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终 | 《故梦》第二十章

惠景国1949年除夕。

这日，天光大亮。穆远歌光着脚跳下地，赤裸的脚直接迎接地面，用血液接触木头制地板，冰凉穿心，却也有一种莫名的得意。

远歌一向不爱在刚睡醒时穿鞋下地，小时候妈妈总是因此而训斥她，怕她天冷时坏了身子，也因为这样没有一个闺阁小姐的矜持。可是，小小远歌就有一种叛逆，她喜欢在冬天、在外面飘着鹅毛大雪的室内，不烤火，穿着寥寥几件家居内衣，光着脚，一蹦一跳，旋转起舞。

晨曦拂晓总是善意的，东方旭日总是可爱的。

一个妙龄女子正在她至今依然无忧无虑的年华里起舞。

“小小姐，该过来洗漱啦！”沉雪端着漱口水、毛巾和水盆进来，将东西放置得一应俱全，试了水温，再招呼穆远歌过来，动作利索。

洗漱完毕，沉雪着三个小丫头人手两套衣服一字排开让穆远歌选衣服：“小小姐，今日的衣裳配饰由您自己挑选，小姐没有做交代。”

穆远歌有些诧异，她回头看着丫头们拿着琳琅满目的衣裳，开口：“妈在过年时不是一向规定好了我的衣服吗？”

沉雪只说：“小姐说，让小小姐从小事开始，独立自主。”

穆远歌没有太大反应，毕竟，只是挑选衣裳配饰而已，她选了一件粉色盘扣中袖上衣，一条白色长纱裙，裙上点缀了一条蓝色丝带，外面一件白色羊毛大氅。首饰她选择的一对珍珠耳环，一个玉手镯，头发她依然不喜欢太复杂的发式，选了比较偏女学生的样子。

沉雪正准备给穆远歌梳头，不想螺町进来远歌房里：“沉雪，我来吧，好久没跟小小姐梳头了。”螺町接过玉骨梳，她因为长期做家事而被打磨得有岁月痕迹的手握着梳子，绕在穆远歌的青丝里，有种奇妙的和谐。

远歌看见螺町也欣喜，开口拜年：“町姨，过年好！怀尘给町姨拜年啦！希望町姨永远年轻！”说着，手还在作揖，活脱脱一个招财猫。

螺町看着心里欢喜，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口里还不肯放松，“你丫头就是嘴甜！怎么，这么大了还指着町姨的红包呐？”

远歌也笑，从抽屉夹层拿出一个金丝绒口袋，有些重量。她转身把东西塞给螺町：“町姨，这是怀尘给町姨的新年礼物，我只准备了四份，爸妈各一份，宁儿姐一份，你一份。拿着吧，这是我帮老师做课题研究赚的钱。是我的心意。”说着，把重量不轻的小袋子包在螺町掌心。

螺町感慨于自家有女初长成，虽不是自己的亲闺女，但，她作为从小跟在孟微擎身边伺候的最亲近的丫鬟，是跟着孟微擎一起见证穆远歌成长的一点一滴的。如今孩子也可以凭自己本事赚钱，孝敬家里长辈了。

螺町憋住激动的情绪，梳好了远歌的发髻。

给穆远歌更衣时，螺町想起这礼物是四份，远歌刚才说的：爸妈各一份，宁儿姐一份，她一份。

踌躇很久，螺町小心翼翼开口：“小小姐，您觉得，您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问完这句，螺町提着心等待答案，差点扣错了扣子。

只有穆远歌心里是坦荡的——她扬起微笑，有被人宠溺的幸福：“爸爸吗？他是个男人，很可靠，很有责任感，担当得起的男人。他操持着蕴虞苏商行这么多年，打理得井井有条，生意一直稳定，养活我们一家，还有大娘一家。我觉得，这是一个男人该扛起的事业和家庭。而且，他有空就回来陪我说话，很亲切。可以说，是个好爸爸。”

穆远歌说得坦荡而公正，的确，穆重林对她来说，的确是个尽职尽责又慈爱的父亲。

可是这不是螺町想得到的答案，于是螺町又问：“那，作为一名丈夫，嗯，小小姐觉得，老爷对您母亲，是个好丈夫吗？”

这问题让穆远歌撇起了眉头，她正欲开口又默然，仿佛思考良久，却又字字清晰：“他们俩，应该有许多我不知道的事，并不是普通的不和或者其他问题。妈妈一定有很多心事我还不知道，或许町姨你知道，但你们看我还小不告诉我，但我知道，终有一天我会知道的。”

配在纱裙上的丝带解不开了。

螺町很懊恼。

而远歌，只是选择不再佩戴那条丝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