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杏

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陪伴着璀璨的星空,皓月洒下的银灰包裹着十二岁孩子的美梦。我抬起头,轻轻地摇了摇躺在旁边的爷爷。

“爷爷,这棵杏子树是谁种的?”“你爸爸,他七岁的时候种下的,到现在已经三十多年了。”“哇,好高啊!爷爷你看,上面那颗杏子熟了,快帮我打下来,我想吃。”“好嘞,等我回去拿竹竿。”

时光荏苒,那个夏夜里的对话却依然如此明晰地存于我的脑海中。

“老板,你这儿的杏子多少钱?”“十块钱,这剩下的杏子都给你了,小伙子,天黑了,我要收拾收拾回家了。”卖杏子的阿婆操着一口地道的重庆方言用布满“皱纹”的手接过了我递来的十块钱,然后熟练地帮我把杏子装好。我从里面挑出了最红的那颗,尝上一口,甜!却似乎少了一点什么味道。

几个月以后的寒假是大四的我与重庆的道别。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家。“儿子,你把东西放下,我跟你说件事。”“说吧,什么事?”我有些慵懒地回答着父亲。可是他似乎有些哽咽,眼里也浸着泪花,那一刻的空气很压抑,我感到紧张与不安。许久,我等到了一句“你爷爷,他走了。”

犹如一道闪电划过老家空旷的打谷场,那是我每次回老家必去的地方。茫然失措的我地站在那里,天空中的抛撒的谷粒与突如其来的冰雨一同打在我的脸上,还有泪。

我默默地回到房间,把门反锁。我知道,噩耗的推迟来临与我远在重庆有关,与我“奋笔疾书”面对考研有关,可是什么比得过亲情呢?模糊了双眼的泪将我带入了与爷爷的回忆。

“你别打,那是我爸爸种的杏子树,不是你爸种的,快把竹竿放下!”我愤怒地盯着树下流着口水的弟弟。爷爷从房门里走过来。显然我们的争吵惊动了做饭的爷爷。“琦琦,大伟是客,暑假才从家里过来,听他的吧。”“大伟,你是哥哥,他吃你就给他嘛。”他一番简单的话化解了我们的争执,接着他熟练地拿起竹竿,把树上最红的两个杏子打下来,分别递给了我和琦琦,然后摸着我俩的头,说:“去,去玩吧。”他又回到厨房给我们做饭,他的背影显得那么硬朗与高大。

七十岁的他好烟酒。曾经一次到我家,独饮大半瓶白酒,这让他酩酊大醉。他有四个子女,但奶奶去世后,他却选择一个人居住,只因不想给任何人添负担罢。奶奶的离开曾让他一度显得有些颓唐,后来二姑陪她去青阳的“过阴人”那里寻得奶奶的近况,他得知奶奶在阴间很好,才逐渐安心。

吃饭了,琦琦说平日他和爷爷两个人在家可没有这么多菜。昨天他和爷爷下山走了来回三个小时的路才带回这些卤菜。我没有品尝出菜里“特殊”的味道就被琦琦拉到杏树下生火了。爷爷把剩下的骨头收拾好去喂狗,留下我们俩在院子里玩耍。夜晚,他搬来了一张凉席,杏树下,伴随着蝉鸣和狗吠,爷爷给我们讲他年轻时新四军的故事,杏树叶被夏天的风吹动着呼呼作响,如同一支民谣,在清凉而温馨的院子里,在歌声与故事的月夜下,在我十二岁的暑假,把我唤回了现实,爷爷走了。

几天后,不孝的我来到爷爷家,为他作最后一个“七日祭”,去祭拜的山路杂草丛生。以前都是爷爷带着镰刀在清明冬至上坟这天提前给我们砍好了祭拜奶奶的路。

小叔叔走在前面,他低着头说:“老头子以前常讲啊,以后他死了,恐怕就没人来砍上山的路了。”一语成谶。墓碑上爷爷的名字在奶奶去世的时候就已经刻好,“哪个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他们都没有活到九十七,但我知道奶奶一定会等上十三年,他们终于重逢了。

烧纸、倒酒、磕头、鞭炮,曾经这些仪式的“主持人”安安静静地躺在这座山上,他的孙子,在他的弥留之际,还在与同学聚餐。我突然明白了14年跨年那天晚上的眼泪,有些苦楚却不知为何,可能是老家的爷爷呼喊着我回家看看他,让他最喜欢的大孙子来见见他最后一面。

门口的杏树果实又结出来了,爷爷的房门紧闭,家中的家具全部随爷爷付之一炬。今天的杏子颜色很青,另外的一个也很青,有些苦涩,是我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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