以为是“押金“。
我忍不住开口说:就是挂在斜襟的中式盘扣上,压住衣襟,会让衣物显得更平顺讲究,免得飞起来失礼或者不雅。当然,有的也是顺便展示下金银珠宝。
果不其然引得嘘声一片:哎呀,你咋个又是啥子都晓得哟!
我有什么办法,已经说了艺多不压身了。
又问:你有啥不晓得的?
我说有,足球。
又问:只是足球吗?
我说:其实不止,整个体育差不多都是我的盲点。
这个边界,也是木果问问题,给我试出来的。
有鉴于我爸爸七八十岁还不能松懈下来,还力图什么都要回答,我决定在四十多岁就开始放下。
再说艺多不压身,我这个年龄能省省时间精力也是好的。
木果问到关于足球的问题的时候,我常常直接举手投降。
怎么个投降法,很容易的:确实不了解,就坦言不知道。
后来发现就算我不知道也完全不耽误他,更不会变成他的短板。他感兴趣自会千方百计去了解。
屠龙术他自己去学,我就帮忙碾一碾小卡点,多碾碎一分,他也就多通达一分,心情放松或许更能专注在解锁主业上。
对,希望是这样,一定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