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 青春记忆
方乃松
故事发生在90年代初的西北重镇金城。
1
古人云:万物皆有主。凡夫俗子自不必多虑,还是顺其自然好。金州铁路中等专科学校的那帮不愿做凡夫俗子、更不愿皈依佛门做六根清静的佛家弟子的书生们偏是好事之徒,不守本份,生出许多事端来。
2
夏日夜晚的校园迷人而又静谧。
上完晚自习后,校园的草坪上三三两两地坐了些学生在闲扯。扯什么?什么都扯,天南地北、海阔天空想哪扯到哪,反正觉也不想睡,谁让大脑一到晚上就兴奋得了不得呢。
“从来不怨命运之错,不怕旅途多坎坷,向着那梦中的地方去,错了我也不悔过……”有人弹着吉它在唱新加坡电视剧《人在旅途》主题歌,给人一种如泣如述的感觉。
路灯那桔黄色的光漫无目的地向四周泄着,其中似乎夹杂着某种不安和骚动。
9210班的张生和汪和平在靠近凉亭的草坪上谈着心。
“怎么这一阵子没见你的文章上校报?该不是有了对象忘了文章吧?”汪和平笑着问张生。
张生:“得了吧,我要有对象就好了。说真的,这几天好象是写诗的灵感不知跑哪去了,总也写不成。再加上‘三点一线’——宿舍、教室、食堂单调乏味的生活,写不出什么优美至极的文章来,还是暂且停笔为妙。
“你不打算写下去了?”汪和平疑惑地问。
“怎么会呢,我要做一个撞到南墙也不回头的开拓者。暂时的休息是为了以后走的更稳更远,一切都会有的。”张生充满信心地说。
月光淡淡地倾泻在楼顶上以及一张张满是青春活力的脸上、草叶上。
西北的夏夜不象南方那样闷热,让人无法忍耐。习习的凉风吹过来,轻轻地拂着人们的面颊、头发。夜晚的校园清爽而又充满柔情,富有诗意。
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生从张生、汪和平身后的小径上鸟雀般吵闹着走过去。
汪和平把目光从少女们的身上收回来,笑着问张生:“你和常丽虹是不是真有那意思?”
“什么长丽虹,短丽虹的,无可奉告。”张生卖起了关子。
“呵呵,说明你们真的动心了,别再搞地下活动了,光明正大地谈嘛。”汪和平愈发地紧追不舍。
“别动心了,恐怕动肝都没用。你看上人家,说不定人家对你连正眼都没瞧过呢。”张生嘴上如是说,心里却是一种甜蜜的感觉。“哎,对了,”张生话头一转,“你家乡那个美丽的温柔的多情的倩倩小姐,又给你写来了琼浆一样醉人的情书了吧?你小子艳福不浅啊。”张生不愧学了许多年的写作,瞧这话说得多艺术。
“别提了,我都让她给折磨死了。”
“怎么会呢,咱们信箱里几乎每周都有她写给你的信啊。别故弄玄虚了。”
“前几天她突然在信中写了这么一句话:‘与其让你以后失望,不如让你现在就失望,我们还是友好地分手吧。’看了这封信,我快要发疯了。现在的女孩心眼太多了,真不知她们想了些什么。”汪和平的声音有些颤抖了,他抬起头看着那在云层中忽隐忽显的月亮出了神,他的心已飞回了千里之外的家乡。张生不知对好友说些什么劝慰的话,他只在心里想:月亮是时圆时缺的。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啊,往前走,莫回啊头……”几个男生扯着破锣嗓子鬼哭狼嚎般叫了起来。
3
熄灯铃打过已不知多少时候了,男生三一二宿舍的“会议”正开得热闹。
“诸位,你们知道张生今晚干什么去了吗?”宿舍长金月生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告诉你们吧,他去会‘崔莺莺’了。ZC系列加强横向联系嘛。”
“去你的吧,人家和汪和平在凉亭旁的草地上坐着说话呢。”江林反驳说。
“我操,我刚才上街买汽水时看到的,他们俩低着头靠在一起,叽叽咕咕不知说了些什么。瞧那亲热劲真让人酸溜溜的。”金月生据理力争。
“乖乖,咱们宿舍长也吃起醋来了。小心腿软得走不动路啊。”随着牛明油腔滑调的声音,大伙一阵开心大笑。
“班长,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在想你的‘W’了?初恋够甜蜜的吧。看你小子都高兴成白痴了。”来自青海湖畔的金月生说话从不转弯抹角,话虽有些不太文明,但那豪放、憨直的性格却不由人不拍手赞赏一番。
“甜个球,人家把我耍了。雪糕、电影都白搭了。她说她已经有男朋友了,而且还是个大学生。”班长李旭垂头丧气,叼着香烟屁股狠命地吸了两口,然后把烟雾愤愤地从鼻孔喷出。
“惨透了,咱们班长失恋了。不过失恋可不要失志啊。‘W’有什么了不起,比她好的丫头多着呢,有啥稀罕的么。”金月生与其说是开导李旭,到不如说是骂‘W’更为贴切。这里需要说明的一点是:他们所说的‘W’是指班上一个叫王明霞的女生,“W”乃是取“王”字的第一个拼音字母而已。
“说实话,我见了‘W’直恶心。你瞧那嘴巴抹得跟刚吃了活人肉似的,那脸上擦得粉简直有二尺厚,连一点自然本色都找不着了。”牛明也为班长短暂的恋情鸣不平,却又能奈她如何?不过是空发一通感慨罢也。
李旭此时脑中乱得似一团麻,他扔了烟头,把脑袋深深地埋在了被子里。
金月生以命令的口吻说:“明早值日生一定要把烟头打扫干净,否则让学校发现可没好果子吃。好,我们继续讨论。”
“小李子,起来。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该你发言了。”江林看小李子老是闭口不言,很有些不满意。
“有啥子说的嘛,”小李子翻了个身,“你们没一个不好色的。”一向寡言少语、只知埋头读书的小李子竟冒出了这么一句,简直让人不可思议,自然是引来一阵杂七杂八的笑声。待笑声止了,大家准备再听小李子说些惊天动地的言语,他却是翻了个身幽然睡去了。大家遗憾倍至。
一阵开锁声,门打开了,张生走了进来。
“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是查宿舍的来了呢。”牛明弹弹烟灰说道。
江林诡辩秘地一笑:“怎么现在才回来,该不是‘张生跳墙会莺莺’去了吧?”
“喂,哥们,你跟‘崔莺莺’接吻了吧,啥滋味?给咱也描绘描绘。”金月生油嘴滑舌地说。
“说你也享受不到,何必白激动一场呢。我且睡也。”张生虚晃一枪便解衣上床。
金月生他们几个仍不睡,东扯葫芦西扯瓢地谈个不止。
“不睡觉吵个球啊!”正当他们兴趣倍浓的时候,班长李旭一掀被子吼了一起来。
金月生等人面面相觑,自觉再吵下去也没了趣,便吹灯拨蜡,躺到被窝里去做黄粱美梦了。整个学校都沉静在了夜色里。晚风从敞开的窗口吹进屋内,开始奏着一首和谐的小夜曲。
4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青春萌动吧?十八、九岁,一、二十岁的青年男女在一起日久怎能不生一种恋情呢。是啊,十六岁的花季只有一次,
可他们不再是十六岁,而是十八岁、二十岁,他们需要寻找自己感情的归宿。
张生躺在床上,却如何也睡不着,他想到了“崔莺莺”——常丽虹。自从宿舍的同学把他和她称作“ZC系列”后,他便开始注意她的一举一动。时间久了,他觉得她各方面都不错,于是接近她的愿望也就与日俱增。久而久之,张生欣喜地发现常丽虹的眸子里竟然也有他的影子。他想,她一定晓得“ZC系列”的确切含义。
热心的同学向来很热心,《西厢记》中的张生追的不是崔莺莺吗,而且最后良缘喜结。那么,我们的张生,也应该去追崔莺莺。于是乎,“崔莺莺”便成了常丽虹的绰号。
张生想着想着,越发地欢喜。可是他却不知道何时该把他那丘比特之箭射向少女那一颗鲜红、滚烫的心。他想,为什么那么早地表白呢,何必把自己紧固住呢。还是采取若即若离的态度吧,精神恋爱不也是很好嘛,具体还是等瓜熟蒂落吧。
5
张生一个人在黑夜里慢慢行走。
“张大哥,等着我!”身后传来女孩子的声音,却是常丽虹。张生好不欢喜,放开大步迎了上去。
“抱紧我,张大哥。”常丽虹扑进张生的怀抱,他觉得她象一团正在燃烧的火,快要把他融化了。她的身子好软啊,张生感觉到。常丽虹勾住张生的脖子,仰着脸,微睁着眼睛,那略微张开的薄薄的双唇在期待着,期待着。张生俯下身去……张生只觉得自己浑身麻酥酥的,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小说中所写的那种触电的感觉,因为他没触过电。不过,他想这一定比触电舒服一百倍、一万倍。他们热烈地吻着。“叮零零……”一阵铃声从遥远而又切近的地方传来,张生睁眼一看却原来是打起床铃了,可惜了一场美梦。再一看被角已被张生啃湿了一大片了。哎,我们纯洁的初吻啊,张生不无遗憾。
6
拔地而起的教学楼、实验楼、松软的草坪、彩蝶翻飞的花坛。寂静无声的校园。
表的时针、分针渐渐并拢在十二点上。
“叮零零……”下课的电铃尚且响着,那帮嘴唇上长着某种东西,不知是否该称作大爷的大爷们,未等任课老师出教室门,便拿起吃饭的家什逃也似的跑向给养站——食堂。
寂静的校园沸腾起来。
冲啊!哥儿们!时间就是馒头,时间就是洋芋片!
钢勺撞击饭盒的声响配着杂乱无章的脚步声,汇成了一曲雄壮的交响乐。
食堂。卖饭窗口。一切丑恶的美好的东西都在这里表现得淋漓尽致。
人群象一窝蜂,没命地朝卖饭的窗台挤。有人踩在别人的身上亦或压在别人的头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饭盒伸进了卖饭窗口,而其身下之人当然是不乐意,气也不打一处来,丹田气一吸,大吼一声“嘿!”再看上面的那位早待在地下趴着了,饭盒也寻不到边了。
“牛力,别出来!给咱带一份子!”“他丫的别挤了,肚子马上压扁了!”“天啊,谁个把菜倒在老子头上了!”食堂大厅乱哄哄的,哪里象是受中等教肓的中专生的就餐所在地。此时,那帮男生的男子汉模样才真正体现出来。本来嘛,这所学校就是大老爷们的天下,文弱书生、娇小姐都一边凉快去!
八个窗口前的“勇士”们正在为吃拼命,更是忘了文明、礼仪!“后方”的书生、小姐则将窗口连同那些“勇士”围了个风雨不透,他们观看着“勇士”们的精彩表演。
“挤啊挤,
叫啊叫,
哪有好菜哪有我;
鞋儿破,
帽儿掉,
菜汤身上倒;
你骂我,
我骂你,
骂来骂去动家伙。”
金月生端着饭盒,唱着自己根据《济公》曲调重新填词的《济公新唱》。你还别说,金月生歌还真唱得象那么一回事,就瞧他那边唱边吃的样子,不象济公他爸也象是济公的孙子。
7
张生拿了个空饭盒,站在5号窗口一帮人的后面,静静地看着:“要是有人能站出来,让大家排队买饭该多好啊。”张生摸了摸鼻子,“我能不能带这个头呢?”
有几个女生在边上嘀咕着:
“这帮男生真是,跟没吃过饭似的。”
“有本事怎么不到外边去使,抓个小偷什么的也能威风威风。”
“学校也是,管都不管!”听口气很是怨恨,满腹的不满。这也难怪,女生吃顿饭真是不容易,最后剩下残汤、馒头便是她们的伙食,要不怎会有不少女生老跑到牛肉面馆吃拉面呢。有什么办法,谁让女孩子都那么文弱、男孩子又不讲人道主义呢?
张生朝前走了几步,他觉得自己应该带个头:“喂,大家别挤了,排队买饭吧,这样大家都能快一些。来,你,排好,排好。”“别挤了,排队!排队!”见有人出来维持秩序,后边有些同学也喊了起来。5号窗口前原先拼命挤的学生便也渐渐停止了进攻。
“来来来,排两队,饭菜多着呢。挨个来。”张生喊着。这个窗口平静下来,学生们歪歪扭扭地站了两行,一些女生便也加入了这支队伍。而别的窗口依旧挤着,叫喊声不绝于耳。
“喂,哥儿们快过来,5号窗口不挤!”有几个和张生同年级却不同班的学生跑过来,把窗口围住了。“有什么菜啊?”“几毛的?”他们旁若无人地问着卖饭的师傅。后边排队的学生却是敢怒不敢言。
张生走过去:“你们几位还是到后边排队吧,大家都在排队呢,你们可别搞特殊啊。”
一个留着很漂亮的发型穿着T恤衫,长得白白净净的英俊小生回头看了看张生:“嘿,真是太平洋警察——管的宽。学校都不过问,你到充起来了,你他妈算老几啊?哈哈哈……”几个小子一阵狂笑。
“你!你怎么骂人!”
“谁让你自不量力呢,我代你老头子开导开导你,以后别他妈……哎哟……”没等那家伙说完,张生已经是忍无可忍上去一拳将那小子打倒在地。这是张生有史第一次让人这么羞辱,一股无名怒火涌上他的心头:“狗娘养的!”
“怎么?想打架啊。哥几个,过来,瞧他那狂样,好好教训!”四个人把张生围在了中间。
一听说要打架,人群“呼啦”一下全围了过来,有人在喊:“打啊,打!”也有人在叫:“别欺负人,一个一个上!”
战斗开始了。张生虽说是身高一米八零左右,可打起架来并不是那帮人的对手。俗话说的好嘛,好汉难敌四手,恶虎害怕群狼。没几下,张生的鼻子便被打出了血。四周围着的同学只顾看热闹——这“立体又刺激”的武打镜头哪能不一饱眼福呢?
“英俊小生”又是一个漂亮的直勾拳打过来,张生躲闪不及,“咚”的一下,正打在他的嘴上,张生一个趔趄跌座在水泥地板上。殷红的血顺着他的嘴角慢慢流下来。张生“腾”的一下跳起来,可是他却感到头一阵眩晕,身子晃了几下,眼前金星直冒。“老子跟你们拼了!”张生怒视着“英俊小生”。
“我还不愿意奉陪呢。哥儿们,走吧。外面喝去。”“英俊小生“转身正准备走时,泠不防边上蹿过一个人来,一个“黑虎掏心”把他打倒在地。“操你妈!有本事一个一个来,老子领教领教!”原来是金月生!
这时汪和平也挤了进来,他扶住张生对着那几个小子说:“买饭不排队还打人,有理是不是?走!找校长去!”“揍扁他!”“找校长去!”张生的救兵——9210班的一些同学赶来了。
“英俊小生”见势不妙,爬起来和其余几个小子挤出人群溜之大吉。
张生双眼冒着火。
买饭不排队,在这所学校(或许还有别的学校)已成了不成文的规定。因吃饭而动手、动拳脚,哭爹叫娘者时而有之。学校对此似乎是爱莫能助,有时也派人管一管,紧一天,松半月。吃饭难确实乎是这所学校令人头痛的问题,而学校和学生恐怕要各负一半的责任了。粮食浪费现象在这里更是让人发指。
经过了30分钟的激战,食堂里静了下来,却是狼籍一片,地上、桌上是吃剩的饭菜,白白的馒头有的只咬了一两口便扔在了地上;更有甚者把整个馒头也扔在地上;大肉块、洋芋片、面条、米饭随处可见。每天都是如此啊,看了让人心酸,让人心寒。这就是九十年代的中专生所作所为!而且有很多人还是来自农村!
食堂墙壁的条幅上写着:“节约光荣,浪费可耻。”“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请珍惜每一粒粮食。”等等。对比鲜明。
一个老头拎着塑料袋正在捡剩饭,弯着腰
8
在中专学校里谈恋爱者有一小部分,不过他们对“爱情”这个神圣的字眼的理解又怎样呢?
“爱我所爱,无怨无悔。”李旭又在准备着向目标再一次发起攻击,“你王明霞就算是一块硬骨头我也要把你啃下来。”可是,他却忘了,爱是勉强不了的。
穿着、打扮都是很新潮的王明霞曾毫不顾忌地对她的好友常丽虹说:“现在交男朋友才是十足的傻瓜,我就是我,我为什么要找一个人来束缚住自己呢?”难以想象。
“I LOVE YOU。”大家都会说。大家都懂得又不懂得。
9
离上晚自习尚有一个小时,张生一个人在宿舍写着日记。
金州夏天的夜晚来的就是迟,已经是19:00点了,太阳依旧高高地挂着,没有一点想要落下去的迹象。
“砰,砰,砰。”有人不轻不重地敲门。张生放下笔,从床上爬起来穿上拖鞋去开门。
门开了,张生眼睛一亮:常丽虹和王明霞正望着他笑呢。
“哎哟,贵客上门,里边请二位!”张生让到门旁,一侧身作了个“请进”的姿势。
“现在又能神气了,中午你怎么……”常丽虹话到嘴边又觉不妥,便和王明霞一道走了进去。
“怎么就你一个?”王明霞问。
“他们都玩去了,一会就回来。”张生答道。
“请坐,请坐。二位喝点水吧。”张生拎起一只保温瓶摇了摇,又拎起一只摇了摇,“真是对不起,没水了。”张生这下该摇头了。
“算了,我们不渴。”王、常同时说。
“你没事吧?”常丽虹似乎是很随便地问。
“什么?”张生有些莫明其妙。
“我是说中午的事。”常丽虹在做解释。
“噢,原来如此,”张生恍然大悟,“不碍事,能把我打趴下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得了,你别吹了,再吹牛皮都破了。”常丽虹话不饶人。王明霞一阵大笑。
“今天的事你打算就这么过了?”常丽虹问。
“是啊,总不能白挨一顿打吧?”王明霞也随声问道。
张生从床上拿起日记本,看了看,说:“打就打吧,反正是我先动手的。我倒是想去找校长谈谈我的看法,希望能引起学校对食堂问题的重视,这一顿打我也就不白挨了。
“真是个挨打不要紧,只要主义真了。”王明霞不失时机地来了一句。三个人都笑起来。
常丽虹、王明霞起身告辞:“希望你明天能感动上帝。”
“谢谢二位的关心。”张生话一出口,倒把常丽虹闹了个大红脸。
送走了常丽虹、王明霞,张生的心里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喜悦之情,他知道这是为什么。
天依旧没有黑,一抹晚霞从楼群的缝隙间钻出来,飘在西天上,操场上已没有多少同学,各个教室的灯都已经早早地亮着了。
“希望天随我愿。”张生想。
10
搞完周末大扫除,张生脚步迟疑地来到校长办公室的门前。虽说马上就四年级了,但这次还是头一回和校长打交道,真不知结局会是什么样子。
刘校长胖胖的,戴着一副近视眼镜,很受人喜欢的,不用怕。张生犹豫了半天还是抬手敲响了门……
半个小时后,张生脚步轻松地出了校长室,而且那个胖胖的戴眼镜的校长还满面春风地把他送到门口,还亲切地和张生握手道别。看起来他俩很是亲热哩!
“星期一你就瞧好吧。”张生喜滋滋地往回走。
11
“三点一线”的生活是有些单调了,那么,我们自己为什么不去撷取一些欢乐的音符呢?闷了许久了,再不出去玩一玩,脑袋都炸了。外面的世界很诱人啊,何必跟自己过不去。什么“电气集中”、“区间信号”都暂时到一边休息吧,我们要到山上过一个快乐的星期天!
四十人的队伍零零散散地向城外的山脚下开进。每人所带“弹药”足够打两个星期的“游击战,”真可谓兵精粮足。
有这么两个林黛玉似的“小家碧玉”竟穿了高跟鞋来爬山,这可不是逛大街,乖乖,真若到了“我哭豺狼笑”的时候有个三长两短可就不大那个了。王明霞就是其中一个。
李旭作为班长,主动承担起了两位“公主”的保卫任务。王明霞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还是先跟着感觉走吧,她想。
开始爬山了。
哎呀,爬山可真的好玩极了。冲啊,哥儿们,姐儿们,到了山头就可俯视金州全貌了。这帮哥们,跟丢了魂似的叫嚷着向山上爬去。十几个穿着五颜六色的姐妹们也不示弱,手脚并用,勇敢地向上攀登,攀登。
山尚未爬到一半,这帮过惯少爷、小姐似生活的人便已是精疲力竭,两条腿灌了铅似的沉,臭汗和香汗也流了出来。于是,男生的脏话便满山坡地向下放。姑娘们便一个个住了脚喘着气,那一张张粉脸宛若熟透了的蜜桃般红润,让人禁不住要俯下身去狠狠咬上一口才解谗。
“同胞们,加油啊,前边小树林地前进!”金月生一马当先,那从电影里学来的小日本鬼子的东洋味也阴阳怪气地钻了出来,再看他那样子简直是一件呆头呆脑滑稽可笑的出土文物,惹得众人嘴巴都笑歪了。
那个被小朋友称作“公公”的太阳,见这帮年轻人的德行如此,便把眼也闭了,嘴也合了,鼻子也被气的不知歪到哪里去了,只剩一张圆圆的无人色的脸。哎,“公公”有点跟不上时代的发展哩。
“你着急到小树林干啥?是不是狐狸精变的漂亮妞儿在等着你呢?”牛明是松龄老先生的忠实徒孙,他很是迷恋老先生《聊斋志异》中的狐狸精——当然是可以变为温柔、善良、美丽而又多情的少女的。他还曾梦见自己跟一只狐狸精变的富家小姐好上了呢,很浪漫。
金月生做出要跟牛明决斗的模样,一边偷眼斜了身后的女生,一边故作羞态地说:“乖乖,当着女同胞的面,真不好意思。”虽然声音不高,可附近的人还是都不得听到了。金月生也会害羞?见鬼去吧!
“不好意思应脸红才是,你怎么不脸红啊?”常丽虹边说边皱紧眉头,用手作刮鼻子的模样,“不害臊!”这下男、女同胞们的鼻涕、眼泪,甚至哈拉子都出来凑热闹了。
常丽虹今天可是特意作了番修饰。她今天穿了件白色短袖衫,粉红色的裙子,脚上穿着一双洁白的运动鞋,脸上恰到好处地微微施了些粉,原先的披肩发被一条红丝带束在脑后,红白相映,俞发地使她若夏天里的荷花般圣洁而又迷人。为了这,她在宿舍可没少受女同胞“打量”。
“咱不跟你说,好男不跟女斗嘛。有本事朝张生身上使。”金月生说完便脚底抹油——溜了。
“我撕烂你这张破嘴。”常丽虹口中虽是如此说来,却是“宜嗔宜喜春风面”。她当然是早就晓得所谓的“ZC系列”了,时间久了,她想:“ZC系列”就“ZC系列”,这有什么不好。常丽虹装作看四周景致的模样漫不经心地打量了一圈,同学们懒洋洋地向上边的树林爬着,张生和汪和平抬着一个沉甸甸的大帆布包边走边谈,他似乎没有注意到常丽虹刚才的所作所为。常丽虹的心中不免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傻瓜,呆子!”她在心里这么狠狠地骂着,也不知是骂她自己还是张生,或者是别的什么人。总之,她骂了,似乎是带着一点爱怜。
12
“人不是因为美丽才可爱,而是因为可爱才美丽”。“她是可爱的美丽。”张生想。
张生不但是听到了常丽虹和金月生的说话,而且她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只是刚才常丽虹没看透罢了。真的,想看透一个人真是不容易。
张生天南地北、海阔天空地和汪和平聊着。他们打算今年国庆时到敦煌去跑一跑,在大西北上四年学,不去敦煌简直遗憾一辈子,甚至死了眼也闭不上。
出外旅游当然是最最开心的事,可这不能不牵扯到经济问题。大江南北、长城内外,祖国的名山大川数不胜数,然而尚未自食其力的中专生又哪来那么多钱去饱揽这些名山大川呢?他们的钱是爹娘老子拼死拼活挣来的,那可是十足的血汗钱啊!他俩怎忍心用这来之不易的很多人都想拥有的东西供自己一时的玩乐呢?旅游,就目前来说,还很不现实。
他俩的话越来越多。大裆裤、老板鞋、现在,未来,等等。他们报怨学校伙食的糟糕、学习和艰辛,他们觉得,做一个中专生也不容易。总之,该他们怨的恨的骂的,他们都怨了恨了骂了,甚至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了。
13
小树林终于到了。说是树林,其实只不过是三、四十棵清一色的钻天杨罢了,树林里的地面到还算平坦。
大伙三、五成群,围了几圈,准备饱餐一顿后继续这来回5000米的“长征”。
张生、汪和平、金月生、牛明、常丽虹及另外两个女生围成了一圈,他们都从各自的包里掏着食品。香槟、啤酒、罐头、面包,一些人的面前堆起了小山。
张生放在包内的手似乎很是沉重,他的食品依然在包里放着。
“哥们真不够意思,有什么好吃的舍不得拿出来,留着给谁吃啊?”金月生说完用一双让人估摸不透的眼看了常丽虹一眼,他自认为这次时机抓得再绝不过了。
常丽虹狠狠地瞪了金月生一眼,脸上却无半点恶意,那一丝喜悦的并略带羞涩的表情未曾逃脱金月生的眼睛。
“拿出来共同享受嘛。”金月生催促着。
“拿出来,拿出来。”牛明和另外两个女生也在叫。
张生摸了摸鼻子想说什么,却又没有说。`
这个时候,李旭、王明霞和另外一个女生疲惫不堪地到了小树林,李旭阴沉着脸,好象还有些怒气冲冲的。
常丽虹仿佛看见了救星一般,跑过去亲热地抱住王明霞:“你总算上来了,走,到咱们这边来。大班长也过来吧。”李旭却拎着自己的包转身走了。常丽虹看看王明霞,王明霞苦笑着轻轻地摇了摇头,常丽虹似乎明白了什么。
待重新入“座”后,金月生旧话重提依然抓住张生的“辫子”不放。“好吧。”张生终于把东西取出来了,却用报纸包着。真可谓“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报纸一层层揭开,露出来的是三只再普通不过的咸饼。一时间的沉默。
“怎么样,诸位?来要共同享受了吧?”张生诙谐地说完,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又掏了包“涪陵榨菜,”开了袋子的头,咸饼对榨菜,张生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扫兴,扫兴。”金月生失望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拿了瓶罐头开了口,“吃一点。”他把罐头递到张生面前,张生毫不客气地吃了两块,“谢谢。”继续吃他的咸饼。
常丽虹默默注视了张生好一会,她心里不禁一动,便拿出自己的一瓶罐头放在张生面前:“喂,劳驾帮个忙。”
录音机正放着台湾“小虎队”唱的《青苹果乐园》:“音乐、星光、样样都浪漫;烦恼、忧愁,都与我无关……”
其他的同学也正吃得起劲,有几位兴致更浓,猜拳行令,好不热闹。
“哥俩好啊!”“五奎首啊!”“悄悄端呐!”“八仙寿啊!”“你输了,喝喝喝!”“再干一个回合,别装孬种。哥俩好啊!”
14
李旭孤零零地依在一棵小白杨上,那纤弱的白杨只能斜着身子吃力地顶着李旭那沉重的身体,再有一刻,它保准会挎下去,拦腰折为两截。
李旭两眼呆呆地注视着前方,一种莫名的恼恨涌上他的心头:“王明霞,你太无情了,”他在心里骂着,“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小白杨渐渐承受不了了,向一边歪去,李旭仰面倒在黄土地上。阳光从枝叶的漏洞间倾泻下来,刺得他睁不开眼。
此时,李旭或许清醒了许多,疯狂的音乐刺着耳膜,同学的叫闹撕裂着他的心。他想吼,他想冲过去大打出手。最终,他依旧躺在大地的胸口上。只是,有两颗泪珠滚出他的眼眶,慢慢向下流,最后无声的落下去,融进土地里去了。
15
张生打开盖子,把罐头放到常丽虹面前。
常丽虹白了张生一眼,“你看我都快吃饱了,还是麻烦你把它消灭掉吧。”常丽虹又把罐头放在张生面前,她和王明霞相视一笑,便低头下头只顾吃自己的“维力发”面包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张生吃了起来,这味道还真的有些与众不同,吃到嘴里,甜在心里。
一向爱拿人开玩笑的金月生此时又有了好的素材,他岂能轻易放过。
金月生咬中面包,拎起啤酒瓶嘴对嘴喝了一大口,然后他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嗯,嗯,各位同胞,请停止你们嘴的活动。啊,我有个提议——”说着他又拎起啤酒瓶灌了一口,张开大嘴再咬一口面包吃着。
“你小子别卖关子好不好?”
“快说,快说,要不然可是过时作废了。”
金月生慢条斯里地开始了“伟大”的演讲,“刚才呢,”他看了看张生,“咱们的张生帮了某人的忙,把好吃的东西消灭了,吃了人家的饱了自己的肚皮,到头来还落了个帮忙的好名,真是太便宜张生这小子了。那么,张生总该有所表示,是不是啊——”金月生故意拖长音,他要给大家留一个美好的想象余地。
“妙哉,妙哉。”汪和平也要拆老朋友的台。
“真有你的,金月生,Very—good!”有人鼓起掌来。
张生倒好,真个姜太公稳坐钓鱼台,怡然自得地吃着那已剩不多的罐头。
“张相公,咱们的‘崔小姐’早已不耐烦了,你可别惹她生气啊。”
金月生阴阳怪气地说。
大家笑了个前仰后合,张生也是笑上眉梢。
向来泼辣的常丽虹此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在心里骂着:“这帮家伙。”
“表示嘛,总是有所表示的;吃嘛,也得吃饱。等我吃好了,我就表示表示,行了吧?”张生摸了摸鼻子又吃了起来。该怎样从这玩笑中解脱出来呢?他脑瓜飞快地转着。
一丝风从树林的缝隙间挤进来,紧贴着树根部生长的几缕中微微透出些许黄色的小草,便也满怀喜地扭了扭腰肢。
张生似有所悟,“这么办吧,我就为大家唱首歌。”
“可以,可以。不过别唱什么哥儿、妹的,咱可听不惯。”金月生满口应允。
有人在打口哨。不过,别以为这是起哄,此乃他们表露自己思想感情的一种喧泄方式罢了。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从不寂寞,从不烦恼……”张生略带沙哑的声音在山间回荡,这歌声虽然没什么韵味,可这是张生发自肺腑的声音,他是用心在唱,这也是他内心的独白。大家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唱了起来,声音传出很远很远。是啊,小草漫山遍野,郁郁青青;疾风吹不断,野火烧不尽,只要有土地,就会顽强地生长。为什么不去做一棵小草呢?
16
在同学们兴致正浓的时候,李旭一个人悄然离去。又有谁能知道他心的房门已经在这夏日里被冻结了呢?
李旭强打着精神向山下走,他要做强者,做一个真正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是,徐徐的迎面吹来的风总也拂不去他满心的衷怨。
风儿送来杂乱的声响,笑声、骂声、叫声、歌声混在一处,刺人的脑神经。
李旭就这么凄凄切切地走着,脚下的路好长好长,而且随处都有绊脚石在等着,一不小心真有摔趴下的危险,跌一跤呢也并没有什么,只是跌到者应潇洒地爬起来才是。
太阳不知道应该温柔些好,还是泼辣些好。李旭也不知道。
17
小树林内,笑语欢歌时起时落,就连那为数不多的鸟雀也不被这欢快的景致感染,叽叽喳喳地唱那只有自家才能听懂的曲调。
录音机开到了最大音量,内里一个女孩嗓子都快喊破了——没有人替她担心,好可怜。
有人在走“太空步”,也有人来了个什么“抽筋舞”的玩意儿,很好玩。金月生不甘示弱,他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扭了起来。
六个、八个,起舞者愈来愈多。
把自己融入到大自然中去,尽情地跳吧、唱吧,朋友,烦恼和忧愁会在不知不觉中溜走。
年轻真好啊。
18
由校长、书记带队,“整顿大军”开进了食堂,就餐秩序是该好好整顿整顿了。
卖饭窗口前排开了长蛇阵,没人挤了。就眼前这阵势,谁还敢挤啊,真是吃了熊心豹胆了,或者是十足的跟自己过不去。
其实呢,吃饭都想吃得松松快快的,哪个王八蛋才乐意去挤呢。只要有人出面,排队买饭还是很容易做到的。
19
临近傍晚的时候,不知从哪里来了一阵雨,在头顶急火火地下过,然后又急火火地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好一场极时的雨啊,好新鲜的空气。满天飞舞的灰尘不见了,树叶经雨水一冲泛出了逼人眼的青光。
晚自习。班主任王老师在讲台前无声地站了很久,他被心中一种难言的东西困绕着,只是把教学日志翻了一遍又一遍。
下面虽说是鸦雀无声,可大伙早在心里犯嘀咕了:
“大事不好,我私下做饭的事让头儿知道了?”
“这老太太退休了?”
“谁个又要倒霉了。”
“……”
这也怨不得大伙在此瞎猜。这位班生任要么不到教室,到教室就没什么好事,不是把谁叫到办公室“上一课”,就是在讲台前把教学日志拍得“叭叭”响,发通脾气,或者是传达某某指示。有的同学背地里曾说,都五十多岁的人了,还不回家抱孙子干啥,免得闹的婆媳不和。不过大家虽然对班生任有一百个不满意,但还是认认真真地去听班生任的教诲。根据经验,他们有了很好的用来对付“头儿”的策略,不管班生任怎么去说、去骂,他们总是不住地点头:“嗯,好,我改。”“啊,记住了。”如此等等,一边欺骗着老师,一边也在欺骗着自己。至于王老师的做法是不是对,还是让现实做很好的回答吧。
考虑很久,王老师开口了:“我说件事,今天李旭辞去了班长之职,具体情况我也就不多说了,你们考虑考虑人选,马上选个班长出来。如果有自荐的更好。”
李旭内心跟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不知是啥滋味。人们常说初恋是最纯洁无瑕的,而他的初恋,尚未开花便枯萎了。他堕入旋涡不能自拔。
“我为什么不能自荐一下次,替同学们做些事呢?这可是一次锻炼自己的好机会啊”张生很激动。
“有没有自荐当班长的?”班主任扫视着大家,“如果没有的话,大家把纸和笔拿出来,把你认为合适的人写在纸上,每个人办能写一个。抓紧时间了。”
有些同学在拿纸和笔了。张生心跳加快,一股无形力量托着他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我!”声音大而洪亮,张生自己有些吃惊,以后该不会后悔吧?
“好,我宣布张生为9210班班长!”这回班主任很不含糊。
同学们表情各异。
20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张生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好重,既然当了班长,就应该替班上多做些事情,不能辜负了同学和老师的期望,否则自己会遗憾终生——他要在班上进行制度改革。
我们以后应该喊声100分万岁,而不是60分万岁,张生想。
希望很多,困难也不少,真可谓行路难也。
我们都应该有所作为,张生沉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