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告诉他们你看得见

你失明了,突然有一天你恢复了视力,脑海里却有一个声音:说“:

“别告诉他们你看得见。”

  一

“别告诉他们你看得见。”

脑海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这声音我几乎每天都能听到,没错,声音是苹果手机打开了旁白功能的电子读屏音,这些电子人声是有自己的名字的,我经常用的这个声音是个叫婷婷的女声,婷婷的声音很机械化,但是听多了也便习惯了。

我没怎么在意,翻个身准备下床,那声音又说了一遍:

“别告诉他们你看得见。”

我顿住了,因为这声音确实是在我脑中响起的,音响效果堪比昂贵的蓝牙耳机,直达耳内,瞬间传达到耳膜。

我伸手摸摸耳朵,没有,我耳朵上没有佩戴任何耳机。

那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我的错觉。

“别告诉他们你看的见。”

声音再一次响起,虽然是从未改变的机械化语音,但是我却能从中听到一丝警告的味道来。

看的见这三个字对我来说是个魔咒,我失明多年,从一开始的期盼,到如今的死心,经历了太多太多,医生最初会和我说:“你会重获光明的。”

可是我等待多时,光明并未如期而至。

后来这种希望之火也便在我心里熄灭了,看见或是看不见也对我没什么大的影响,生活还是要继续。

我摸索着下床,走到盥洗室,拿起洗漱用具,我决定不搭理耳内的声音,开始我的平凡而忙碌的一天。

可是在洗脸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二

我今年二十七岁,是个钢琴调律师,失明十三年,今天我又能看见了。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又熟悉又陌生。

但是不等我有多想的时间,家里的门铃响了,我急忙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的女孩,短发,身材很好,穿着修身的小西服裙。

我不认识这个人,我正准备询问她是不是走错了,女孩突然开口:

“你这是才起床吗,快收拾吧,等下我们就去温小姐家里,哦,对了,你的工具我给你拿上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这个女孩是我的女朋友小遂,可是她如果不出声,我肯定认不出来。

我站在那里愣愣的看着小遂,可是脑内的机械声音又在说话:

“别告诉她你看的见。”

小遂见我半天没动作,自己走了进来,她开了灯,查看着地板上是否干净,又走到了我房间看看我是不是没叠被子,随后又去了阳台。

我的余光偷偷地跟着她的脚步,我甚至可以看见她裙角下扬起的细小灰尘还有她鞋子上的花纹。

但悲哀的是,我却觉得她十分陌生。

  小遂把我昨天洗好的衬衣和长裤给收了回来,叠好放进了柜子里,她出来发现我还在门口呆呆的站着。

“收拾好了吗?”

她问。 小遂的声音我是熟悉的,但是她的脸我真的不认识,我只好闭上眼,然后回应她:“收拾好了,咱们出发吧。”

她过来拉住我的手,将我拉出门,然后转身锁门,我还是闭着眼,我能听见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这声音对于一个听力即好的人来说是有些刺耳的。

“昨晚上没休息好吗,看你脸色不好。”

锁好了门,我们一起下楼,半路上小遂问我,此时我的手还是被她拉着,我的眼睛依旧还是闭上的。

我说:“对,我昨晚做了个梦。”

小遂笑着问:“是美梦吧?”

我说:“嗯,不算噩梦,你可以说是美梦。”

她说:“梦里你在干嘛?”

我说:“我是个飞行员,当时我的飞机停在一个大沙漠上出了故障,我有点儿绝望,都快哭了,可是”

“可是你突然碰到了一个小王子。”

小遂接着我的话说,尾音还带着笑意。

我摇摇头:“不,我突然遇到了一个美丽的小姐,她说,她可以帮助我离开沙漠,但是必须让我答应她两个条件。”

“两个条件。”

“对,两个条件,第一个条件是我出去之后必须答应要娶她,这第二个条件吗,就是我必须答应她嫁给我。”

小遂掐了我一把,“没正经,那你后来答应了吗?”

我说:“嗯,我答应了。”

“什么?”

“那个美丽的小姐告诉我,她是一个外星人,十万年前来到地球就误入了沙漠,这沙漠可真是太大了呀,她足足迷路了十万年,但是这里并非是出不去的,只要找到一个真心愿意娶她的男人和她一起走,沙漠的出口就会打开,哦对啦,那个外星人没有名字,代号叫小岁。”

小遂哈哈大笑,我也放松了下来,我发现那种让我陌生的感觉消失了,小遂也变回了原来的小遂。

  三

  小遂是个小学教师,两年前她们学校音乐教室的钢琴坏了,她又是班主任,领导吩咐她来找人维修,机缘巧合之下,她找到了我。

小遂那天对我客客气气的,因为是教师的原因,她无论何时说话,都给人一种威严和让人信赖的感觉。

她说:“陈先生,您维修的时候我能看吗?”

我说:“当然可以,但是你尽量别和我聊天儿,我怕我会分心。”

她轻笑了一声说:“好。”

后来小遂告诉我,其实那天她根本没看我如何维修钢琴,她一直看的都是我。

维修完之后我拿出调音用的扳手,一个琴键一个琴键的调试,她们学校的钢琴太老了,甚至有的琴弦都已经断裂,调起来非常麻烦。

我找出音叉,又听了听钢琴上的标准音,然后无奈的继续调,这琴真的该换了,我在心里暗想。

她有点好奇,然后小心翼翼的问:“这个可以帮助您调准吗?” 她说的是音叉,我点点头:“有的人对自己的耳朵很有把握,不用这个也可以,可是我习惯了,总是喜欢在调之前听听。”

说完我没在和她说话,又继续低头忙活起来。

后来结束的时候她说要送我回家,我连忙摇头,可是小遂是个即为认真的人,只要她认定了要做的事,总会坚持。

无奈,我只好让她把我送到地铁站。

我出门的时候背着工具,还带了自己的盲杖,看上去就不需要人同行,可是小岁坚持要送我,我只好把盲杖收起来。

小遂说:“我之前看过一部电影,叫《调音师》。”

“哦,好看吗?”

她说:“你可以自己回去看看。”

我开始觉得这个年轻的女老师有些意思了。

在大家的认知里,一个盲人说自己要去看电影,或者是去看书,大家都会想:“看?怎么看?”

一个盲人,一旦说了不符合自己身份的话就会被人质疑,可是,凭什么一个盲人不能看呢?

有些东西是不需要眼睛去看的。

如果你觉得世界要用眼睛看,那我也可以说,我品尝了一个世界,它真的很美味。

如果你觉得人的美丽要用眼睛看,我也可以说,我闻到了那个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美丽。

我脚下的步子停住了,我说:“行,我晚上回去就看看这个电影。”

地铁站到了,我听见了地铁在隧道上所行驶时那独特的轰隆声,我说:“谢谢你呀,再见了。”

小遂说:“能留个私人微信吗?”

  四

温小姐的家到了,小遂拉着我走进移动居民楼里,随后是上楼,敲门,开门。

此时此刻我还是不敢睁眼。

“哎呀小遂老师您这么早就来啦,快进来进来,陈老师我家这琴被孩子给弄的不知道怎么说好,反正怪怪的,我一个外行都听出来了有问题。”

我被小遂拉进了房间,拖鞋换鞋,我在低头的空隙里悄悄睁眼,小遂的裙角,小遂的平底鞋,小遂一直帮我拿着我调试的工具,那个小箱子安安静静的躺在小遂的腿边。

我居然知道那个箱子是我的工具,而且我还可以分的清那个箱子的颜色,是棕色,笨重的深棕色。

我悄悄抬头看了看小遂,可是没想到小遂也在看我,她的眼神专注急了,可是她没有注意到我方才那一瞬间的注视。

陌生,还是陌生,我不认识她的脸,我的小遂不是那样的,我觉得恐惧,身体有些颤抖,我赶紧低头,然后闭眼。

温小姐是个话多的女人,小遂陪着她聊天,我认真的调琴,她们离我有些距离,我又偷偷睁开眼,钢琴,琴键,防尘棉,这一切我都能看见,我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幸福感扑面而来,能看见原来这么好。

可是,我突然高兴不起来了,琴盖的反光里,我看见了小遂,那个陌生的女孩。 她在远处注视着我,那种眼神饱含着深情和专注,可是,我不认识她呀,我对她的脸如此的陌生,我开始怀疑自己,我为什么会和一个陌生人生活,恋爱。

  五

  小遂和我的爱情没有任何仪式感,加了微信之后偶尔闲聊,但是并不会长谈,她事儿多,我有时候懒得上微信,所以很少走心的去聊一些话题。

有一天我去同城找我一个朋友,坐地铁的时候居然和她不期而遇,她在拥挤的车厢里对我说“好久不见。”

我婉拒了一个要让座位给我的小姑娘对她说:“的确好久不见。”

然后我们一同下车,分开。

晚上回去她突然在微信上问我:“你知道一见钟情吗?”

我说:“大概知道。”

她说:“我今天碰到了那个让我一见钟情的人,我在想要不要和他表露心是。”

我说:“要啊,干嘛不要。”

  六

调好了温小姐家的琴,温小姐非让我们在她家留下吃个午饭,我们自然是拒绝。

回去的路上小遂问我:“你今天为什么一直都怪怪的?”

我说:“我觉得你也怪怪的。”

她说:“我没你怪,你到底怎么了,不舒服别硬撑着。”

我说:“我没不舒服,是你让我不舒服。”

我说这话的时候是睁开了眼睛的,我看见眼前的陌生女孩瞪大了眼睛回望着我,但是她不会发现我能看见,在她看来,我的眼睛一直都只是一个摆设,就算会有眼球转动的时候,那也只是一个动作,无关紧要的一个动作,仅此而已。

“你今天吃错了药吧。”

陌生女孩压着怒火对我说。

“我不吃药,你少管我,咱们认识吗?”

她停下了脚步,一动不动的看着我:

“你刚刚说什么?”

我又重复了一下我刚刚说的话,陌生女孩被我气的面部扭曲,丑陋急了。

她说:“你不认识我?你是个混蛋。”

陌生女孩哭了,眼泪把精致的妆容给弄花了,她更丑了。

  七

  这个世界是陌生的,什么都是陌生的。

我只有闭上眼睛,才可以重获我曾经熟悉的那个世界。

可是我的眼睛可以看的见呀,我为什么要闭上眼睛呢。

  那天我把那个陌生女孩给赶走了,她简直是个莫名其妙的女人,她以为她是谁,呵,愚蠢,她以为我少了她,世界就不转了吗。

她说:“你会后悔的。”

  八

  我的眼睛一天比一天好,我甚至可以达到了透视,但是我身边的人却一个一个的相继离我而去。

哦,不,并不是他们想走的,是我赶走的,因为他们都是陌生人。

我为什么要和这些陌生人一起相处呢?

这个世界怎么了?

  有一天早晨我接到了一通电话,电话那边是个熟悉的中年女人的声音,女人说:“儿子,你还好吧,最近和小遂都怎么样啊?”

我说:“妈,我和小遂分手了。”

  九

  母亲拽着我的耳朵狠狠地对我说:“好啊臭小子,你呀,你还把人家姑娘给踹了呀,你本事不小啊。”

那天妈妈知道我把陌生女孩给赶走之后就二话不说的来到了我所在的城市,真是奇怪,妈妈为什么非要让我和她在一起。

“妈,我会找到更好的,您就别操心了好吗?”

“就你,就你这样的,眼睛一抹黑,人家姑娘愿意和你在一起照顾你,你是上辈子积德啊,你还能找个啥样子的呀,啊,你说说,小遂人好,又是教师,你何德何能啊,你看不见,你是有福气能遇到小遂你知道吧。”

“谁说我看不见,我不是瞎子,我能看见。”

  尾声

  我被梦给惊醒,胸口还跳个没完,这梦可太荒诞了。

我想到迷迷糊糊间听见了微信有人给我发消息,打开手机,那个叫小遂的女老师又给我发微信了。

“你知道一见钟情吗?”

她说:“我今天碰到了那个让我一见钟情的人,我在想要不要和他表露心是。”

我笑了笑打字回复:“要啊,干嘛不要?”

她过了一会儿才发来一条消息。

“虽然挺唐突的,但是,我觉得我对你是一见钟情,你缺一个女朋友吗?”

我说:“缺一个女朋友是真的,但是,你不会嫌弃我是个盲人吧?”

她发来一条语音消息说:“调音师这个电影你没看吧?”

我说:“很忙最近。”

她又用语音说:“有的东西,是不用眼睛来看的,或者,我可以替你来看这个世界,那么,你的眼睛就让它好好休息吧。”

我说:“好姑娘,我觉得这句话应该我对你说,你缺一个男朋友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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