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不可追

*关于《独立宣言》的作者托马斯·杰斐逊、美利坚第一任财政部长亚历山大·汉密尔顿与他们共同爱慕的女人安吉莉卡·斯凯勒。


亚历山大死的时候托马斯·杰斐逊和安吉莉卡·斯凯勒年纪都不小了,杰斐逊没有多提起他的欲望,对斯凯勒也回忆不起来太多旧日的温情,只是微微的得意,普通的感慨,当他听说斯凯勒因为妹夫的溘然长逝而伤心欲绝时,他也只是觉得他俩有些活该罢了。

“托马斯,你真是无情啊!”他想象着安吉莉卡的反应,他想象着安吉莉卡靠着他的书桌娉婷而立,回过头笑着对他说这句话。安吉莉卡·斯凯勒不会因为他说他(汉密尔顿)和她活该而动怒,跟她那个把丈夫奉若神明的妹妹不同,斯凯勒明确地知道汉密尔顿身上的每一个缺点,知道他有多讨人厌,知道他死得死得其所,死得处心积虑,死得自我感觉良好、得意洋洋。他在爱戴中长眠,一个野小子最体面的结局。

一个自私的偏执狂所能获得的最好的归宿。他不愿多想起汉密尔顿,他那股刻薄尖锐的狂热,他那暴风雨般的愤怒,十年中没有停息的恨和反目,都令他在厌恶的同时身心俱疲。斯凯勒跟他不一样,斯凯勒的聪明让他舒服,斯凯勒的美目洞若观火,斯凯勒的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微微卷曲的棕褐色秀发散落在肩头,斯凯勒谈吐沉稳,尾音却有点上扬的轻快轻佻,托马斯先生,被您这样一位高贵的学士追求是我的荣幸……

斯凯勒甚至一度答应他要一起旅行,两个聪明人,一个好天气,谈论自然、植物、瀑布和并不针锋相对的政治,照在蒙蒂塞洛优雅的白色圆顶上的阳光,在红砖上微微摇动的树影,交错的远山,静悄悄的鸟啼,他们可以在门廊上坐很久很久,约翰·丘奇夫人会把手递给他,彩虹横跨尼亚加拉的峡谷,他们在风声中坐着,很久很久。

托马斯。

早年的时候有那么一两次,没这么少,还是几次,他也记不清了,汉密尔顿会喊他托马斯,跟斯凯勒对他的叫法一样。伴随着那一声托马斯,接下来的就是无穷无尽的可怕的的词藻的质问、攻击与辩论。汉密尔顿恶毒得像一个屠夫,他棕褐色的长发泛着赭石的深红,在声情并茂、肢体语言激烈的表演中从马尾辫中散落出来,是柔顺的——他没有,托马斯杰斐逊从来没有,试图在谁身上看到约翰·丘奇夫人的影子。亚历山大·汉密尔顿先死,安吉莉卡·斯凯勒·丘奇后死,他没有去打扰她长眠的地方,也没有试图在她的墓碑上看到谁的影子。

杰斐逊有想过,如果他们那趟旅行去成了,是不是会成为他在之后的长久岁月中,坐在蒙蒂塞洛春天的阳光里,秋天,漫天的红叶旋转着落下(有一片落在安吉莉卡棕褐色的长发上),四季回转中可以反复回味的一次旧时光。

但是他们没有。


如果能回到这段小小的罗曼史中的某一天,杰斐逊大概会去问问约翰丘奇夫人,跟她开个玩笑,问她国务卿和财政部长,她更喜欢谁?他知道,聪明绝顶的斯凯勒是不会介意这种调侃的,她肯定会假装抱怨,说我们谁都知道,只有我那宽厚的妹妹才会忍受那个家伙。当然啦,跟他跳舞是很不错的,欣赏一个出色的家人改变不了我对您的爱慕的真诚回馈……他能想象斯凯勒说这些话时神采奕奕的样子,就跟他想象中对他说“托马斯,你真是无情啊!”时的神情一样,是那么热烈,愉快,满足,把头发快乐地往后拨。他知道,安吉莉卡是不会介意他的这些腹诽的,他最后还是去了三一教堂,在安吉莉卡的墓边,他没有找到那个讨厌鬼的墓,大概是汉密尔顿的后代也听到一些琐碎的窃窃私语,尤其是在伊丽莎白·斯凯勒还在世的时候。他想着生前她举办沙龙的客厅是那么气派,这块墓碑却小小的。他想着真正令她魂牵梦绕了一辈子的人,死后也没办法离她很近。他想到1801年的某个春天,有个大嘴巴,私生子,聒噪的偏执狂,四处奔走,大喊大叫,说必须由托马斯·杰斐逊当总统……

他没有喜欢过斯凯勒很久,也没有很认真,汉密尔顿他倒是厌恶了个十几年,他在三一教堂的墓园里,也只待过一个下午。他回忆不起来当年,也没什么不真切的想法寄托给往后,只是当飒飒的风声卷过墓园上方的寂寥时,当叶片无疾而终地落在不知道是谁的长眠之所上时,他在安吉莉卡的墓边坐下,倾听着空气中的低语,像是往事中不知道是谁呼唤他名字的声音,音调是上扬的,是那么轻快,急促,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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