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旧事(2)自来水站

    从有路名的大马路上进到我们这个里弄,有一条笔直的中央大道 ,这条大道是从南边的有路名的大马路一直穿过整个里弄接到北面一条有路名的大马路上。中央大道的两边就分别建着一排一排住屋了,我出生的”六担米”的老宅就是在从南进口进来的第六排,从北面出口倒数第三排的第二间。 从中央大道转入一排排住屋的小路都叫为小弄堂,所以中央大道大家都习惯地又称之为大弄堂了。  这些排屋的居民大多数只有一排屋子其中一间的一半, 或者是南半间或者是北半间屋子,往往这个半间屋子里面会住着一家五口,六口甚至七八口人。我们家的“六担米”和东头玻璃厂高级技工于大爷家是整条小弄堂里为数不多的两间南北通的整屋子,于大爷家里老夫妻加上六个子女,共八口人,因为他手上技术硬,在解放前玻璃厂工资收入就不低,解放初期在公司合营的时候,那些资本家或者想给人民政府增加点麻烦,或者为了做个好人,因为这些资本家就要在自己的工厂里当工人了,他们就把所有的工人都上调了工资,所以于大爷60年代的时候,他每个月可以拿到的工资是七十多元 ,当年三十元就足够一家四口一个月的生活开支了。 五、六十年代除了工资没有其它可以赚钱的方式, 家庭如想过的富足只有两个方法 ,一个就是节约开支,这也是绝大多数人采取的办法,第二个就是有更高的工资收入。我们家属于前者,于大爷家属于后者 。

    从家出门右拐来到了大弄堂,路的对面的房子第一排是顺着大弄堂建的,它不是我们这样的排屋,是一个小院子的大屋子,连着有好几户。就在大屋子前面有相当于一排弄堂宽度的大块空地,这就是我们整个弄堂里面的一个中心广场 , 我们弄堂里的人都亲切的称之为小花园,实际上根本没有绿化。这是相较于在有路名大马路旁那一大块绿地比较而言的,那边就叫大花园。小花园的正中心位置有一个八角形的青石井,井盖已经被铁板和铁链牢牢地锁住了。 原来在没有自来水站之前,这个井里的水一直是整个弄堂居民赖以生存的唯一水源 。 一直到”六袋米“拆迁之前,我们这个里弄也没能把自来水接到家家户户。 每户人家当时的用水方案就是都要备一个水缸,屋子小一点的就会备一个汽油桶口径大小矮了三分之一的陶水缸,我们家呢相对屋子大一点,也有一个独立的 厨房,那就在厨房的门外备有一只面积两倍于汽油桶口径的大水缸, 这样的大水缸,一个四五岁的小孩掉进去的话,真的会淹死的。 长大以后,我略懂点事的时候,终于明白了司马光砸缸原来真的是有这回事的 !

    上海开埠以来前前后后一共开办有七家自来水公司:一、内地自来水公司, 二、闸北水电股份有限公司,三、上海自来水公司, 四、法国自来水公司(又称法商董家渡水厂),五、浦东兴业信托自来水公司 ,六、沪西自来水设计处(上海自来水越界区 )七、市办自来水公司 有英国人办的,有美国人办的,有法国人办的,有我们自己筹资民办的。但是这七家自来水厂无一例外都是为生活在上海的洋人和有钱人服务的 , 目前上海现存最古老的自来水厂改为了博物馆,它就坐落在杨树浦路上的原杨树浦自来水厂。 它是1880年上海英商在英国伦敦成立的上海自来水股份有限公司, 并于1881年在上海杨树浦路830号开工建厂。这间自来水厂博物馆如果有时间可以带小孩子去参观,了解一下140年前的那段历史。

  当年老百姓的生活用水是不会和龙头里打开的自来水联系上的 , 当时用水的方案是这样的,先要从水井里打完水倒进自己家里的水缸,然后撒上明矾进行沉淀,经过一天一夜以后这个水才能使用,因为水质太差,还有异味。当水舀出来以后,那我们要做的事情首先供应就是满足吃的、喝的、淘米、洗菜这是第一步用水的方案,第二步,把淘米的、洗菜的水倒在脏水桶里存着派其它用处。淘米的水还是一个好东西,很多年轻的小姑娘都会拿这个淘米的水去洗头发,又自然又环保,比现在的洗发水那个质量可好多了。存下的水可以用来拖地、刷马桶等。接下来要用的就是洗脸刷牙的水,一般来讲,家里人洗脸早上就是一盆冷水掺上隔夜热水瓶里的热水,刷了牙后一家人都在一个盆里洗了脸,余下来的水还要倒在脏水桶里。晚上睡觉之前先打一盆水洗脸。大家洗完脸后,把那个剩下的水倒在脚盆里,再加一点热水,一家人其乐融融的让小孩子先把脚洗了,爸爸妈妈再洗了脚。这样的水也不能浪费,还是要倒在脏水桶里 。

      在小花园的最南面路口,解放以后建了一个自来水给水站,自来水站是南北4米东西8米左右,30来平米的样子,东边紧邻大弄堂,南边紧靠着去烟纸店的小弄堂, 因此东南两面是敞开式的。北面砖砌了一个10立方左右的水泥蓄水池,水池里接了个水龙头, 水池的样式就像屋子一样的尖顶,北坡呢用木板都已经封死了,南坡木板是可以拆卸的,晚上会上锁。这个水池是自来水站的备用储水池。水站西面有座木制的岗亭收费站。给水站的地坪是浇了水泥铺平的,紧靠着水池边还安装了一排五个水龙头,那是给前来接水的人放水用的龙头,自来水站是不收现金的,在接水之前需要买水的居民先要到居委拿钱去换取相同价值的水筹子,筹子是竹制的,上面用铁字模烧红烫出了凹凸的字。当时有长的和短的两种筹子,短的筹子是一桶水,长的筹子是十桶水,长筹三毛钱壹支,短筹三分钱壹支。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是各是拎着自己家的桶到给水站来打水,这其中也不乏有一些贪小便宜的人会跑到大马路南面一个白铁皮店让店主把那个水桶的口径略略加大一点,因为桶放在一起时高度看的是很清楚的,口径底盘加大了,一眼不一定能分辨的出,这样的话每次回去都能多出小半盆水,洗脸洗脚也就够了。这个情况持续了一段时间以后,有人告诉了自来水大妈,大妈非常恼火,大妈是女承父业,大妈的祖上世代都是打井的,小花园那口井就是大妈爸爸打的,解放后大妈爸爸进了自来水公司,我们弄堂开了水站大妈还刚结婚就来管水站了,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看着这样的水桶大妈就来气,那怎么办呢?自来水大妈直接申请购买了几个标准的水桶,先用这个标准的水桶接龙头水,装完以后倒在居民的水桶里,完美的解决了问题。那个蓄水池里的水是为了应急用的,当排队人多的用水高峰时,就直接拿那个标准桶 舀出一桶一桶水,倒进居民的桶里,直接拎回家去。还有就是在断水的时候 ,水池的水就真的救了大家的命了。

    自来水站也相当于在农村河边洗衣服的一块集会场地,每到礼拜天上午妇女们都会在这里聚集,在水站的空地坪上,那些买了水的妇女因为家里地方狭窄,洗不了大的被褥,就在水站上把被子洗完过干净后直接拿到小花园晾晒。洗衣妇女说说笑笑,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事。自来水大妈总是一言不发,关掉她的半导体,咪着眼睛笑着听。水池边上一小块空地上准备了一个跟我们家一样大的水缸,水缸的三分之一处做了个竹的搁栅,这个水缸呢就是专门给居民到这里来淘米用的,每天自来水大妈会在这水缸里放上两桶水,下午到晚饭期间,很多人就会拿着米萝在这个水缸初步淘洗几遍米,最后再拿上自己买的水一遍遍的冲洗一下,就可以回家烧饭了。 大家对于自来水站大妈这样的服务都是有口称赞的,都在心里默默的感谢着自来水大妈,如果在家里淘米的话,要浪费很多的水才能把米淘干净,这样的话又方便又实惠,还每天都浪费了大妈两桶水 。从下午的两桶水到了晚间,整个的水缸都已经溢出水来了。

      从记事起,我就喜欢在弄堂里晃来晃去的,每当下午人多的时候,我也会去水站那边,看着大人在那里劳作。有一天我突发奇想,那么大缸的水晚上怎么处理呢?我的好奇心十分强烈,晚饭时匆匆吃完了饭,我就跑了出来,偷偷的站在水站对面的路旁,佯装在玩耍,实际上我在偷偷的看着自来水大妈在收拾着场地、关水闸、锁蓄水池、把所有的龙头套上一个一个的 铁皮罐子加上了锁。”滴灵灵”一声,来了一个男的骑着一辆驮着两只开口大汽油桶的脚踏车,那个男人把大缸里的水用水桶都舀进了大大的两个油桶里。跟大妈说了几句话就走了。大妈在岗亭里拿出来一个扁平大漏勺,把这个漏勺架在一个小水桶上,再用一把大汤勺一舀一舀的把缸底水舀到这个漏斗里,随着缸里的水越来越少,天色的暗黑中我惊奇的发现整个漏勺里面满满的发出银灿色的光,一大半漏勺都是那些淘洗时被冲出来的碎米。此时我才不得不惊叹的佩服自来水大妈的智慧啊,原来提供两桶水可以换来将近两斤的米呀 !米的价格在任何朝代都是要比水贵的,真是印证了那句老话: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管着水站还有这么大的好处啊,心里泛起了一阵阵的不屑。我正用那仅有几年工龄的小脑瓜子在思索这些问题的时候,抬头一看大妈已经拎着一大篮子的碎米慢慢沿着大弄堂向南有点跛的走了。好奇心驱使着我也缓缓的跟在她的后面,走了大概将近50m左右,大妈站到了一个解放前是个仓库的小院子门口,这个小院子现在弄堂里都叫它船民大队,这里面住的都是原来在苏州河上工作的船民,他们在上海是没有居所的,老家也没有了屋子,因为常年在河上生活,已经把船当成了自己的家。解放后为了安全起见,船上不让再住人了,男性劳动力都去了航运公司、码头上干活了,但是那些家属和小孩儿也就没有地方住了。船民就被安排集体住到这个院子里,但儿童、老人居多,生活十分困难。在“六担米”拆迁时,小院子也拆了,每户船民都分到了新公房,这是后话。自来水大妈敲开了船民大队的院门,里面出来了一个老太太,大妈把手上拎着的碎米都给了她,老太太千恩万谢的点头说着什么,自来水大妈摇摇手,慢慢拖着疲惫的脚步向自己的家走去了,此时我才明白了,大妈放水淘米舀米,真正的目的是在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那些淘米的人也在无形之中都在帮着做一些好事 。

    在我小小的心里面涌起了一阵阵暖意,人间自有真情在!我跳着欢快的脚步去找寻吃了晚饭出来玩的小伙伴了,抬头望天月色分外明,嘴角露出了不经意的笑,这个秘密我会保守五十年。

下集预告牙刷换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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