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赏《念奴娇》前,让我们先来品读一首元稹的《连昌宫词》:
初过寒食一百六,店舍无烟宫树绿。
夜半月高弦索鸣,贺老琵琶定场屋。
力士传呼觅念奴,念奴潜伴诸郎宿、
须臾觅得又连催,特敕街中许然烛。
春娇满眼泪红绡,掠削云鬓旋装束。
飞上九天歌一声,二十五郎吹管逐。
元稹在此诗后自作注解:念奴,天宝中名倡,善歌。每岁楼下关宴,万众喧溢,严安之、韦黄裳辈辟易不能禁,众乐为之罢奏。明皇遗高力士大呼楼上曰:‘欲遣念奴唱歌,那二十五郎吹小管逐看人能听否?’皆悄然奉语然明皇不欲夺狭游之盛,未尝置在官禁。岁幸温汤,时巡东洛,有词潜遭从行而已。”
从元稹这段话可以得到两点启示:1. 念奴常随唐明皇出游;2. 其人歌声高吭,虽有众多杂乐,而不能掩其声;元稹诗中提到的念奴,即成为后人填词所用词牌《念奴娇》的由来。
在所有的词牌名里,唯《念奴娇》的别名最多,多达二十六个,可见此词牌令后人多有喜爱,兹举例如下:
《双翠羽》:首见赵鼎“小园曲径”一阕;
《白雪词》:首见米友仁“洞天昼永”一阕;
《酹江月》:首见周紫芝“冰轮飞上”一阕;
《壶中天慢》:首见曾觌“素飙漾碧”一阕;
《湘月》:作于淳熙十三年姜夔寓居湘中时,词为月夜泛湘而作;
《百字令》:首见俞处俊“残蝉断雁”一阕,以全篇共百字而命名;
《太平欢》:首见姚述尧“蕤宾奏律”一阕;
《赤壁词》:首见陆游“禁门钟晓”一阕。以苏轼《赤壁怀古》一词命名;
《壶中天》:首见程珌“日躔东井”一阕。调名取义于张元干词;
《大江西上曲》:首见戴复古“大江西上”一阕;
《淮甸春》:首见张辑“短髯怀古”一阕。以词末句“柳花淮甸春冷”命名;
《千秋岁》:首见游文仲“今年为寿”一阕。词为祝八十大寿而作;
《百岁令》:首见朱涣“瑞芳楼下”一阕。词为祝寿而作,调名取吉利而已;
《百字谣》:首见方岳“河南灵地”一阕。以全篇百字命名;
《大江东去》:首见何梦桂“半生习气”一阕。以东坡词命名;
《大江乘》:首见阮盘溪“东阳四载”一阕;
《大江词》:首见林横舟“一蓂呈秀”一阕;
《庆长春》:首见铁翁“有酒如渑”一阕。词为祝寿而作,末句云:“问翁年
纪,广成千有二百。”调名亦取吉利而已;
《百字歌》:首见宋无名氏“清和天气”一阕;
《杏花天》:首见宋无名氏“婺星星瑞”一阕;
《无俗念》:首见元丘处机“孤身蹭蹬”等篇;
《长江东》:首见清余怀“狂奴故态”等篇;
《长歌》:首见清彭孙遹“长歌当哭”一阕;
《寿南枝》:引见清《钦定词谱》。宋帏滤有《百字令》(寿南枝)一阕,
词云:“且把春酒寻梅,年年眉寿,坐对南枝发”;
《古梅曲》:引见《钦定词谱》。调名取义同上;
《酹月》:引见《钦定词谱》。调名取义于东坡词。
《念奴娇》词牌令人喜爱的原因如下:
其一:词牌以娇艳为本色,妖艳之外,更添豪放悲壮之情感。《念奴娇》词,其定格为上片十句,句脚字九仄声一平声,下片十句,句脚字八仄声二平声。句脚字主要采用仄声字,构成一种拗怒的情调,所表达的情感便显得激越凄壮。即使作者选择艳情为题材,写出来也别是一番声情。
稼轩《念奴娇·书东流村壁》,读起来没有通常婉约词的缠绵悱恻与低徊哀怨,而显得声情激壮,兹摘录如下:
《念奴娇》
野棠花落,又匆匆过了,清明时节。
刬地东风欺客梦,一枕云屏寒怯。
曲岸持觞,垂杨系马,此地曾经别。
楼空人去,旧游飞燕能说。
闻道绮陌东头,行人长见,帘底纤纤月。
旧恨春江流不断,新恨云山千叠。
料得明朝,尊前重见,镜里花难折。
也应惊问:近来多少华发?
此首辛词中,有明显的东坡痕迹,但无东坡之豪放气,而多了缠绵之情,更符合此词之本旨。其中亦包含了诸多名句,如“旧恨春江流不断,新恨云山千叠”;“刬地东风欺客梦,一枕云屏寒怯”。从这些句子中,我们能隐约看到他词中夹杂着少游之风。
其二, 此词除抒写缠绵悱恻的爱情之外,亦适合于写豪迈悲壮之情。最有代表的当数东坡的《大江东去》,亦当摘录如下:
《念奴娇》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
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念奴娇》以仄声韵为定格。仄声韵中,又有上、去与入声的分别。上、去声韵宜于表达清幽峭拔之情。入声韵宜于表达豪壮的感情。后世词人作《念奴娇》,大多喜用入声韵。究其原因,在于入声韵有助于强有力地表达激越矫健的思想感情。东坡此词,当数典范。另,关于不知仄声与入声区别的朋友,可以自行脑补《词林正韵》(不过,老夫不喜也不用平水韵或词林正韵,用中华新韵)。
因《念奴娇》名篇太多,在此也就不一一录入,唯润之一首《念奴娇·昆仑》,可为现代词之楷模,录以飨之:
《念奴娇·昆仑》
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
飞起玉龙三百万,搅得周天寒彻。
夏日消溶,江河横溢,人或为鱼鳖。
千秋功罪,谁人曾与评说?
而今我谓昆仑,不要这高,不要这多雪。
安得倚天抽宝剑,把汝裁为三截?
一截遗欧,一截赠美,一截还东国。
太平世界,环球同此凉热。
润之词不能以婉约或豪放来定论,从宽的范围来概括,豪放中有婉约,严肃里含诙谐,苦难中有乐观。除《蝶恋花》一首,其他均属中上乘作品,可值一读。
湘间小鹿丨词牌鉴赏之《沁园春》
湘间小鹿丨词牌鉴赏之《更漏子》
湘间小鹿丨词牌鉴赏之《凤凰台上忆吹箫》
湘间小鹿丨词牌鉴赏之《满庭芳》
湘间小鹿丨词牌鉴赏之《贺新郎》
湘间小鹿丨词牌鉴赏之《青玉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