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好久没见了。”
“是啊，快十年了吧。”
街角的一个小饭店，明显过时的装潢，但坑坑洼洼的木桌被擦拭得锃光发亮。这是他们学生时代常常光顾的地方。云朵进门直往里走，到最里面的位置坐下了，小路在她对面坐下。
“从学校毕业过后，你一直也没回来吧。”小路轻车熟路地端起茶壶，分别倒了两杯水，把其中一杯推给对面。
“差不多，只有爷爷过世回来过一次。”云朵接过水杯捧在手里，她说完这句话，笑着，“你知道，我不是什么恋家的人。”
小路也跟着她笑了，这事他再清楚不过，“那时候寄宿，大家都数着日子等回家，只有你啊，每次放假就跟要受罪一样。想不到，直到现在也没变。”
“你呢？你一直在这里？”
“啊，是的。大学就在隔壁城市读的，读完就回来找了工作，可清闲了。”小路拿起桌上的菜单，仔细地端详，然后递给云朵，“你看看要吃点什么？别看菜单变样子了，上面这些菜可还是原来那些。”
云朵没有去接，她摆摆手，“我爱吃的不就那几个菜，你看着点吧。”说完她端着杯子喝了口水，打趣般地咂了咂嘴，“难道说，你忘了？”
“怎么会？”小路迎着那调笑的目光，把菜单摆到了自己面前，佯装出一副“云朵居然觉得我会忘记”的失望表情。
“哎呀，忘了也很正常嘛，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了。”云朵趁着他低头勾选菜单的功夫，仔细打量着对面的人，想找到时间留下的印记，但奇怪的这印记并不深刻。
意识到被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小路感到有些不自在，抬头循着目光望去，原来是云朵。
“啊，我在想，怎么看不出来你变老了很多。”云朵发觉自己这样打量人有些不礼貌，一下子抱歉地笑了。
“好过分，明明都还不到三十，就说什么变老了。”小路做出一副很不满的神色，“我看云朵就还跟高中一样啊，年轻得很。”
“少油嘴滑舌。”怎么可能，毕竟十年过去了，云朵被这话逗笑了，但明知道是讨她欢心的假话，听着还是开心的，“你也是一点没变啊。”
“还记得我跟你讲的话不，人是不会变的。”
云朵记得，有天晚上他说心情极差，要找她聊天，他们避着巡逻老师和摄像头，爬上了学校的天台。小路那会好像是刚失恋，也许是什么别的挫折，总之在一片月光下拉着她大谈特谈人生哲学，讲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总结一下主要观点就是，觉得不合适就该早点分开，自己是改变不了别人的。
巡逻老师拎着一把大手电筒赶到现场的时候，他们正在讨论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这个论题至今没有找到答案，即使他们每人写了三千字检讨书，并且在教导主任办公室连续反思了一周。不过从此以后，学校再没有忘记在熄灯时间去锁上天台的门。
“当然记得了，你避开了路上所有的摄像头，但是没想到天台上新安装了一个。”
“不是让你记这个！”小路噗嗤一下笑出声，又有点不好意思地扶了扶眼镜，“不谈不谈，那次可真是丢死人了。”
服务员端着托盘走过来，仔细地核对了小票，把几个盘子放到了他们面前。
云朵看着桌上的小炒肉和酸菜鱼，很欣慰地看了对面一眼，“看来确实是没忘记我啊。”
“那是。”小路听了这夸奖，得意洋洋地笑着，“我们是多好的朋友。”
“嗯，真的是很好的朋友。”云朵轻声重复了一句，小路没有听见。
“对了，你工作怎么样？在城市里很辛苦吧。”小路示意她动筷子，又挑起了话题。
“在哪里工作不辛苦呢？我喜欢自由一点罢了。”云朵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爱，生活怎么会不辛苦？
“我就不辛苦。”小路望着她，不知道是一本正经还是假装一本正经，“就那么点工作，有时候真是闲着不知道该干啥，每个月工资到时间就打到卡上。”
“人各有志吧。”云朵尝试去想象那种清闲的生活，但对她来说有点难度，“我平时还挺忙的，要不是这次因为工作需要过来，还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也是很巧，想着好不容易逮着空闲那就回母校看看吧，没想到在校门口一下子碰到了老朋友，一时间还有点不敢相认，直到小路一脸难以置信地先叫出了她的名字。
“我前些天还遇到了琳子，你记得吗？以前班上就数她数学最好。”小路夹起一片鱼片，将它和碗里的肉片码起来，一起送进嘴里。云朵一直搞不懂这是什么古怪的吃法，直到现在也没搞懂，但看上去味道不错。“肯定记得吧，当年她跟你关系不错的，听说高考也考得也很好。”
云朵一听这名字，尘封的记忆立刻被唤醒了，“啊，是的，她也住在这个城市吗？”
“是啊，孩子就在附近一家幼儿园读书呢。”
“什么？我对她印象还挺深刻的，她不是想出国读研吗？”云朵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筷子顿住了一瞬。
“没呢，那天碰到她打了招呼聊了两句，在家带了好几年孩子，现在孩子上幼儿园了，想继续找个工作，可是之前又没什么工作经历。哎，你说的也对，大部分人还是辛苦的。”小路并没有意识到她的惊愕。“我去拿饮料，你想喝什么吗？”
“和你一样就行。”
云朵模模糊糊地想起了琳的样子，那时候整个年级里擅长数学的人本来就很少，更何况是被认为逻辑思维能力不足的女生。但她其实是个很感性的人，温和又慷慨，也有很远大的志向，所以才对她那么印象深刻。
小路回来了，给自己拿了瓶啤酒，“想了想，给女孩子拿酒总觉得不太好，就拿了这个。”他递给云朵一瓶奶茶，“这次回来待多久？”
话题换了，琳毕竟只是一个旧友，她的经历并不重要。
“明天就走，回去还有很多事要做。”云朵往嘴里送了一口饭，看着对面的小路，很轻快地笑起来，“下次再见面又得等到猴年马月咯。”
“不容易啊。”小路感叹了一句，沉默了一阵，突然问道，“你打算以后都这样在外面漂吗？”
“为什么在外面就要叫做漂呢？”
“啊，不是这个意思，我是问以后都不打算回来吗？”小路感觉似乎自己冒犯到了什么，连忙解释着，虽然他并不确定自己说错了。
“不用解释。”云朵看着他仿佛有些拘束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笑起来，这么多年过去，曾经的男孩子真是一点没变啊，“我就是字面意思而已，紧张什么。”
“目前没有回来的打算，我过得挺好，工作生活都比较顺心。”她喝了口奶茶，抿抿嘴，“外面也有我的家啊。”
小路显出困惑的神色，有些不理解，诧异地问：“你莫不是悄悄结婚了？”
“什么呀！”云朵没忍住笑出声来，“你在说什么啊，没有的事。”但她很快又平静下来，用一只手支起下巴，若有所思的模样，“我这种心里只有自己的人，大概是没有人要的吧。
“要是没有人要，可以回来找我哦。”小路估计是喝了两口酒的缘故，说话也开始口无遮拦，但云朵并没有觉得被冒犯，反而被他给逗笑了。
“喂，你要是想安慰我，那大可不必。”云朵目不转睛地看着小路，“我一点儿也不在乎这个。”
“好好好，开个玩笑啦。”小路摆摆手，把瓶子里最后一口酒一饮而尽，“我送你回去？”
“谢啦，但是我打个车就好。”
晚上七点，不算太晚，但还是有些凉飕飕的。两个人从街角的小饭店出来，走到马路边，街上灯火通明。
云朵坐上了一辆出租车，轻巧的道别过后，汽车启动，从后视镜里清晰地看到还站在原地的小路一点点消失在远方。云朵凝视着那渐行渐远的影子，继而像松了一口气般瘫在后座上，终于结束了。“有这句玩笑话也就够了，我又不能为了你回家，对吧?”
小路看着那辆车消失在街道的尽头，转身朝反方向走去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那上面写着一串电话号码和一行住址，但那已经没用了。正走着，一个垃圾桶适时地出现，他毫不犹豫地挥手抛了出去。
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