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长会

病床上的父亲闭着眼睛,一只手抱着额头,表情痛苦。父亲突然脑溢血,医生看了脑部CT后,建议保守治疗。这几天淤血压迫神经,父亲常常神志不清,偶尔醒来,真的愰如隔世,谈的都是他小时候的事,也前言不搭后语;因为颅压过高,淤血压拍神经,头痛欲裂,多数时间是抱着头昏睡。守在病床前的我,心情复杂。以前那个高声说句话都会让我害怕、敬畏的父亲,那个在烈日下担起两百斤谷子如大力士般健步如飞的父亲,怎么就变成如今卷缩着躺在病床上的这个老人?这段时间常让我想起了很多和父亲之间往事。

记得那是一个初冬,晚上下了一场大雨,早上醒来地面湿透了。湿透了的地面,零星散着湿漉漉的落叶。树上在秋天该掉没掉的叶子被这场大雨一扫而光。光秃秃的树,乍一看,显得特别秃兀。过早的寒气肆无忌惮地占有了所有空间,我坐在教室里靠窗的位置,望着窗外,有点发抖。想着,父亲来,还是不来?

今天开家长会。上周回家就告诉了父亲,他说会来的。我打心底里希望父亲别来,我的成绩注定父亲在这场家长会上无足轻重,父亲老农民的形象也让我忧心忡忡。怀着不可告人的卑微想法,心情越发变得悲凉,为自己、为父亲,也为那些掉光了叶子的树。

直到家长会结束,父亲终究没来。偌大的教室就剩下我一个人,此时的我没有庆幸父亲没来,却有点埋怨父亲对我到底还是陌不关心。复读生嘛,还是成绩那么差的复读生,父亲是极其要面子的人,他怎么会来呢!我觉得自己就像那些落叶,虽然极力想要撑过冬天,却还是抵挡不了大雨,在冬天里掉落形单影只更显得可怜兮兮,还不如秋天时跟着大部队走。想起三年多前的九月,父亲送我来这所学校上学,对他来说是件多么风光的事。路上父亲把我当成个大人,第一次郑重的给我谈到母亲的不是,母亲娘家亲戚的不是。大概父亲觉得我将飞黄腾达了,要明白家里的恩怨情仇,以后和各亲戚该怎样亲疏有别。我听着,没发表任何看法,这是父亲讲话我一惯的表现,心里却充满了反感。父亲自顾自的昂首阔步走在前面,因为他的女儿考上那所高中,在我们这个村是第一个。父亲觉得脚下这条路,应该就是我们家通往无限荣光之路吧。然而三年后我没有节节高升,带回去的是一张很差的成绩单,父亲的希望似乎破灭了。经过一个漫长的暑假,我又回来复读。复读并不是我所愿意,我的成绩再回来复读是要交高费的,而且我根本就读不进书。好早前就读不进去了,只是这个想法一直不敢对家人说,因为他们的眼里分明又燃起了一丝希望;再者我并没有自己的主见,未来的路或前或后或左或右,我早已迷失了方向。想到这些,有种要哭的感觉,然而这时父亲的身影却出现在窗外。

父亲穿了那件黑色的仿呢子面料的笔挺的中山装,一米七五的个头在我们这个地方显得很挺拔,形象比我想象的好。我起身出去,走到父亲的身边。父亲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来晚了,没有赶上。”顿了一下又说:“路上什么东西都没来得及买,把这钱拿着,自己买些吃的。”说着的同时递给我十五元。十五元是我一星期的伙食费。太多了,我在犹豫着要不要接,但父亲却把钱直接放到了我手上。我拿着钱,不知道说什么,和父亲一直是没话好说的。父女俩静默的站了会儿,还是父亲说家里有事他还要赶回去。从家里,走十里泥泞小路,坐十里路汽车,再一路向北走几里爬坡石板路,才能到我们学校。父亲是戴手表的,一路赶过来,早应该知道赶不上家长会的,却还是赶来了。父亲走了,我贮立在这过早寒冷的初冬里,手里捏着那还带着父亲体温的十五元钱,心情无以名状。这么多年,我从未试图走进父亲的内心。从我有记忆以来,父亲的表情就是那么严肃,内心像一颗坚果,被又硬又厚的壳包裹着。

“吱”,病房的门开了,母亲进来了。我同母亲谈起那次家长会,母亲说:“你不知道家长会的前一天晚上,你爸生病了,晚上高烧,呼呼喘着粗气,特别吓人。我一整夜用烧酒帮你爸擦背,雨下了一整夜。我们都以为参加不了你的家长会,没想到第二天雨停了,你爸的烧也退了。我劝你爸别去了,怕又受了风寒,但你爸说都答应了你要去还是坚持要去,没想到还是错过了。”听着母亲的话,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以前的自己太不懂事,父爱在我生命里一直都厚重的存在着,像山一样给我依靠,而我居然去挑剔这山上没有花。好在,一切未时为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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