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十分微妙,在这风云变幻的2020的年底,给我最大感触的一部作品,是老舍先生的代表作——在80多年前写就的《骆驼祥子》。感谢墨小北老师精彩演绎的音频版本,让我在忙碌机械的生活间隙中听完了这部名著。
在通勤路上、在买菜途中、在干家务活的同时、在排队核酸检测时,它生动的描写、深刻的控诉挤占着我的思绪。这部原著比它的影视化作品,它旁白的文字里记载着沉默寡言的“祥子们”对黑暗现实的痛苦呼喊。读完之后,那些文字已如一个个钉子深嵌在脑中,每每让我思考……
作为高考必考的“文学常识”,《骆驼祥子》有着清晰而“官方定性”的、教科书式的主题:
通过人力车夫“祥子”一生几起几落、最终沉沦的故事,揭露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的中国社会底层人民的悲苦命运。祥子的遭遇,证明了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时代里的劳动人民想通过自己的勤劳和个人奋斗来改变处境,是根本不可能的。
在课业繁忙的学生时代,我没有闲暇去展开看看这“揭露”中的细节——“控诉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那无非也是历史政治课本里的那些结论吧?
而如今,在这遭受过社会“毒打”的年纪读后,我从那些悲剧的细节里,看出了许多隐秘的、直白的、赤裸裸血淋淋的、值得共鸣的地方。恍惚间,我竟似乎看见,上世纪初那个吃人的黑暗社会,与当下光明却魔幻的现实生活,在同一片空间里隐约地重叠着,在这永远古老而年轻的北京城和更广阔的天底下,重叠着,绵延着……
“早晚是一个跟头栽倒在路上”
最初与书中的共鸣,也是激起我阅读此书的部分,是小说的开篇对于洋车夫“三六九等”的描写,尤其是在四十多岁时被迫“沦为”的洋车夫:
那四十以上的人,有的是已拉了十年八年的车,筋肉的衰损使他们甘居人后,他们渐渐知道早晚是一个跟头会死在马路上。……不过,以他们比较另一些四十上下岁的车夫,他们还似乎没有苦到了家。这一些是以前决没想到自己能与洋车发生关系,而到了生和死的界限已经不甚分明,才抄起车把来的。被撤差的巡警或校役,把本钱吃光的小贩,或是失业的工匠,到了卖无可卖,当无可当的时候,咬着牙,含着泪,上了这条到死亡之路。这些人,生命最鲜壮的时期已经卖掉,现在再把窝窝头变成的血汗滴在马路上。
这段话,曾经被某些贩卖焦虑的大V引用,以让焦虑的受众们联想到:许多人从事的行业都吃“年轻饭”,在30/35/40岁后,他们的归宿就是被一脚踢开,去送外卖/开网约车去。显然,以黑暗的旧社会类比新时代是恶毒的含沙射影,但我无法不与这些苦命的车夫共情。
从全篇看,车夫这个群体,除去个别刚刚入行年轻力壮的愣头青之外,都明白只要在这个行当里,“一个跟头栽倒死在路上”是早晚的归宿。而大多数人,也不具备。可是,如果指责他们铁了心选择走这条不归路是愚蠢的“穷人思维”,就属于“何不食肉糜”型脑残。
对于旧社会的底层人民,摆在他们面前的很少是选择题,不是“选择什么行业能够在五年之内年入百万”,而是判断题:要不要活下去?要,那就受着,出卖现在的力气甚至是血汗,来换一个养家糊口;至于未来的风险,无暇顾及。在那个吃人的年代,穷人,几乎没有选择转行的“试错”成本,他们只能透支注定黑暗的未来,以确保现在的生存。
祥子说自己“只会拉车”,虎妞嘲笑他,说自己的爸爸“玩了一辈子,到老了还开上车厂子,也不拉车,也不卖力气,凭心路吃饭”。祥子不依,还是始终只愿卖苦力。我初看到这段,也觉得祥子是“穷人思维”,眼界受限,还死要体面(不愿去求刘四爷)。但读到后面车夫二强子的故事,说他用卖女儿的钱想转行做小买卖,结果几近赔光,然后又重新去拉车,后续酗酒、家暴酿成人伦惨剧,堕落到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此时我明白了,这个“反面教材”佐证了祥子憨直的“只会拉车”是多么的“明智”。可实际上,“少折腾就少受罪”,那又算什么侥幸呢?仅仅是在汪洋大海中挣扎的人,拼命抓住眼前的几块舢板而已,只能保证在还有力气的时候不会沉下去。
今天,也总有吃着“肉糜”的人,时不时对“苦力劳动者”劝解:你为什么总甘于“简单重复”呢?难道你不想“提升自己”、不想尝试“走出舒适区”呢?然后他们高调宣扬:不努力的人和不愿意改变的人,都活该被淘汰;穷,是懒惰造成的,穷是原罪。
说来惭愧,曾经的我也是如此的社达(社会达尔文主义)。
我想起曾经在咖啡厅里听到服务员聊天,其中一个小哥励志地说:“我端盘子也能做到比别人端得都好”,颇有些自豪。当时我为他感到悲哀,认为他这种“青春饭”的,将来若淘汰一定是不足为惜。
读本书时,我看到了年轻祥子的高大健硕,看到他引以自傲的“跑法”——壮年车夫专属的跑法。此时,脑中如闪过蒙太奇一般,我看到记忆中那个服务员“自傲”的言语;恍然之间,我还看到了自己。
作为劳动者,什么是我们使年轻时“引以自傲”的呢?什么又使我们年老、被淘汰而“不足为惜”呢?
归根结底,无论在什么时代、什么社会,“祥子们”如果只愿出卖苦力,那吃的必然是青春饭;简单重复、可替代性高的劳动注定无法创造价值。老舍先生通过鲜活的笔触,赞颂了劳动人民勤劳朴实的一面,劳动固然值得赞颂。但作为劳动者,我也必须警醒:只有让自身价值升华的奋斗,才能让生活变得更好,“每天努力端盘子”并不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但是,一个公平良性的社会,需要向贫困群体提供向上发展的渠道,同时对于努力而确实无法改变生存困境的个体,必须保障他们作为劳动者的尊严和基本生活。
这一切,在上世纪军阀混战、积贫积弱的旧中国,注定是天方夜谭。只有强大的国家和心系人民的政府,才能够对“扶贫攻坚”说到做到。
面对把社达主义奉为圭臬的人们,包括曾经的自己,我想引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那句被用滥了的名句作为回应:每当你觉得想要批评什么人的时候,你切要记着,这个世界上的人并非都具备你禀有的条件。并且,我想请他们扪心自问:你自以为你有什么优秀条件,能让自己永远免于“淘汰”吗?
自己的车
我对书中情节的另一种共鸣,来自祥子对于买车的执念。初入车夫的职业生涯,他的所有决心和规划就是:先买上一辆自己的车。
但是,他下了决心,一千天,一万天也好,他得买车!第一步他应当,他想好了,去拉包车。遇上交际多,饭局多的主儿,平均一月有上十来个饭局,他就可以白落两三块的车饭钱。加上他每月再省出个块儿八角的,也许是三头五块的,一年就能剩起五六十块!这样,他的希望就近便多多了。他不吃烟,不喝酒,不赌钱,没有任何嗜好,没有家庭的累赘,只要他自己肯咬牙,事儿就没有个不成。他对自己起下了誓,一年半的工夫,他——祥子——非打成自己的车不可!
头一回买的车被大兵抢了之后,他死里逃生回来,一路支撑他的信念也是卖掉牵来的骆驼、再攒钱买车。这一次,难度更大,他对买车的执念也更深了:
不拉着自己的车,他简直象是白活。他想不到作官,发财,置买产业;他的能力只能拉车,他的最可靠的希望是买车;非买上车不能对得起自己。他一天到晚思索这回事,计算他的钱;设若一旦忘了这件事,他便忘了自己,而觉得自己只是个会跑路的畜生,没有一点起色与人味。无论是多么好的车,只要是赁来的,他拉着总不起劲,好象背着块石头那么不自然。就是赁来的车,他也不偷懒,永远给人家收拾得干干净净,永远不去胡碰乱撞;可是这只是一些小心谨慎,不是一种快乐。是的,收拾自己的车,就如同数着自己的钱,才是真快乐。他还是得不吃烟不喝酒,爽性连包好茶叶也不便于喝。……有时候他真想贵骂自己,为什么这样自苦;可是,一个车夫而想月间剩下俩钱,不这么办怎成呢?他狠了心。买上车再说,买上车再说!有了车就足以抵得一切!
祥子的执念里,如果把“车”换做“房子”,于我们来说是多么贴切!
是啊,尽管世间已经改朝换代、翻天覆地,中国老百姓对于“握在手里才属于自己”的那种安全感的追求始终没有变。无论是祥子心心念念的车,还是“刚需”们心心念念的“房”,我们总要有点属于自己的东西,才能在骤变的现实中握住一点安全感。以下有几句话,看看你是不是经常能听到?
- 年底不买房,一年又瞎忙。
- 住着租来的房子,心里总是不踏实。(对比一下“只要是赁来的,他拉着总不起劲”)
- 把买房都叫‘上车’,是生怕不赶紧买,就赶不上房价这趟列车了。(也许该称为高铁)
同样的,为了这份心心念念,祥子和我们“刚需”都需要节衣缩食,战战兢兢,不敢有任何“不良嗜好”,一分钱要掰成两瓣儿使。有人对此嗤之以鼻,你这个“中美老太太买房心态对比”的故事是老黄历啦,节衣缩食,那是“90前”“老一辈”的生活态度,现在的年轻人讲究活在当下,有钱就花。可如果年轻人果真都如此,为什么国家要刺激“内循环”呢?
对于我们来说,幸运的是,不会有鱼肉百姓的大兵、敲骨吸髓的密探来毁车、抢钱。但不幸的是,我们的这一份“车钱”可不是“一千天,一万天也好”、“一滴汗,两滴汗,不知道多少万滴汗”,就能攒出来的,对许多人来说,那意味着掏空“六个钱包”、背上一辈子的债。
但是,达成“梦想”那一刻,一切都是值得的:
祥子的手哆嗦得更厉害了,揣起保单,拉起车,几乎要哭出来。拉到个僻静地方,细细端详自己的车,在漆板上试着照照自己的脸!越看越可爱,就是那不尽合自己的理想的地方也都可以原谅了,因为已经是自己的车了。
为什么“自己的车”才是安全感的来源?现代西方学者提出:中产阶级是社会的稳定器。而在中国,“有恒产者有恒心”不仅为官方意识形态接收,也被所有群体认同,包括揭竿而起的农民。对于小农和小生产者来说,拥有几亩薄田、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基本上就是生活的全部盼头。
这一点,甚至到现在也没太改变,只不过换了形式。自己有车的高级车夫、“上了车”的高级“打工人”,都确实有一些“自己做主”的感觉了。
可实际上呢?祥子免了“车份”,但拉的车照样会平白无故被大兵抢走,钱财会被侦探讹走;平日里受包车主人、巡警、汽车司机的训斥、欺压;缺少保障,生一场病便可能濒临破产……穷苦人自己“要强”挣来一点薄产,勉强有了一点点安全感,可在那吃人的社会里,大概率最终不过也是虎口牙缝里的一点肉罢了。
在当下呢?好了一些,也许会被看做一种植物……我不能继续写下去了,懂的都懂。
早期的“北漂落泪”?
另一份认同,来自于我和祥子同为一线城市“进城务工人员”的相似感触。
在逃出兵灾之后,祥子牵着骆驼失魂落魄地走回去,远远地隐约听见了西直门里的喧闹声:
看见了人马的忙乱,听见了复杂刺耳的声音,闻见了干臭的味道,踏上了细软污浊的灰土,祥子想爬下去吻一吻那个灰臭的地,可爱的地,生长洋钱的地!没有父母兄弟,没有本家亲戚,他的唯一的朋友是这座古城。这座城给了他一切,就是在这里饿着也比乡下可爱,这里有的看,有的听,到处是光色,到处是声音;自己只要卖力气,这里还有数不清的钱,吃不尽穿不完的万样好东西。在这里,要饭也能要到荤汤腊水的,乡下只有棒子面。才到高亮桥西边,他坐在河岸上,落了几点热泪!
在北京很多人行天桥上,我时常能看到有年轻人拿着手机在拍摄桥下的车水马龙(有时候是相机,但拍的人很少有不年轻的)。按我观察的经验,这一般是刚“漂”不久的年轻人(或“电量充足的电池”)在抒发一种看似矛盾的情绪。一是感叹这座城市多么繁华,却又不属于自己;二是暗下决心:一定要混出个样子,让这份繁华也有我的一份。
对此我已司空见惯,并且习惯性地想起多年前韩寒的一句话:中国的大城市就是这样,毁灭100万个理想,用这100万个理想诞生出1到2个新富。并且,我司空见惯地把自己也归类在其中。
我没想到,在北京还叫北平的时候,年轻的“北漂”祥子也差不多站在桥上,带着同样的矛盾心理落了泪……这算不算是早期的“北漂落泪”?有没有点儿“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内味?
现今,一些嗅探流量为生的媒体喜欢以渲染的手法报道大城市的通勤、生活成本和巨大的压力,对此现象,常有明里暗里的声音说:活这么累,为什么不回老家去呢?在这里当“低端人口”,是不是跟自己过不去、也给别人添堵啊?
必须承认,这些观点有一定道理。祥子在农村无父无母没有田产,他没有什么好的退路。而现在的许多“进城务工人员”,其实是可以选择“降低游戏难度”、活的更安逸的。可为什么现实中有这么多看似“反人性”的选择?
革命导师的理论认为,城乡分离是某主义制度和生产力发展的必然产物,该主义的产生和发展致使工业和人口集中于城市,并为城市的工商金融资本剥削农业生产者创造了便利。解决方法是什么呢?你已经猜到了,既然是导师说的,那必然是那个方案,应该不是“先富带动后富”的某个方案。好的,点到为止。其实说白了,过去的破产农民进城混条活路,今天的小镇做题家到居不易的长安追求更多的机会,本质上都是“体制”问题!只要某制度还存在,城乡分离就必然存在,“漂”们就会一代接一代地“热泪盈眶”——就因为出生的地方也决定了你的阶级!
想全盘改变这一切的人,建议到我们东边的邻国投胎——不过必须得投胎到它的首都去,因为非首都又是另一个隔离的世界。
关于虎妞
在本书中,对虎妞的角色塑造,竟然包含了一丝妇女解放的现代性。
她能力出众,不输男子,敢爱敢恨,敢于向父权挑战(虽然不彻底),着实让我有些佩服,而不禁有些鄙夷祥子始乱终弃、提上裤子嫌人丑的“渣男”行径。甚至,当我读到她与父亲决裂选择“私奔”的情节时,竟有点期待接下来的情节,会不会出现她靠自己闯出一片天的“大女主”戏码?(要不是虎妞的颜值问题,已经可以脑补出孙俪或者赵丽颖的形象来,真是对不起斯琴高娃老师)
我这晋江风的小布尔乔亚心思终究是错付了。虎妞,与书中其他有进步性而不彻底的角色一样,充满了矛盾与局限性。她对祥子的喜爱,并不是基于平等关系的爱情,而处处有着现实的“掂量”——她虽是食利阶级,且有望继承父亲的产业,但长相不佳,又是“大龄剩女”,这样,跟穷苦出身、年轻力壮、勤劳老实的祥子,也算条件匹配了。因此,她要控制他,“得松一把,紧一把,教他老逃不出她的手心儿去”。在失去“向老头子求情”的选项之后,虎妞更是谈不上进取,延续了好逸恶劳的习惯,最终酿成悲剧。
而虎妞对待底层女性小福子的方式,也体现了她的逆反和“决裂”,仅仅是为了私利,并不是反抗父权的压迫。小福子,作为“一切贫而不难看的姑娘”的代表,她的命运,“象花草似的,只要稍微有点香气或颜色,就被人挑到市上去卖掉”。她被父母卖给军官当临时老婆,被男人抛弃后,又回到原生家庭,面对的是两个嗷嗷待哺的弟弟;此时混账父亲说的是:“闲着也是闲着,有现成的,不卖等什么?”对此,虎妞不但没有丝毫的同情,反而把她遭受的蹂躏看做是享福,羡慕她的“经验丰富”,并且愿意出租地方供她出卖肉体。这竟是她“独立”之后唯一的收入来源。
我完全清醒了。那些时代背景在旧社会、题材是“大女主”的影视作品,就是女性平权领域的《黑豹》啊!其本质,不过是给幻想成为“独立女性”者的yy爽文,正如受到某些男性读者追捧的“赘婿”爽文一样。
在旧社会,所谓“大女主”自强不息投身事工商业、最终成功的真实案例,不能说绝对没有,但也是凤毛麟角,并且,她们中无一人出自白手起家的底层。底层的男性受到各座“大山”的压迫剥削,而底层女性在除此之外,还受到男权的压迫和剥削。注意,剥削者不仅是男性,还可能是她的母亲、三姑六婆、更上层的其他女性等等。
现在,这样的压迫和剥削完全消失了吗?没有。一百年前,书中的二强子家暴失手打死妻子,娘家人想打官司,最终“调解结果”是二强子赔了30块钱;一百年后,“现实版樊胜美”意外身亡,家属跟公司“维权”,其母亲演技逼真,最终索取41万为其弟弟买房。一百年前,底层女性小福子走投无路,被迫出卖肉体,较她上层的女性虎妞帮忙“成全”,为她有偿提供场地;一百年后,某些地区的底层女性为了生计出卖子宫,而某些上层女性精英,如高管、明星等,则正是代孕的主顾。
究竟是要反抗男人,还是反抗男权及其帮凶?
北平的雨雪
不知从何时起,每当北京下雪,网络上总有人喜欢说“一下雪,北京就成了北平”,仿佛北平是浪漫美好的象征。没错,北京的雪景配上红墙金瓦,确实自带帝都的气场,老舍先生的描写有如照片一般生动:
“长安牌楼”,新华门的门楼,南海的红墙,都戴上了素冠,配着朱柱红墙,静静的在灯光下展示着故都的尊严。此时此地,令人感到北平仿佛并没有居民,直是一片琼宫玉宇,只有些老松默默的接着雪花。
不愧是连台湾歌手也心心念念的“下雪的北京”。但是,某些人心心念念的“浪漫”北平,以及作为“知识分子黄金年代”的民国,在当时人们眼中,又究竟如何呢?
书中,正是在这个雪夜,祥子的主人曹先生——一个标准的知识分子,因为有“tong共”嫌疑而被密探逼得举家逃亡,并且牵连了老实人祥子被讹走所有积蓄。
小说剧情,自然有夸张之处,但艺术却源自生活和真实的历史。不信,看看那些老照片里面黄肌瘦、面有瘐色的平民,再看看那些身为“名仕”“名媛”的脸孔吧,他们的营养和精神状态可能还比不上今天的普通国人。
这一拨对民国的“黄金时代”存有美好幻想的群体,网上有一句对他们真实想法的评价,我觉得很经典:他们想穿越回去,是以为能坐上黄包车,可万一真的回去了,谁知道会不会“穿越”成拉黄包车的?
若是下雪这一章,还不足以打破北平的“浪漫滤镜”,那么,请看北平夏天暴雨对穷人的“威力”吧。仅仅酷暑天中的一场暴雨,便击倒了年轻力壮的祥子,而会让多少穷人家庭挣扎在生死线上——
祥子的衣服早已湿透,全身没有一点干松地方;隔着草帽,他的头发已经全湿。地上的水过了脚面,已经很难迈步;上面的雨直砸着他的头与背,横扫着他的脸,裹着他的裆。他不能抬头,不能睁眼,不能呼吸,不能迈步。他象要立定在水中,不知道哪是路,不晓得前后左右都有什么,只觉得透骨凉的水往身上各处浇。……。他就那么半死半活的,低着头一步一步的往前曳。坐车的仿佛死在了车上,一声不出的任着车夫在水里挣命。
在正下雨的时候,大家躲在那随时可以塌倒而把他们活埋了的屋中,把命交给了老天;雨后,他们算计着,收拾着,那些损失;……他们花着房钱,可是永远没人来修补房子;除非塌得无法再住人,才来一两个泥水匠,用些素泥碎砖稀松的堵砌上——预备着再塌。房钱交不上,全家便被撵出去,而且扣了东西。房子破,房子可以砸死人,没人管。他们那点钱,只能租这样的屋子;破,危险,都活该!
最大的损失是被雨水激病。他们连孩子带大人都一天到晚在街上找生意,而夏天的暴雨随时能浇在他们的头上。他们都是卖力气挣钱,老是一身热汗,而北方的暴雨是那么急,那么凉,有时夹着核桃大的冰雹;冰凉的雨点,打在那开张着的汗毛眼上,至少教他们躺在炕上,发一两天烧。孩子病了,没钱买药;一场雨,催高了田中的老玉米与高粱,可是也能浇死不少城里的贫苦儿女。大人们病了,就更了不得;雨后,诗人们吟咏着荷珠与双虹;穷人家,大人病了,便全家挨了饿。一场雨,也许多添几个妓女或小贼,多有些人下到监狱去;大人病了,儿女们作贼作娼也比饿着强!雨下给富人,也下给穷人;下给义人,也下给不义的人。其实,雨并不公道,因为下落在一个没有公道的世界上。
怀念“黄金年代”的网友,你们也同样怀念那份“不公道”吗?
同样生动的描写,于我而言却又多几分熟悉感。
我想起12年7月北京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那场在二环路上淹死人的暴雨。据说,有很多地下室半地下室遭了殃,其中不少住着居民。这样的现实离我并不遥远——那个夏天,我曾经想在半地下室短租一段,单纯是为了省钱,后来有更好的去处便放弃了。现在想起来,还是有点心有余悸,如果当时我住在那样的地方,会不会也在字面意义上遭受“池鱼之殃”。
幸好,那场出了人命的大雨过后,市政排水得到了长足进步;而当时遭殃的居民,也绝不至于到旧社会穷人那样的悲惨程度。可是,我又不由想起了17年末的那场大火……
尾声
《骆驼祥子》一书,确实让我思考良多,思考着历史与现实的关联,思考着个人与社会的命运。祥子的“要强”,注定被时代的巨轮所碾压,而堕落之后的“个人主义的末路鬼”,也注定随着那污浊的社会而沉沦毁灭。
有时候,面对现实,我也会有类似的愤世嫉俗、自暴自弃的想法,但我深知,在这个时代,享受和平、安稳和一定程度富足,已经是无比幸运;焦虑,有时只是外界施加的心灵枷锁。面对现实,我必须选择要强,因为那是避免堕落的唯一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