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小说--长女三十(98)

       文/书虫

       有人说爱情是悲情的浪漫主义,也许这才是爱情真正的本质,甜里带苦,苦中带涩,凄美悲怆,却又令人难以释怀。我想起林凯,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对他是怎样一种情感,喜欢还是爱恋还是纯洁的友谊。

  到了宿舍,虽然没有淋成落汤鸡,也和落汤鸡相差无几。我担心郑蓉蓉会不会在半路上赶上这场迟来的秋雨。我感觉浑身冷,换好衣服躺在被窝里暖和。我躺在被窝里听着外面的声音,下雨声,走廊上的脚步声,跑步声交织在一起,我能想象出一幅混乱无章的画。

  宿舍陆陆续续有人进来,我听见她们说话,大多数埋怨这场突如其来的秋雨。舍友笑着说要是小雨下成小雪多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雪。我听出说话的人不是张亚冉也不是杨丽娜更不是周媛媛。我没有接她的话,她被吓一跳说哎呀我还以为宿舍就我们几个人,你在上铺干什么呢,也不说话。

  躺在上铺不太容易被下面的人看到。尤其是安静的时候,我理解她的反应。她笑着问我什么时候到宿舍的,我说有一会儿了。她说冷死了。我说你赶紧倒杯热水进被窝暖和。她笑着说我还以为会下一场小雪,害我白高兴一场。我说下雪有点早,估计还得等一两个月。她俏皮地说出那句名言: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我躺在床上想象着下雪时的场景,不过下雪一点也不好玩,也和我们没关系,我们已经老了,只有小孩子才会玩雪,才会觉得下雪浪漫。我侧过身看着窗外,只看见窗外丝丝缕缕的雨线,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了春雨中俯冲的燕子,在雨中不停盘旋,一圈又一圈,时而低时而高,像是骑自行车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展现出优美的身姿,画出惊险刺激的弧线,像一个不怕死的英雄。

  宿舍里的人逐渐多了,氛围开始热闹,尤其进来的那几个女孩儿,时不时传来她们笑声。我没心思听她们说什么笑什么,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瞎想。

  我感觉暖和许多,起来穿好衣服准备去教室学习。下了床,那几个女孩躺在下铺挤在一起,通过笑声判断出她们非常开心。我感觉她们像一团火,驱走每个人身上寒冷,尤其是心里的寒冷。

  我悄悄穿好鞋,背上书包,准备开门要走时,刚才那个女孩儿看见我说,你去哪儿。我说我回教室,反正也睡不着。她说你过来躺下呗,一起说话聊天。我没想到她会如此热情,觉得受宠若惊,说谢谢你,不用了,我还要回去做习题。

  旁边的几个女孩儿也说让我坐下来一起闲聊,我觉得和她们不熟,也不知道和她们闲聊什么,就说下次再聊。其中戴着近视镜的女孩儿说,宿舍长,我老佩服你了,只有你能把班长治的服服帖帖,他最服你。我有些尴尬地说,他只是不和我一般见识,要是和我一般见识,恐怕我早就不是这样了。

  自从那次当着全班人和班长大吵,我再没和班长有过什么不快。我觉得这没什么好炫耀的,也没什么值得说的,反而我觉得那次自己太唐突了。不管我对班长多不满,也不应该当着全班人让他下不来台,有什么不满最好私下解决。

  在此,我觉得自己挺对不住班长高一鸣的,说真的,我欠他一句对不起,还好他不和我一般见识。

  那个女孩和高一鸣坐在同排,只是她坐在教室中央另一侧,和高一鸣中间没隔着几个人。我突然来了兴趣问你们都很讨厌高一鸣吗。她们纷纷附和说对啊,早就看不惯他趾高气扬的那副嘴脸,谁不知道他仗着班主任无法无天。

  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想说高一鸣也不算太坏,除了人有时骄横跋扈,心地还算善良,也没那么遭人恨,只是动了动嘴唇,还是没说出来。她们不停说班长的坏话,我无法为高一鸣辩解,又听不下去,只好说你们聊我先走了。她们口气都是可惜,觉得放走这么好的一个话题,想让我和他们达成共识,如果换成以前可能我会觉得饶有兴致,但是自从高一鸣请我吃一顿饭我就改变了对他的看法,毕竟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并不想和她们辩论高一鸣究竟是一个好人还是一个坏人。

  我去郑蓉蓉宿舍找郑蓉蓉,郑蓉蓉还没回来。我又找小悦悦,小悦悦也还没回来。今天是怎么了,一个个都来这么晚,难道被雨耽误都不能按时回来了。

  我回到教室以后,教室里人烟稀少,这样显得诺大的教室空落落的,平常教室里可是人满为患,哪儿都是人,连下脚走路都要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踩到别人。就连教室里的走道,都像乡间小路一样狭窄,只能通行一个人,要是两个人迎面撞上,就要一个人挤着走道旁上的人给另一个人让出行走的空间,像是一条极其狭窄的独木桥,幸好那时班里没有太胖的人。

  郑蓉蓉到教室时,天已经黑了。我问郑蓉蓉怎么这么晚,郑蓉蓉说淋成落汤鸡了,谁知道半道上下起雨了,我还没带伞,每次都是这样,天气预报说有雨的时候,我带着伞偏偏是大太阳,天气预报说没雨的时候,我不带伞偏偏下雨,而且每逢下雨必淋成落汤鸡。我笑着说我和你一样,所以我从来不相信天气预报,管它晴天雨天,晴天就晒着,雨天就淋着。郑蓉蓉问我有没有淋雨,我说我快到学校的时候雨才下,不过也没比你好哪儿去,基本上淋透了。

  郑蓉蓉说半道上看见一个女孩的身影感觉和我很像,还上前叫我的名字,那人回头一看不认识,搞了半天认错人了。

  我听笑了起来说,两天不见,你就这样想我,弄的我挺不好意思的。郑蓉蓉说美的你,我看你根本没有淋成落汤鸡,心情这么好,一滴雨都没淋着。我再也笑不出来说,我怎么会那么幸运,你是没见我倒霉的时候,我觉得我从来都没有不倒霉的时候,好运见了我都绕着我走。郑蓉蓉说不可能,哪有这么邪乎。我说你是没见我倒霉的时候喝口水都塞牙缝。

  郑蓉蓉一听笑了说,我怎么感觉咱两在这一个比一个拼命卖惨,要不咱两去当乞丐去吧,你拿着破碗,我拿着打狗棒,你负责卖惨我负责收钱。我没好气地说要去你去我才不去,我干不了这卖惨的活儿。

  郑蓉蓉笑了,随后我们又说了各自在家干了什么。郑蓉蓉说丹宁,要是有机会,我就去你家地里摘棉花,摘完棉花自己卖。我说行啊,只要你肯卖力气,陪吃陪住陪玩。郑蓉蓉开玩笑地说你当是三陪啊。我拿起书就打郑蓉蓉说,你才三陪呢,说真的,你到底来不来,不能光说不干,光说好听的哄我开心。郑蓉蓉说我看行,到时候我带上咱们同学一起去,你家够住吗饭管饱吗。我说你不怕撑死就使劲吃,只要你能吃得下去。郑蓉蓉笑着说我带几个人去行吗。我说带谁。郑蓉蓉说唐亚飞,张海峰,汪洋,还有班长。我知道郑蓉蓉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说你又开我玩笑。郑蓉蓉说要不就带班长一人行吗,其他人都不带了。

  郑蓉蓉越说越没谱,之前她可不这样开我的玩笑,现在竟也开起我的玩笑。不过我也不介意,身正不怕影子歪,关键是我和班长互看不顺眼。我说行啊,只要你让他去他去就行。郑蓉蓉说我才不说是我让他去的,我就说是你让他去的。我被郑蓉蓉气的无语,对她翻了一个白眼。

  郑蓉蓉说你同意了啊,这可是你说的,等会唐亚飞回来,我就给唐亚飞说你让班长去你家摘棉花。我满不在乎地说,说就说呗,谁怕谁。我知道郑蓉蓉给我开玩笑,也没放心上。郑蓉蓉说行,等会你别反悔。我说你吓唬谁,我可不是吓大的。

  说着,我就从座位上站起来要挠郑蓉蓉痒痒,郑蓉蓉最怕痒了。郑蓉蓉立马提高警惕说你要干嘛。我说我能干嘛。郑蓉蓉站起来躲到一边笑着说我逗你玩的,你怎么当真了。我说我本来就当真了,谁让你说你要给我家干活,这可是天大的便宜。郑蓉蓉示意我坐下来,说我还没说别的什么,你就这么开始护犊子似的护上了。我要站起来,郑蓉蓉见状急忙说我不说了,坚决不说了。

  郑蓉蓉笑着说,笑的我眼泪都出来了。我说你就是存心的,这次先放你一马,以后可别怪我不客气。郑蓉蓉笑着说你说的对,我带上谁也不该带上班长,万一你两互看不顺眼,打起架来八头牛都拉不住,话锋一转,也不知道你两谁能打过谁。我狠狠瞪了郑蓉蓉一眼。郑蓉蓉说,说也说够了闹也闹够了,笑着说不说了,再说我就觉得你两真该成欢喜冤家了,不在一起就可惜了。

  我想生气又没法生气,不生气又很生气说,不理你了,哪壶不开提哪壶。郑蓉蓉说看你以后还开我和唐亚飞的玩笑。我说唐亚飞除了脾气不咋样,人还挺好的。郑蓉蓉说你说的对,你看谁都不像坏人,都是好人。我说对啊,世上还是好人多。

  眼看着教室安静下来,我和郑蓉蓉也开始认真学习。

  看样子,好多人都淋雨了,谁都没逃过这场秋雨。

  汪洋先到教室,没多久张海峰也到了,唐亚飞快要上课的时候和班长一前一后进了教室。唐亚飞永远是班长的小跟班。我真奇怪唐亚飞为什么对高一鸣这样忠诚。

  眼看又要月考,每个人都有做不完的练习题,更有做不完的模拟试卷,仿佛全世界仅剩这些。每次考试前,大家都会发奋图强,说什么临阵磨枪不亮也光,意思是任何时刻努力都不晚。不过,月考对某些人来说小事一桩,对某些人来说如临大敌,对某些人来说无所谓。

  日子在考试中度过的时候,总感觉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白驹过隙,恨不得用遍所有表示时间过得飞快的形容词。两周的时间变得短起来,出人意料的短,总感觉刚吃完早饭就该吃晚饭,刚吃完饭就该睡觉,像是有人把地球当皮牛用皮鞭抽着不停的转。

  每当考试完,学生们就又死里重生一次,像是涅槃的凤凰,刚想长舒一口气,痛痛快快玩一场,老师们就会开始敲警钟——谁笑到最后谁才是真的笑,类似的种种,让人重新投入到学习的大海。

  我说的一点也不夸张,初四复读生埋进书海那是再正常不过,用不着大惊小怪。如果你看见一个男生有说有笑,只有两种可能,他要么学习太好要么学习太渣,努不努力已经不重要,反而是我们排名中间人,优不是特别优,差不是特别差,处在中间位置忽高忽下。

  半月过去,就到了放假。我和郑蓉蓉相约一起骑车回家,路上总有说不完的话。

  我一直以为经过这么长的时间,比如五年,十年,十五年,甚至二十年的时候,人们总会不自觉的过滤掉自己想要忘记却不得不忘记的事情,或者自动过滤掉一些细小琐碎的事情,感觉像是一件极其微不足道的小事,又或者过滤掉一些不美好却由于时间的发酵而发酵成一坛醇香的美酒。总之,时间会让我们忘记我们不开心的,轻而易举让我们记住那些开心的令人头脑愉悦的时刻。

  有些事情并不遵守这个规律,并不是时间发酵以后留下的都是美好回忆,也不是所有的不美好经过时间发酵以后从本质上变上美好。用一句真诚的话来说,我觉得不美好的记忆比美好的记忆留下的更多,印象更深刻,更能经得住时间发酵的考验而没有化为乌有。与此同时,总会不由自主的在某个时刻,不管时间地点是否合适,或这份时刻是否足够重要,它都会一股脑的浮现出来,根本不受个人意志控制。

  这件事对我来说并没那么重要,换句话说,事情进行的过程是否顺利或者结果是否好坏,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可我无意间成了间接见证者。那时,我并不懂这件事让我见证有什么意义,我也懒得为此分心事情结果走向的好坏,因为我需要大量时间投入到学习中,无暇分心。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那件事竟然不知不觉间慢慢起了作用,我像是那只温水里的青蛙,由于日子太久,已过十年期限,开始具有一定现实教育意义。

  我到家推开院门时,听到一阵阵爽朗的笑声,像空气中吹来一阵阵的暖风。虽然天气已转冷,即将开启冬天的大门,不知是回家的愉悦心情还是一路上和郑蓉蓉愉快交谈,不知是一路脚蹬自行车还是大地经过太阳温暖余温还未散尽,无论什么原因,那天我到家时浑身热乎乎的,额头冒着热汗,竟然觉得迎面吹来的晚风也是温热的。

  我一听见笑声,立马谨慎起来,从笑声里辨认出不止我母亲一个人的笑声,还有几个陌生人的笑声。我小心翼翼的推着自行车走进院子,不想惊动任何人,甚至不想惊动我的母亲。我知道只要我一旦惊动任何一个人,我又要和她们打招呼。我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更不喜欢和陌生人打招呼,我觉得那是一种虚假的客套。我不喜欢这种虚假客套的感觉。

  我刚支好自行车,放轻脚步,弯着腰,以防母亲透过大窗户上透明的蓝色窗玻璃看到院子里的我,我像是在我自己家做贼心虚似的逃往自己安全地。“丹宁,你回来了,我猜你也该回来了。”院子里空无一人,从传出笑声屋子里传出一声熟悉的关心,我只好硬着头皮说妈我回来了。我心里不由后悔自己弯腰不够,还是被屋子里的母亲透过窗户看见我了,我推着自行车走进院门时,我家两扇大铁门大敞开着,仿佛知道我会在今天这个时刻回家。换成以往,每次放假回家,家里大铁门都是锁着的,父母都在地里干农活。

  果不其然,我听见屋里又传出一个陌生的声音,快让孩子进屋吃东西,骑了一路的车肯定饿得慌。母亲说姑姑,你太客气了,一会儿我给她做饭,你们要是不嫌弃,也在我们家吃晚饭。我想起来半月前上学时遇见的那个被我母亲称为姑姑的女人,这次不知为什么又来我家,我当时见她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她和我母亲像,看上去一点都不像亲姑侄两。然后我听见从屋里传出的脚步声,吓的我像兔子一下蹿到屋檐处高高的走廊,连中间的两极台阶都省去了。那一刻,我觉得如果是上体育课,我的体育老师一定会破天荒的夸我的弹跳能力异常的出众,我一定能打破我历来体育课上体育成绩差劲的表现,堪称完美打破我体育课上的吉尼斯记录。

  我刚走到自己屋门口,就要推门而入时,母亲的姑姑已经走出屋子,大步朝我走来,速度快的像是百米冲刺,我当时都没看见她塞给我的是什么,只感觉手里凉飕飕的,虽然我不知道蛇握在手里是什么感觉,但我知道肯定和这种冰凉的感受相差无几。紧接着,母亲也跟了出来,想要拦住她为时已晚。母亲说快叫姑姥姥,我只好叫了一声姑姥姥。她笑着上下打量我问,这是你家老大,长这么高了。母亲说从小个头就高,就是从小不爱说话,特别害怕见到陌生人。这位姑姥姥笑着说,我看这孩子挺好的,要模样模样,要个头有个头,还上学读书,将来肯定差不了。我被她夸的特别不好意思,脸都红了,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听人这么夸我,不过话听上去很好听,我却觉得有点假,至少有点夸张的成分。我说不上喜欢她,也说不上讨厌她,反正觉得她和其他人不一样,也说不出哪儿不一样。

  这位姑姥姥个头比当时的我高一头,又瘦又高,非常苗条,可能大高个都是瘦的,脸也是瘦长的。我想象她年轻时的样子,脑海里不自觉蹦出《诗经》里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想她年轻时也一定是个大美女,这和她塞给我手里东西完全没有关系,事实上她长的的确很附和窈窕淑女这个词。

  除了这些,我再也想不起那次见面她留给我的印象。她用很满意的目光笑着说,你闺女长的真好,这要是我闺女多好。说完又转过头对母亲笑着说,秀儿,你真有福气,以后你就指望这两个闺女,有啥指望啥,有时候儿子还不如女儿能指望得住。我也不知道她从哪儿得出这句话的,只是她这样说我只好微笑,想进屋又不能进屋,只好看向母亲希望母亲尽快给我解围。

  母亲笑着说,姑姑,你别夸她了,再夸她她都找不到东南西北了。这位姑姥姥又拉住我的手说,有这样的好人员,以后学习再有本事,那在家可呆不了,早晚都要飞出去,到时候秀儿,你可别舍不得。母亲笑着说,那就看她有没有那本事了,有多大本事就用多大本事,反正我和她爸也没想着把她姐两一辈子拴在身边,她们想怎么扑腾就怎么扑腾。

  我站在原地犹豫着要不要说话,要说什么话,什么时候说话,好像也没我能说的话,最后一句话也没说出来,但又不知道该什么时候进门以及如何脱身。母亲说,姑姑,咱们进屋说,咱们继续说咱们的。我飞快的用感激的目光看了母亲一眼,要不然我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然后她又不舍的说闺女,以后好好学习,可不要辜负了你爸妈的一片苦心,他俩培养你们真心不易。我只好点着头说知道了姑姥姥。说完,她才心满意足离去,走的时候还不忘叮嘱,你也进屋歇会儿。

  进屋以后,我松开手心一看是一个黄橙橙的圆圆的大大的东西。我把它放在写字桌上,打开书包准备拿出试卷写作业时,它的光泽照亮了我的眼睛。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样一个不知道叫什么的东西,但是有一样我敢打保票,它一定能吃,至于怎么吃,我还想不到。

  我坐在书桌上安静地听着隔壁屋里说话声,“偷听”她们讲话的内容。我从她们谈话的内容里判断出父亲不在家,好像那间屋里不仅仅有这位姑姥姥母亲还有其他人。她们的笑声重叠在一起,像是一阵又一阵波浪朝我扑来。

  我迫不及待的期望她们早点走,这样我好走出来亲自问问母亲她们来我家到底干什么。我并没有如愿,她们的谈话一直持续很久很久,直到我都不想“偷听”了。

  一直到天色将暗时,她们一行人才从屋里出来。我站在屋里门旁偷偷开出一条门缝,只见五六个人,一个年轻男孩一个年轻女孩,还有两个中年男人。等我确定她们走了以后,我才从屋子里走出来,走到隔壁屋子一看,桌子上放着好多吃的糖果,糖果五颜六色,大白兔奶糖,阿尔卑斯硬糖,软糖,应有尽有。由于没有得到母亲的允许,我一个糖也没吃,只是看着这些五彩缤纷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糖果痴痴发呆。

  母亲送完她们进屋以后就喊我出来,问我想吃什么晚饭。我说我不知道,做什么我就吃什么。母亲像是自言自语说等你妹妹回来再做饭你看行吗。我说行。母亲走到屋里,我说她们来干什么。母亲说她们托她给她们家儿子说一门亲事。我好奇起来就问是谁家,母亲说是西街上老四家的三女儿。我一听是她,就说我知道她,我还和她四妹妹英儿上过幼儿园,她三姐姐长的特别好看,我还没见过有谁俊过她三姐姐。母亲说要不然人家大老远托她说亲。

  我说妈,英儿三姐姐会看上姑姥姥儿子吗,姑姥姥儿子帅吗,别到最后你成了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母亲笑了起来,说她们中间就差一个人牵线搭桥,剩下的就是她们自己的事儿,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手难牵,他们成不成还是看她们自己和她说媒的人没太大关系。

  我说那英儿的三姐姐愿意吗,姑姥姥的儿子愿意吗。母亲说有什么愿意不愿意,只要大人愿意就行了呗。我说那可不一样。母亲问我哪儿不一样,大人都把两人未来的路铺好了,只要按照他们说的好好过日子,将来根本不用发愁过不上好日子,这样的好人家上哪儿找去,要不是人家看上她家女儿,她家怎么会有那么好的运气,就算她貌若天仙,那也是该嫁农民还嫁农民,她又没什么文化,人家有文化的家庭会看上她家吗,会看上她吗,她能嫁这样的人家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

  平时母亲说话可不是这样,这次说话却有一股尖酸刻薄的成分。我说婚姻不都是两人互相喜欢吗,要不然结婚有什么意思。母亲说两人再喜欢,那也是一时的,婚姻可是一辈子的事,婚姻讲的可是实实在在的过日子,过好日子,没钱怎么过日子,怎么过好日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家没钱是怎么过来的,没钱走不动路,一步都走不动,没钱别人都看不起。

  母亲说的话很对,我挑不出一点毛病,但我还是觉得哪儿不对劲儿,就说那也得看人家两是不是愿意,要是一个愿意一个不愿意,那会成吗,再说了都什么年代了,谁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在都是自由恋爱。母亲说再自由恋爱那也得双方父母同意,双方父母不同意,说什么都没好果子吃。我无法心服口服,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母亲。

  母亲说你爸上高三时班里有一男一女背着老师父母谈恋爱,因为两人一心谈恋爱无心学习,大学谁都没考上,结果一辈子还是老农民,有什么出息,家里花了那么多钱不就是想让她们将来有出息全家人跟着过上好日子吗,结果她们没上几天学也没学几本书就开始学那些有的没的,有什么用,一点用也没有,最后还是自己吃这个恶果,受罪的还是自己,你爸班上的同学考上大学的都没回这个穷地方,当初他们热乎的恨不得成一个人,男的驮着女的骑自行车招摇过市,后来两人如愿以偿结婚了,听说日子过的一点也不好,那个男的总是打那个女的,那个女的和他闹离婚,他就是不离婚,这两人自搞的,自由恋爱,有什么好果子吃,俗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这句话一点也不假,只要不听父母的,都没什么好果子。

  母亲说着就说到我身上说,你可不能在学校早恋,要上学就好好上学,要是早恋就赶紧嫁人。我有些生气地说你胡说什么,怎么什么都往我身上按。母亲说我是给你提个醒,你们小孩子不懂生活艰辛,等你们懂的时候,一切都晚了,就算哭的昏天暗地也没后悔药。

  我说你有事说事,别什么都扯我身上,我就是好心提醒最后别落下里外不是人的坏名声,这事要是好了就有人说你是积福做好事,要是不好就被人骂的里外不是人。母亲说我多大的人了,还用你提醒。

  我不由好奇说,妈她家怎么知道英儿三姐姐长的好看,他们之前见过面吗。母亲说英儿三姐姐当时打扫自家门前的路,正好被你路过的姑姥姥看见了,她一眼就看上了这个女孩儿,说她长的不仅漂亮还勤劳懂事,觉得孝顺父母,就四处托人打听,这方圆三里的大家都是亲戚连亲戚,后来她想起来我嫁到这个村,就找到咱家了。

  我嘟囔一句原来是未来婆婆看上未来儿媳妇了。母亲说她上次来家找我打听英儿三姐姐,我就给她实话实说了,她一听这孩子还没定亲,就托我做媒,正好英儿娘前不久还托我给她三女儿说个好婆家,我对英儿娘说我又不是常说媒的媒婆,怎么会知道哪儿有好人家,没想到,这门亲自动送上家门,我开始还以为他们两家事先说好的只差中间一个人牵线搭桥,后来才知道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说你和姑姥姥是什么亲戚,之前怎么没见过她。母亲说她是我自家的远方亲戚,按辈份来说,我叫她姑姑。我说怪不得呢,你们两一点也不像。母亲骂了我一句什么眼神,这哪像一家人。我不好意思笑了。

  我说英儿家知道这事吗,母亲说这不刚给英儿娘说这事吗。我急忙问然后呢。母亲说英儿娘说只要孩子愿意,大人就愿意。我说那也挺好的,听上去父母很开明。母亲说是啊,只要家里条件不差,家风又正,小孩人不赖,还有什么可挑剔的,我这个姑姑家开着一所超市,在当地属于富裕人家,她家是村里第一个发家致富的,你不知道她家之前穷成什么样儿,比咱家还穷,家里只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儿子老大,女儿老二,两个人都不上学了,在家帮忙看门市,进货运货。

  我不由好奇问,她家之前怎么那么穷。母亲说根上就穷,一无所有,那下面的孩子能跟着富吗,只能跟着一起受苦受穷,唯一的出路就是想着怎么脱贫致富,当时她家也是在村里被人看不起,觉得这一家人软弱无能。

  我说那她家怎么发家致富了,别人家怎么没发家致富。

  母亲说我姑姥姥心强,是一个很要强的人,哪会受这样的气,自己丈夫软弱无能没本事,那只能靠女人,要不然一个家永远也过不起来。她和她女儿特别能干,都顶好几个男人,像是巾帼女英雄,和替父从军的花木兰一样,只差上战场杀敌,有些女人强悍能干并不是天生的,而是被逼在那个份上,没有依靠,只能依靠自己,没有办法,有一点办法也不会自己抛头露面。她家里发达多亏了她这个女儿,她女儿比她儿子还能干,自己骑着破脚蹬三轮车在县城吆喝卖零食,风雨无阻,挣到钱以后又买了一辆好的三轮车,这次改成在县城街上卖凉皮卖千层饼,不拉下一天,她女儿比她儿子还能吃苦,她女儿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就是她的左膀右臂,所以她劝我有没有儿子不重要,有的儿子还不如女儿,《花木兰》里最有名的唱段就是谁说女子不如男。

  我听母亲夸赞这个女孩,不由好奇问她多大了。母亲说二十岁,该成家了,但是她说先不用忙着她,先给她哥哥说一门好亲事,找一个好嫂子,再说她自己的婚事。我忽然觉得这个姐姐心底真好,不仅能干而且还懂事孝顺,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是不是和王熙凤一样长的很漂亮。

  母亲说,说起来她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母亲说所以啊,你们姐两要好好珍惜上学的机会,很多人想上学都上不了,我们砸锅卖铁也要供你们上学读书,只要你们自己想上学读书就行,我们也没什么本事,也只能帮到你们到这儿了,剩下的还得靠你们自己奋斗拼搏。

  母亲的语气里有一种哀伤,我说妈,你放心吧,我和妹妹都知道自己能得到这份上学读书的已经很不容易,我们一定好好珍惜。母亲说那就行。

  母亲坐下没多久,就开始收拾桌子,拿起扫帚打扫屋子,我要从母亲手里接过扫帚,母亲让我u坐下好好休息不让我一回到家除了干活还是干活。我有些尴尬的站在床旁边,就说妈,姑姥姥的儿子呢,怎么没听你说她儿子。母亲说她儿子没她女儿能干,一看就特别老实,和他爹一样不爱说话,也不知道英儿三姐姐能不能看上他,要是说你姑姥姥家现在家境呢,的确比英儿三姐姐家好很多,嫁过去肯定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你姑姥姥满眼看的都是英儿三姐姐,天天盼着她嫁进她家,就是她儿子太老实,现在世道老实人吃不开,不时兴老实人,反倒是能说会道,会哄女孩子欢心的男孩子吃得开。

  老实人最明显的特征就是不爱说话,不会说漂亮话,我也总是被家里人划到老实人队列,于是为老实人辩解说老实人怎么了,老实人不爱说话伤害谁了,不能因为不爱说话就说老实人不是好人。母亲笑了起来说,这都开始为你们老实人辩解了。我说本来就是嘛,人家生来就不爱说话,总不能逼着人家说话吧。母亲说主要是现在的女孩子不喜欢老实人,都喜欢说甜言蜜语的人。我说那也不能一概而论,总有人不喜欢甜言蜜语,说那么好听有什么用,又不当吃当喝,到最后还是得看做什么。

  母亲哈哈笑起来说,谁说你傻,我看你一点也不傻,我还担心你被谁骗走,看来我的担心都是多余的。我说班主任担心我们早恋耽误学习就是这样说的,她说说再多好听的,也不如来一个实际行动,最重要的不是看他说了什么而是看他做了什么,就跟我爸整天说让你过上好日子,说这些有什么用,又不是真的就能过上好日子。

  母亲认同地说了一声是啊,人得实际点,现实点,不能整天做梦,要不然受伤害的还是自己。我好像无意中戳痛了母亲最痛的地方,说妈我不是故意这样说,我只是觉得人不能只听还要看做。母亲笑着说我和你爸还担心你被人骗,现在我也不担心了。我说我真傻的那么不可救药么,我妈毫不避讳地说是。说完,我俩哈哈大笑起来。

  我说刚进屋时桌子上放着一大堆零食还有水果之类的,母亲说那是姑姥姥专门送给我家的。我惊讶地说送这么多啊。母亲说这才哪儿到哪儿,她送给英儿家的礼物可比送给咱们家的东西多的多。我说那是一定的啊,要不然人家女儿能嫁给他吗。母亲说我说不要,你姑姥姥非要留下来说是给你们两吃,知道你们平常也不舍得买。我觉得这个姑姥姥家里应该很有钱,竟然出手这么大方,不过按照当时的经济条件来讲,她家的确过的比普通人家好很多,方圆三里也数得上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有一份体面额外收入,好像比家里有一个人在学校里当老师说出来还体面,不像农民除了种地还是种地。在当时,家里要是有一个人在学校里当老师,那可是无上荣耀,毫不夸张的说当老师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

  我说英儿三姐姐确实命好,有的女孩儿就算长的漂亮,也不一定能嫁到这样的人家。母亲说是啊,要真的是个聪明伶俐的女孩,放着这样的大好机会能让它溜走,说来说去,女孩嫁人就是二次投胎,第一次投胎爹娘生的没办法选择,这二次投胎可要小心翼翼看好了选好了,要不然一辈子都翻不了身,有的还把娘家搭进去,宁愿一辈子不嫁人也不能稀里糊涂嫁出去,更不能嫁的什么也不是,难道在自己穷日没过够,还要去他家过穷日子,就说我嫁给你爸,当初要是我早点过上这样的穷日子,说什么我也不会多看一眼你爸更不会嫁给你爸,一辈子搭进去了,两人还没拼搏奋斗出个什么结果。一辈子很快,一眨眼就过去了,人很快就老了,干不动了,也不能像年轻时那样能吃苦受罪了。

  我说再想嫁一个好人家,前提也得自己有本事,自己配得上那样的人家才行,要不然嫁过去婆家人也看不起自己,少不了整天受窝囊气。母亲说对,不管嫁什么样的人家,都得活的有尊严,没有尊严哪怕富甲天下,富可敌国也不能嫁给他。

  我说那个男孩帅吗,母亲说不算太帅也不算太丑,不过话说回来,帅能当饭吃吗,就拿我来说,我当时和你爸相亲的时候,媒婆上你姥姥家说亲的不少,每家都比你爸爸家条件好,只不过他们长的不是歪瓜裂枣,就是各种看不上眼,挑来挑去,挑花了眼,看上了你爸,当时我心想不就是过穷日子吗,只要我们两人一门心思挣钱养家,再怎么说也不会穷到哪儿去,事实上我当初真的想错了,人家都说一入豪门深似海,穷人家也是一样的道理。我当时真是瞎了眼看上他,你说他除了一身皮囊,有什么拿得出手,什么也不怪,只怪我当时在你姥姥姥爷家日子过的太好了,从来没有过过这样的穷苦日子,只要过上一年,求着我嫁给他我也不会嫁给他。

  我听完哈哈笑起来说,妈,你说话也太刻薄了,我爸除了家里穷点,其他都挺好的,人善良不说还处处为我姥姥姥爷着想,比自己的亲儿子亲女儿还孝顺,这样的女婿打着灯笼都没地找。

  母亲说他要是再没一点好处,那我跟他一点也过不下去了,再跟他过下去也没什么意思。我说你就承认了吧,你被我爸那身皮囊看花了眼。母亲说要是我二次投胎,说啥也不会找他,受大半辈子穷还看不到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那时,我家的确很穷,穷的叮当响。上高中时,我才知道宿舍里有几个人和我家一样穷的要命,为了要个儿子一大家子人四处打游击战,有个女舍友小时候从来没在自己家住过一天,一段时间住在姥姥姥爷家,一段时间住在姑姑姑父家,一段时间住在姨妈姨夫家,四处流浪,说起小时候童年生活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听完我的心里才好受些,原来这个世上竟然有和我家一样遭遇的家庭和孩子。我顿时就释怀了,主要是当时贫富差距还没那么大,农村里的万元户相对来说并不多见。

  妹妹放学回家后,看见一桌子吃的,有糖果,有零食,有水果,也是很惊讶,问家里怎么了。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给妹妹说了一遍,妹妹说要是我也有英儿三姐姐那样出众的模样就好了。母亲说让你上学以后又不是让你靠你的模样吃饭,以后靠的是你的知识吃饭,要不然花钱供你上学读书还费那个劲儿干什么。妹妹说以后我要嫁才不嫁这样财大气粗的人家。我和母亲都笑了起来。妹妹说以后我要嫁就要嫁一个书香门第那样的人家,做一个有知识学问的人多好啊,体面不说还不用受累干活,更重要的学什么都不难。

  说完,我们三人笑了起来。母亲说你要想嫁这样的人家,前提是你得是一个有知识学问的人。妹妹说错,有知识学问还不够,还得有出众的模样,没有好看的外表,谁会去看你是不是一个有知识学问的人呢。

  我突然间觉得妹妹说的话太直接,太露骨,太那个什么,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我想,如果一个人只有好看的皮囊,好像缺点什么。

  这让我想起一个词华而不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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