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人渔事

      暑假的陪读生活较开学更紧张。我就像一颗行星,娃的日程就是我的运行轨道。八月底,娃在市里的培训已经结束,重新转入太阳山根据地。

        我每天的安排大致就是:早上6:55起床,匆匆洗漱后叫她起床,7:20去粉店早餐,这个叫“统桶发”的卤粉店承担了暑期一半的早餐。7:45送到培训班,然后我回家,收拾屋子、打包发货,9:30娃到家,陪她写会作业就该做饭了。中午1:00的数学课很烧脑,12:00中餐得上桌,这样餐后可以小睡一会去上课。2:30她下课,我已经带好泳衣泳帽在教室楼下待命,接到娃一刻不停奔赴泳池。一个小时后回家,娃洗澡、写作业,我开始准备晚餐,6:30晚自习又要开始了。

        对了,漏了一个重要事项:在娃上第一堂课时,我得赶紧买好一天的蔬菜水果。闲不住的太阳山娭毑嗲嗲会把自家种的菜呀果呀摆到广场上卖,价格是有点贵,那也没办法,菜市场也是一样的贵,该吃还是得吃啊!我喜欢趁早到广场转转,淘一淘,运气好的话能淘到点市场没有的稀罕玩意。这一天的运气不错,除了味道最好的线瓜,竟然还有个娭毑面前摆了一盆新鲜的小鱼虾,青皮子、木脑壳,还有种五彩的大肚子,好看不好吃,一看就是我们小时候自己下网捕的那种。凑过去问:这个怎么卖?奶奶笑眯眯地答:“35一斤。”我望着蓝色塑料格子菜盆外淌出的一滩水,手还是不由自主地伸了过去。

        回家还没进门就开始叫:“我今天买到好新鲜的小鱼仔,就是小时候自己抓的那种!”老公连忙开门,同样一脸兴奋:“还真是,多少钱买的呀?”“35,刚好一斤!”老公的笑容僵了一半:“额,好吧,就是贵了点……”

        我仔细地一条条掐破肚挤出肠子,热锅刷油,开最小火,看着锅里的鱼儿卷起漂亮的弧度,虾子焙成红色,锅里的鱼腥味慢慢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渐渐浓郁起来的带着些许烟火味的火焙鱼香。

        怕自己辜负这不可多得的美味,赶紧微信给老妈,在她老人家的远程指导下控火,关火,冷锅,翻面,继续同一步骤,赶在晚餐前,一小碗泛着油光的火焙鱼完美出锅,切几个本地青椒,热锅放油一同翻炒,加盐,加少许清水,收汁出锅。吃一口,老公大呼:“儿时的味道啊!”箸影来回间,已扫个精光。

        餐后算帐,除去买鱼的35块,火、油之外,人工保守估计2个小时,两人相对,咂舌不已。老公沉思良久,说:“要不我们买个鱼篮,到青竹湖试试?”

        下篮捕鱼,我是专业的。小时候的暑假,捕鱼是乡里娃最喜欢的活动。最常见的是用一种纱窗料做成的扁形圆柱状鱼笼,四面开有口子,接上一根长绳,末端系块白色泡沫。中间放上米饭、螺蛳、酒糟调制的鱼饵,选山塘一角投下去,静静守候一会,笼子周围先是出现一两个信息灵通的小黑点,那影儿忽上忽下,绕着鱼笼打转,渐渐地,周围的黑影儿越来越多,上下翻飞,鱼饵泡发之后散发的浓郁香味让它们铤而走险,终于找到入口的黑影儿开始排成一个队列——真正的鱼贯而入了。

        接下来就是起网的时刻了,左手轻轻拿起浮在水面的泡沫,右手执一带叉竹竿,顺着泡沫拉起的绳子用叉子架住,往上一抬,鱼网笼带着满网活蹦乱跳的小鱼小虾就浮出了水面。

        幼时性急,笼子才堪堪没入水中,便蹲守一旁,掰着指头开始计时,脑子里一个个场景依次上演:三分钟了,鱼儿该发现目标了;五分钟,队列集合完毕;七分钟,寻找入口;十分钟,开始进笼。这么估摸着十五分钟后,拿起小竹竿,急吼吼起网。二十年前的乡野山塘,水下是无比丰饶的世界,所以每网总能捕获一些性急的小吃货。要抓到更大更狡猾的白条,那就非得放笼过夜了。

        我俩属于行动派,说干就干。马四爷渔具店里,一眼瞄见儿时的那种鱼笼静静悬挂在门口,仿佛是我在哪个暑假收工后随手挂置,此后经年,春秋依旧。捕鱼的小小身影走出村口,走进省城,走进万家灯火下那扇紧闭的门,结婚、养娃、辞职、创业,在烟熏火燎的红尘俗世里摸爬滚打,早已记不起夏日山野塘边的守望。这细细密密的纱制网眼,滤过了二十年的光阴,把一份质朴的喜悦模糊而又真切的呈现在眼前。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提篮直奔青竹湖。选好位置,下篮,系绳,就在湖边的木椅上坐下来,心中是忐忑的期待:不知二十年后的饵还能否俘获鱼儿的心?或许多年之后,鱼类世界已经进化到足以洞察人类阴谋的智力水平?

        云天无夏色,柳叶已秋声。波光鳞鳞的湖面之下,是一张悄然而至的欲望之网。窥探与踟蹰、危机与诱惑,将原本优游自在的鱼虾搅得心烦意乱。此刻竟涌起些许愧疚:想我在这凡尘俗世,就业成家、养娃陪读,一关关升级打怪,最终收获的会是什么,谁也无法断言。只是因为大家都在做,都在抢,生活容不得我仔细斟酌,便一脚把我踹进这既定的流程里。这水面下的鱼儿也何尝不是如此?生存离不开食物,面对这么大一块浓香四溢的饵料,谁都无法抗拒,抢之唯恐不及,哪还有时间去判断这是不是一方陷阱?转念一想,这世界自亿万年前开始,诱杀与对抗何时中止过?不在乎我这一个小小网笼吧?瞬间心安理得了。

        然我终不是道行高深之人,苦苦捱了半个小时,终于敌不过好奇心,收绳起网,笼子里一片寂静,网笼掠过水面,嘀嗒起一路水声,怪腔怪调地嘲笑我的功败垂成。

        老公却并不气馁。拍拍我的肩笑说:我就说要放久一点吧?要不我们把笼子放在这里,晚饭后来取怎样?今儿周末,鱼儿也要睡个懒觉啊!

        好吧。我漫声应道。所有的期盼在鱼笼离水的瞬间已落空。那就再放一次吧,我有点不甘心。

        一天的忙碌让我无暇念及渔事。晚饭后,老公拎起小水壶,喊了一嗓子:起网去咯!我望着那个空空的水壶竟然有点心慌。硬着头皮来到湖边,拉绳,起网,鱼笼露出水面,水滴声里夹杂着落网的扑腾扑腾声,夕阳下,活蹦乱跳的鱼儿翻腾着银白色的肚皮,晃出点点刺目的光,鱼群中竟然有条20厘米的银白条!一场渔事终于有了收获,此刻竟莫名想起东坡先生的《猪肉颂》:待它自熟莫催它,火候足时它自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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