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逃

一个六月傍晚,空气湿热,天色阴霆,热气尽数席卷着鞭炮炸裂后腾起的烟雾,香港长春路的一个大宅子门口,白簇簇排列着祭奠的花圈,在这样一个日子里,丧钟已然敲响,门口络绎不绝的是西装革履,满面悲容的人,偶尔能有一两辆黑色的私家汽车缓缓驶进。

灵堂里,坐着一位穿长衫的清秀男子,他年龄不上不下,清冷的面容让人摸不着头脑,烟灰色的长衫罩住瘦削的身体,一双指节分明的手轻轻交叠在大腿上,目不斜视的接受着周围人一声又一声的节哀顺变。

他坐的是轮椅,死的人是他的父亲。

这一家就他们两口人,不知从哪来,七八年前定居在香港长春路,父子俩脾气古怪,不爱与人交往,只有生意做的风生水起,连葬礼的排场都大了起来,只不过都是些生意上的伙伴,能来这一趟也算是他父亲平日里做人做事有一套。这小少爷整日里就爱穿着各种深色的长衫,跟个小哑巴似的,不爱说话,也不爱瞧人,那腰板跟拧了钢筋似的,直挺挺的,刚开始的时候,周围邻居还愿意招呼两句,看那小公子不爱理人,猜着是腿没了性格古怪,也不自讨没趣,后来看他家生意越做越大,怕惹上了事,更是歇了心思。

“小胡先生,外头有个姓王的先生,说是您的旧交,您见不见?”陶管家的腰弯成了一张弓,尽力想听着他要说的话。

胡子亦皱了下眉,想了好一会才说:“并没有什么姓王的旧交,不必了。”陶管家听完哎了一声,甩着袖筒抹了一把汗跑出去了。

胡子亦就是小胡先生,他父亲还在的时候,就是胡先生。这名字在长春路这,没人知道,就连他父亲也是喊他小胡。

陶管家是老人,还有着股旧封建的意味,常常对外人称胡子亦为“胡少爷”,他觉得这样自己也成了那时候厉害人物家里的大管家似的,“王先生,我们少爷说不记得有王姓旧交,兴许是您上错门了。”

天渐渐暗了下来,天上的云也是一层叠一层,热气腾腾没半点凉爽,路两边不知名的树上盛着积攒数日的余温,虽是多云的天气,风一刮跑出来也是热风,陶管家站在阴凉地里面对着半天不说话的青年心里直叫苦:这位也是个闷葫芦啊。

年轻人一手拎着偌大的皮箱,一手捻开被汗水津的湿漉漉的纸条,又核对了一遍门牌才开口说:“劳烦您再传一声,就说是北京的,叫王季玉。”话音刚落,送到了胡子亦的耳边,刚巧他从灵堂滚着轮椅出来,目不斜视的撞上了面前炙热的眼神,等反应过来才意识到,是他啊,随后一个转弯往里屋去了,整个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除了两个当事人,旁人还以为胡子亦真没看见他。

“瞧见了吗,那是我家少爷,恐是认错人了吧。”陶管家附耳过去悄声说道。

王季玉狼狈的捋了捋自己来时精心梳好的头发,低下头不知该进该退,方才轮椅滚在青石板路上咯噔咯噔的声音让他害怕极了,不高不低的门槛就好像成了一道天堑,跨过去是会粉身碎骨。

他捏紧了手里的皮箱,本来裁剪得体的西装被满身的汗水紧紧贴在皮肤上,难受的要命,他扯开了点领带,松了口气,又说道:“是你家少爷没错,劳烦再传一声。”管家见他不死心,还如此情景,恐事情不简单,话不多说,又跑了进去。

“王先生,少爷说让你进去,嗐,不晓得您真是小少爷的朋友,刚刚若有怠慢,还请见谅。”陶管家边领路边陪笑着说。

王季玉一路走着,被带到了花房,那陶管家就走了。从矮矮的铁篱门进去一股子热浪扑面而来,他把手中的皮箱放在门口,抻了抻西装外套才迈步往里走,触目垂下的是他叫不上名字的藤花,他向来对这些不感兴趣,再往前就是大片大片的玫瑰,在正中间有一张纹石圆桌,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工具,胡子亦就坐在一边拿着水壶浇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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