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虚幻境(五)
自西晋皇室痛遭永嘉之乱被迫南渡后,北方中原地区为匈奴人、鲜卑人、羯人、羌人,氐人所割据,以致战乱不断,兵祸不息,汉民几无立锥之地。滞留北方的汉民为求得一线生机,不得不大举南迁。
寄奴领着东修、魏子归一路南行,看见的便是这样一批流民大军。他们拖家带口,将老人、妇女和孩子们围在中央,手持简陋的兵器护在外围,缓慢前行。流民中一老者出列上前,后面还跟着个白面书生,他二人上前来,作揖道:“敢问三位英雄,欲前往何处?”
寄奴一揖答道:“我三人欲往建康。”那白面书生见三人与自己年纪相当,觉得甚为投缘,于是道:“小弟柳穆之,正要南迁寻生路,不知三位兄长可愿与我等同往,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寄奴看了东修和魏子归一眼,心道目下并无要紧之事,又是同路,正该护送流民,免却月村惨事再现,以告慰姨母在天之灵。遂点头道:“也好。”老者闻言,道:“穆之,由你来照应三位英雄。”
“是,庄叔,穆之晓得了。”柳穆之目送庄叔离去,回过头来,便请三人加入南迁的队伍。一路上,庄叔带领着流民在荒郊野岭中艰难往南方前行,他们不敢走官道,怕遭遇战场无辜殒命;他们更不敢进入附近的城镇,在那里官兵红了眼似的四处抓捕汉民,强人从军服役。
出来时带来的干粮早已用尽,幸而那柳穆之自小酷爱读书,曾博览群书,识得不少山间野菜;寄奴三人又擅长射猎,打得不少野味,这才能勉强度日。因穆之识得野菜,亦识得药草,令寄奴想起擅长岐黄之术的姨母,不禁对穆之大有亲近之意。
柳穆之常与三人混在一处,时而感叹一行人虽多,却大都手无缚鸡之力,一路幸未遇贼匪恶兵,才平安至今。一日,他用眼风瞅瞅寄奴等人,试探地道:“小弟我虽是个无用书生,但往日亦曾熟读兵书,识得阵法。愿为寄奴大哥效绵薄之力,在流民中建一支力量,为正义而战!”
寄奴大笑道:“为兄我正有此意,东修、穆之你二人先去挑选些身强力壮的组建护卫队。”他见二人欣喜应声去了,看向魏子归道:“魏兄,你怎么看。”魏子归摇着折扇,笑道:“我乃化世之人,不可随意参与世间之事。然机缘不可度量,估摸着应有我出力之时。”
寄奴微微点头,似乎早已习惯了魏子归的故作神秘。虽则那魏子归神秘异常,但他却总能强烈地感觉到,他二人之间有着一丝莫名的联系。不多时,在庄叔的首肯下,穆之与东修挑选了好些壮汉,经过一番考校后,编制甲乙二部,每部各三十一人,每部设股长一名,每部辖六伍,一伍编一名伍长,四个士兵。
另以最为精锐的十人设置斥候部由东修管辖,负责探路,打探消息,传输情报。护卫队则以甲部为主力,以伍为单元,习练五虎群羊阵,可将老弱妇孺护在中心,攻防兼备,以防守为主。
因练军事宜繁忙,穆之便将自己的妹妹珍珠带来见寄奴,道:“寄奴大哥,我们一行人须得保证日行二十里往南去,又须保证粮草充足,打猎摘野菜不可废,还须练兵,就我四人照应着,怕是有些艰难。”
寄奴不由看了他二人一眼,道:“不知贤弟有何妙计?”穆之微微一笑,不免感叹寄奴大哥当真是我的知己呀,道:“小弟举荐一人,舍妹,珍珠。”寄奴上下打量珍珠,只见那女子面白如玉,几近透明,小巧的脸上镶嵌着精致的五官。她眉目如画,气质如兰,令人见之忘俗。心中不由暗忖,一个才高八斗的兄长,一个神貌俱佳的小妹,还有一个武功高强的庄叔,只怕这一家人亦是来历不凡。
只因他素日里豪放不羁,又见他兄妹二人面善,是以不在意地道:“想来贤弟的令妹定是位奇女子。”珍珠听寄奴夸赞自己,优雅行了一礼,道:“寄奴大哥谬赞了,珍珠素来听兄长言寄奴大哥气度宏大,风神奇伟,堪称当世雄杰,此次相见,足见所言非虚,令小妹甚为仰慕。”
见寄奴颇为欣赏的望着自己,珍珠落落大方笑道:“小女子无德无能,却随兄长同习岐黄之术,愿挑选女子为寄奴大哥组建杏林部,平日可摘取野菜充饥,医治时病,战时可照顾伤员。如此,可好?”
寄奴不禁大笑道:“甚好,甚好,珍珠妹子真是聪慧过人,你兄妹二人当真是我刘裕的贵人呀!”穆之看了眼珍珠,珍珠会意道:“如此,小妹便下去着手此事。”穆之目送珍珠离去,见她走远了,方道:“寄奴大哥,觉得舍妹珍珠如何?”
寄奴心中一惊,道:“贤弟这是何意?”穆之诚肯道:“寄奴大哥明知我兄妹二人来历不明,仍对我二人委以重任,足见是个磊落君子。我兄妹二人亦愿投桃报李,跟随大哥。”寄奴拍了拍穆之的肩膀,道:“贤弟,严重了!”哪知那柳穆之竟道:“柳家愿与你刘家结成就秦晋之好,将珍珠嫁于大哥你。”
沉默半晌,寄奴方道:“珍珠是个好姑娘,但寄奴无权无势亦无安生之所,只怕委屈了令妹。”穆之忙道:“那小弟便当你答应了。”见寄奴默许,柳穆之大喜过望。坦言道:“我兄妹二人来自长安,舍妹乃秦之慕汉公主。”寄奴讶异地道:“贤弟是秦之皇子?!”
柳穆之摇头道:“珍珠乃是我姑母的女儿,我柳家本北方门阀世家。因长安沦陷的突然,我柳家便困在了那里。秦皇为安定民心,稳定事态,便抢纳豪门望族之女进宫,逼迫门阀为秦效命。如此姑母便进了宫,进秦妃,诞下珍珠。”
寄奴不由问道:“既是门阀望族,又是皇亲国戚,贤弟与珍珠又为何流落此地?”柳穆之伤感道:“那秦皇虽不甚宠爱姑母,有珍珠与姑母相依为命,又有我柳家从旁帮衬着,倒也勉强度日。怎奈,淝水之战,秦大败,国力渐有不支。秦皇欲以珍珠联姻化解危局,我柳家又素来遭秦贵族的排挤,他们欲趁此次机会将我柳家一并铲除。”
“那时,我柳家因公主待嫁一事,请求秦皇准了姑母和公主的省亲,顷我柳家百年之力,欲逃出长安。不料半路遭到堵劫,牺牲无数死士和族人,也只逃得我三人性命。”
他兀自一脸唏嘘不已,那场逃亡的惨烈景象还历历在目。“珍珠心善,虽则自己亦是朝不保夕,还是劝说庄叔带着流民一起南迁。不想中途遇见寄奴大哥一行人,小弟见寄奴大哥英雄了得,便想将珍珠的终身托付于你。”
寄奴感慨了一番珍珠的命运,又想起那个既坚强又温柔的姨母,不禁心生涟漪。郑重道:“为兄会尽力照顾好珍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