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那年,那是稻谷熟了的季节,时不时地会有一群大大小小的人从我们门前经过。我看到他们背着背包,或是兴高采烈或是有些惆怅地走着。我问奶奶他们是要去干嘛?奶奶说这是要去上学,已经开学了,然后锁了房门,将大门带上便要带着我和堂妹去幼儿园。
“为什么要去幼儿园?家里不好玩吗?!”我有些不舍地问道。
“幼儿园里有好多和你年纪一样大的小朋友,还有好多好玩的玩具。走,不信我带你去看看!”奶奶像拿着个棒棒糖在我面前晃荡一般说道。
“那为什么方舟方洋他们不用去幼儿园啊?!”我看着正在路上玩得正欢的方舟方洋不解地问道。
“他们比你小一岁,要明年才能去上学。”奶奶循循说道。
“那我明年去不行吗?!”我一脸天真地问道。
“你比他们大一岁,要跟他们一起读你不害臊吗?”这句话问得我小脸一红。
“对了,今天还赶集呢,一会到路上给你买好吃的!”
我就这样半将半就地和堂妹一起被奶奶带上了路去,加入了这个浩浩荡荡的人群之中。也并不是奶奶提出的什么诱惑吸引了我,只是心中觉着,到了开学的月份,堂哥他们全都上学去了,堂妹若是和奶奶都一起去了学校,那这家里空空荡荡的就又只有我一个了,不是会更加空荡和孤独嘛,再加上奶奶刚才那么一说,要是和比自己小一两岁的孩子一起上学,那确实是不是有点抬不起头来的感觉。虽然我们年纪不大,但小孩子里面才是更喜欢排资论辈的。
学校在乡里,从我们家走过去中间正好要经过两个村子。马路直接横过我家门前,虽然只有一条车道宽,但却是我们十里八村唯一能通向外面世界的出路了。
沿着这条蜿蜒曲折的泥路上山下山,马路就沿着河道走着,因为边上没有栏杆,从高处往下看去,还着实有些害怕。
下了山去,一路上人便越聚越多起来,然后又在路边的桥头牌坊旁分成了好几波人,有的去了集市,有的回了家去或者沿着另一条山路去了别的村子去,有的顺着这条大道一直往远处的山外山走着,还有的便像我们一样去了乡里老车站对面山上的老学堂。
学校在乡里的老车站旁边,要过一条河,再走十来分钟的山路就能到了。
刚到学校,我便有些乏了,吵吵着想要回家。奶奶招呼着我们先去教室玩玩。
“看,里面有好多小朋友呢!你看人家玩得多好啊,哪有像你这样一来就吵吵嚷嚷着要回家的?”
堂妹在奶奶的招呼下进了教室去了,我看着奶奶跟人家唠着入学什么的,根本没空搭理我,自觉无趣便也只得跟着堂妹进了教室。
刚进门去,正在玩积木的同龄孩子都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见我们和他们年纪一般大,又没有什么特别的,便又埋头玩起了自己的玩具来。老师见我们走了进去,便招呼他们分了一些积木给我们。
我们就这样勉勉强强地玩到了一起,只是谁也不知道谁的名字。我们一边玩一边瞧着外面的情景,见奶奶准备趁我们不注意时溜走,便连奔带跑地跟了上去。因为学校没有围墙,拦也拦不住,奶奶只好无奈地跟老师打了声招呼便将我们带了回去。
回去的时候奶奶不时地跟我们讲,长大了就要去上学,学习好了才能当官,当官才能发财,才有机会谋个好前程。我们一脸懵懂地听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时不时地踢踢耍耍路边的石头。
回家后我便去找小伙伴玩去了,只是从开学这天起,我感觉到我的生活开始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堂哥开始忙着上学,便很少和我们玩了;方舟方洋他们也因为我们要上学,便也少和我们玩了;我只有和堂妹两个同来同往地跟着大部队一起去了学校。
第二天阳光才刚刚透过窗子洒到房里靠窗的桌子上,奶奶便来叫我起床。我只得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起来。想逃也是没有什么用的,大人们会站在一旁看着然后毫不留情地指手画脚地一本正经地说道:“你看那家伙,这么大了连书都不去读,以后能有什么出息!”年纪大或年纪小的孩子见了大人这么说便也会在一旁跟着瞎嚷嚷。
出息,虽然年纪小并不懂这个词语的意思,但从他们的神情里能够看出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至上它可以避免我现在被一群人围在中间像看猴一般的处境。
我只得点头答应了,跟着奶奶和堂妹去了幼儿园。也就是这一年,我算是正式上了幼儿园。因为堂妹只比我小一个月,而因为我们十里八村的孩子加起来也不是很多,一个年级一个班便足够,所以我们便被分在了同一个年级同一个班里。
没法躲过去便只好乖乖去上学了,于是我便趁着下课去看了看这座不知道会呆多久的学堂。
学校是由两栋大房子组成,一栋长方形的礼堂,一栋“L”形的教学楼。礼堂和教学楼交错,勉勉强强地连成一个“3”字。两栋大楼交错之间留下一条走廊,从那里穿过就可以直接走到被礼堂和教学楼靠着山头围在里面的操场。礼堂旁边有四扇破旧的大木门,看起来着实有些年头了。靠着山路边的两扇木门终年不开着,靠里边的两扇紧挨着操场,时不时地打开着,我们经过的时候还会不时地发出“吱咯吱咯”的声响,仿佛随时都会掉下来似的。礼堂最里边是一个一米有高的舞台,平时聚会活动舞台时表演什么的就全在那里。礼堂正对着的,是一扇大门,大门旁边,就是小卖铺。小卖铺的阿姨,按辈分我们得叫她姐姐(这里的“我们”指的是我和我堂妹),而她就是那天在跟奶奶聊天负责教我们幼儿园的老师以及班主任。
整个教学楼总共分为两层,加上那个“L”形教学楼的一角刚好八间教室,从我们幼儿园到初三都在那里。而上了初中的,都要读寄宿,所以礼堂楼上,就成了后来他们住的地方。至于礼堂上面长得什么样,反正我们是没去过。对我们这群年满6岁的小屁孩来说,下课之后高高兴兴地玩,放学后撒丫子跑回家才是最重要的,至于礼堂上面那长得什么样,反正不是我们住的地方,操那么多心干嘛?!
那时还没有水泥路,脚下踩的都是泥巴,又是盛夏,所以我总是会打着赤脚去学堂。
有时在学校觉着不好玩了,奶奶当时忙又不来不及送了,于是我们便会趁着没人看管的机会去别的地方玩玩看看。
还记得那天早上我们有些不情不愿地跟着被奶奶在路上随手招呼的带我们一块去学校的大哥哥大姐姐。他们急着上学,我们慢吞吞地跟在后面走着,终于,他们无奈我们跟丢了,只得急急忙忙地赶着去上学。而我们故意落在了后头,然后止了步。
也没有别的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突然觉得河对岸不远处的那簇花儿特别好看,便止住了脚步和堂妹两个在那里傻愣愣地看着。后来堂妹说这么看太远了,不如走近点去看,于是我俩便去了河对面。
那丛花约摸有二三十朵,红黄粉白紫嫣都有,就立在桥头不远处的地方。花朵很大,约摸有四五十瓣,花瓣上能清晰地见着脉路。也不知道这叫什么花,只记得我们家门前也有一丛,就长在二叔家门前,听说是从别的人家那里移栽过来的。
堂妹说这花可以吃,说着便摘下两朵,一朵自己拿着,一朵顺手递给了我。我有些愣了,却见她随手撕下一片花瓣放进嘴里便细嚼慢咽起来,闭着眼睛吃得好像很有味道。我见她还在闭着眼睛陶醉,只得也撕下一片花瓣放进嘴中。
那花瓣清清淡淡,还带着些许凉意,嚼在嘴里像吃着青菜的茎脉一般。我见有些无味,又怕这家的人见我们在这摘他们家的花朵,或者是路过的人问我们为什么还不去上学然后告诉我们家里人,便将它赶紧吐了,然后拉着堂妹赶紧回了对面,两个人接着或站或蹲着静静地在马路这旁看着对面桥头边的花瓣。
路过的人见我们发呆一般地看着河对面的村庄,但更多的是要忙着赶路或者上学,瞧了会儿见没有瞧出个什么名堂便只得一脸莫名其妙地急着赶路或是上学去了。
我们也不知道在那儿呆了多久,只是在马路这边或站或蹲地看着对面的花、对面的村庄、收了稻谷的田里,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天上的白云、聊着水里的鱼虾,聊着那绕着弯进了大山深处的泥路。直到身前身后的人儿去了学校又走了回来,我们才有些不舍地跟着他们一起回了家去。
回到家里,奶奶问我们今天有没有去上学,我们有些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然后奶奶便说早已经有人跟她说过说那谁谁谁家的两个孙子孙女还在那马路旁看花(那谁谁谁指的是我爷爷和我奶奶),没去上学呢。我只得喃喃地低下了头。奶奶顺手从屋前的梨花树上抽出一根竹枝条来,她甩了甩手,没有打我,只是晃得风呼呼刮过我眼睛有些睁不开。她有些带着哭声地看着我说:“不去好好读书你想在这山沟沟里呆一辈子吗?!”
在这山沟沟里呆一辈子有什么不好吗?!我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奶奶。
奶奶没有再说别的什么,只是招呼我赶紧进屋去吃饭。我只得愣愣地走了进去,屋外奶奶背对着我在我不解的眼神中擦着泪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