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乡

我急急地走,突遇一辆白色的凯迪拉克急拐,挡住了路。虽有些恼火,也只是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下,便想绕过快走。谁知一声“华假假(假假是方言——姐姐的发音)”宛如定海神针把我给定住了。扭头一看,凯迪拉克里探出了一张浓眉大眼,白净的“国字”脸。见我迟疑,他笑着招了招手:“华假假。”

这次,我紧跑两步:“华宝,你是华宝!”

“华假假,上车。”

我意识到自己还在赶时间,忙说:“我去学院上课,那里是单行道,直走再过一个红绿灯就到了。我的电话️留给你,我们两个小时后,可以联系。拜拜!”

上课,我是不走心的哈。

刚刚下课,走出教室。手机响了,一个陌生的电话,往常我一定按掉。而今天,我却迫不及待地接了。

“华假假,你忙完了吗?”

“华宝,你好!哪天有空,我们聚一下。”

“华假假,择日不如撞日。中饭时间到了,你直接来我工作室吧。老地方。”

华宝不等我答复,就挂了电话。老地方?我反复自问。石化城也就巴掌大,去就去。

老地方,从学院出来,穿过绿化带也就到了呀。虽是初冬,气温却不低,绿化带跑道两旁绿意盎然,小花一路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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仰头——湛蓝的天空和炫染的杉树叶相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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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温和,微风拂面,身在其中,平添了几分惬意。

走出“画面”,由于居民的新迁,往日热闹的随塘路步行街越发显得冷清。我走到“向阳”门口,气派烫金的牌匾高挂着,却不见理发店标志性的三色柱。正纳闷,华宝出来把我迎了进去。哇!简直是标化的公司办公间么。长相甜美的接待小妹、办公桌椅、电脑打印、高规格的茶水间、老总办公室。“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啊!”我脱口感叹道。

接待小妹十分礼貌地问我,喝茶还是咖啡?我还没回答,华宝笑哈哈地说到:“这是我姐,今天你别点外卖了。我在小厨房备好了,让你沾沾我姐的光。嘿嘿……”华宝搓着双手往里间走。我朝小妹摆摆手说:“好了,叫你啊。”紧跟着华宝。

我见华宝正把汤锅里的汤往炒锅里滤倒,连忙帮忙。乖乖哩个咚,汤渣是大鲫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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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一炒锅的“淘米水”哦。灶台上有洗净切碎的蓬蒿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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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大碗和好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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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我呵呵呵的,华宝扭头问道:“华假假,蓬蒿菜要煸一下吗?”我笑着摇摇头说:“功夫小面鱼儿,一级棒。”并毫不吝啬地竖起大拇指。浓汤烧滚后,华宝小心地将面一筷子、一筷子的挑进锅里,面疙瘩像一条条小鱼在锅里翻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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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碎蓬蒿菜洒进去,放盐调味,铲炒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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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火、出锅盛碗。

我、华宝、接待小妹三人围坐茶水间的长桌,步调一致的低头唆口汤咝下去,抬头你看看我、我望望你,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说道:“还好,眉毛还在。”

吃完饭,接待小妹忙着收拾。我和华宝站在“向阳”门口拉起了家常。华宝说:“华假假,还记得你第一次来店里吗?”“当然。”我似乎回到了那年、那月。

那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刚刚参加工作。随塘路是石化城的繁华地段,吃的、穿的、用的、娱乐的应有尽有。店面除了从路东头的拉面馆、一路“吃”扬州炒饭、城隍庙小笼、金山扎肉到“小上海”饭店……吃食店,就是数不胜数的“温州发廊”了,还有音响、灯光一流的“伯乐”歌舞厅,路的尽头是家享受型的浴室,这其中穿插了一个菜场,几家卖服装的和日用百货的。周末或下班时分,叫卖声、还价声此起彼伏;饭点时各家饭店,更是济济一堂,觥筹交错、举杯换盏的景象。是热闹?是吵杂?

一天,我一个人正闲逛随塘路,谁知七月的神鬼天——太阳当空也会大雨倾盆。我只好退避在路边店面的屋檐下。“进来,躲躲雨吧。”我难为情地退进了店堂,这才环顾——两面镜子墙,两只又高又窄的木柜上整齐地摆放着各式梳子、剪刀、削发刀和吹风机,只有一张理发店常见的那种便于修面能躺下去的专用椅子,另外几张折叠椅分别在水斗旁、烫发器下。店里还坐着几个“时髦”小青年,招呼我躲雨的看上去沉稳一点。外面雨还在下,我索性坐下说:“修下前刘海。”哗的一下,几个齐聚在我周围了。原本修前刘海是为了遮掩我躲雨的难为情,这下倒真的让我不自在了。

“你们看,这位小姐额头高,脸偏长。头发少的前刘海,挡不住高额头;齐刷刷的童花头刘海,又过于死板。”说罢,我的头发被往前梳披下来好多,心里有点顾虑,却又情愿当“小白鼠”。因为听到了久违的家乡话,独在他乡的我,心情已经不是能用“亲切”、“温暖”来形容的啦,而是相当的享受啊!“看好,最外面的一层头发先用夹子别住 ,从里往外一层层地剪。注意长短,最外面那层到眉毛。”我总算看到了镜子里的我“啊呦喂,妈呀!孟庭苇式的呀!难为难为(方言谢谢)。”“老板,噶滴(方言家里的发音)假假。”一个小“时髦”兴奋地说。原来让我进店的是老板,老板笑嘻嘻地说:“你不要介意哦,我才来这块开店,这几个是噶滴带得来的学徒。坐好,我还要把你的刘海飘剪几下,会更自然。”

我问价钱。老板说,噶滴人啊!我说,这条街上都是温州发廊,做生意不容易。几个徒弟起哄说:“假假,你教我们说上海话吧?”我坚持付钱。那个先前叫我“假假”的说:“看假假样子,也不差5角钱,老板收下权当今天开张了。”我呢,教他们“侬好、霞下(谢谢的发音)、侬额找头(应该找你的零钱)、走好、再会。”

走出店堂,我才看到门口不停旋转的三色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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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的“向阳”牌匾。

后来,知道老板和我的名字里都有“华”字,按照老家的约俗论年龄——他叫我华假假;我叫他华宝。我有时会在单位食堂买些包子,又或者把同事们不爱喝的袋装牛奶,拿到“向阳”。每当这个时候,华宝的徒弟们最开心。当然,他们也会和我分享——老家带来的新米煮成的油光光的粥,搭上咸香的萝卜干;还有就是往我那碗青菜小面鱼儿里面挑一筷子猪油。我们围着煤球炉站着,吃得喷喷香,毫无顾忌地大声说着家乡话;小声相互笑骂着“小赤佬”、“小瘪三”。

华宝的“向阳”在石化城的口碑越来越好,回头客也越来越多。随着大型连锁的美容美发店“诞生”,温州发廊的那些老板们纷纷改行。华宝也坐不住了,他去市区淮海路的百年老店拜师学艺,店面装修升级。

老店新开后,改叫工作室;洗头得躺着;烫发叫美发;染发叫焗油;只有洗头工,没有学徒;剪、烫、吹、染,华宝一人“挑”,实行充值消费的会员制。我难得去一次,不是美发,只是想家的时候去说会儿家乡话。

我因为工作外借,离开石化城三年。再寻“向阳”,难觅踪影。听隔壁老板说,华宝和一个上海小姑娘交往,对方不说是书香门第吧,也算是知识分子家庭——父母、哥哥都是医生,小姑娘本人当老师。华宝呢,确信天生我材必有用,想多赚钱抬身价。与人合伙做海鲜生意,谁知遇人不淑,血本无归,歇业关门,打道回府了。

我这次偶遇华宝相隔十四、五年了。回到眼前,我刚说了句“你还好吗?”接待小妹跑出来问华宝:“老板:江苏那边问,要发几箱菌类来?”华宝挥挥手,掏出手机对我说:“华假假,我先发个订货单哦。”接待小妹神秘兮兮的,说老板的家乡产菌类、咸鸭蛋、莲藕、荸荠、猕猴桃、蜜桃、蜜梨、葡萄、小龙虾、大闸蟹;冬天还有风干肉、凤鹅、咸鸡、咸鸭、咸肉、香肠……老板将土特产向超市、饭店供货。

华宝满面笑容地告诉我,他不得不回上海,不得不回石化城——老婆孩子都在这里。哈哈哈……有情人终成眷属!爱情事业双丰收!

几天后的周末,接到华宝的电话,说要家庭聚会。听华宝如此说:“华假假,拿(上海话你们的发音)好宝多了个娘舅,阿拉(上海话我们)毛头多了个阿姆(沪浙方言姑妈)。”我欣然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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