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7日星期三下午,川主寺,小雨。
我们是中午时分离开九寨沟的酒店,赶下午三点多去成都的飞机。虽然酒店周围的山,多还是被低云缭绕着,看着不怎么爽利,但阳光也总还能从云间洒下,让你感觉自己与那云上的晴空,相去不远。
离开九寨的出租车路过沟口时,那里依旧如集市般的热闹,巴士穿梭云集,游客往来纷纷,有刚至的欣喜,如昨日一早的我们,也有将走的流连,亦如现在就坐在车上望去的我们自己。喧嚣凝滞了车流,似在容我们做最后的告别,那个梦幻的童话世界,就在那个招摇的大门后边,我们刚刚从那里出来的,但似乎也已经有了距离,那是你与梦境的距离。
我回头叫同同来与九寨告别,他已然倒在妈妈怀抱里睡着了,他这两天也确是走得辛苦。而后车子离开了漳扎,沿着我们来时的544国道,赶赴90公里外的川主寺。
从沟口到川主寺大概1小时40分钟的车程,你要从九寨沟到黄龙也是这么走的,先到川主寺,再去到黄龙。我们这趟旅行因为九寨沟多开放了一日,而不得不将黄龙舍去,这是很让人遗憾的,我想将来如果不能再来九寨,或也就难见黄龙了。
川主寺机场,就叫做九黄机场,这似乎是大家来到这里的原因所在。这个机场在川主寺镇北部12公里的地方,这里海拔3447米,因而这座机场也属于高高原机场。按国际通行标准,海拔超过2438米的机场都称为高高原机场,高高原机场的运行条件较一般机场更为严苛,这个我们将在未来的一个下午,能有很好的体会。
我看如今的九黄机场好像开通了北京到那里的航班,但当年去到那里没有这样长途的干线航班,只有西安和成都的短途支线航班。波带着同同就是先坐火车去的西安,再从那里飞到川主寺的。
写到这里时,我又去仔细地看了中国地形图,这九寨沟虽属四川,但已处在了四川省的东北角,这里离着甘肃很近,离着陕西、宁夏和青海也不远。来时与我邻座的小哥跟我说,汶川地震时他在九寨沟,那时九寨西环线已经断路,他是坐车去的甘肃陇南文县,再从那里坐车去到四川广元回的成都。
我那时手头没有地图,因而难以构建这样陌生的地理通道,我印象的甘肃往往是兰州以北的河西走廊,而忽视了以南的甘南地区。我们总一厢情愿地以为省内交通会更便捷,省间交通会存在巨大鸿沟,因而,从九寨归来,我的旅程安排是回到成都。如今再做规划,我是否应该考虑下,从九寨到陇南,再到天水的麦积山,和平凉的崆峒山走一走呢,或者是去到甘南的拉不楞寺,再到西宁的青海湖。
其实,从地理的角度来看,从这里出发是可以有许多选择的。而从历史的角度来看,人们走到这里,是否也容易彷徨呢?当年走到这里的红**军,不就是因为下一步要去到哪里而出现了严重的分歧吗?一个路线是北上甘南再至宁夏、陕北,另一个路线是从甘南去西宁再到新疆,或者索性从这里就南下成都。
我们到达九黄机场时,天上的云增多了,但也还应是算作晴的。那个机场的航班不多,等飞机的人们几乎都在谈论着九寨沟的美景和黄龙的高反。这和这个机场的招牌很合拍,那个招牌中间是个云纹,两边分别写着九寨和黄龙,九黄的名字由此而来。
然而云,更是这个高高原机场的主宰,这个机场任何飞行作业都要看云的脸色行事。这时的云要比在酒店时疏离了许多,至少我能看到远山的山顶。排在我们前边的几个航班,也按次起飞,飞机很快就隐没在了不高的云中。而到我们的航班时,飞机延误了,地服的解释是,天气有了变化。“天气变化了,变化在哪里”,我们这些乘客,一下子都成为了气象学家,开始密切关注起了云高,云厚、风速和风向。
如此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过去,我们这些“气象学家”们,都已经观察到了气象条件的恶化。而最后地服已经开始收拾包准备下班的节奏了,我们知道今天是彻底歇菜了。而后,航空公司安排了大巴车,接我到川主寺的酒店。在去川主寺的路上,我们这些“气象学家”们所预测出的那场雨,如约而至,不大,稀稀拉拉的细雨,但依旧是具有雨的尊严的雨,是可以阻碍我们飞往成都的雨。
我们住的酒店,是岷江源国际大酒店。它的名字就已经告诉了我们,眼前那条混黄的河,是岷江,而这里已经到了岷江的源头。也确实,尽管离着很近,但九寨沟的水是要流到嘉陵江的。两条长江上的重要支流,就曾经离着这么近,那不远处的弓杠岭,就是两江的分水岭了,天上一片云里下的雨,落在两条江里,就从此天各一方,要在两千公里外才能相聚。
航空公司准备了简单的晚餐,波和同同娘俩吃完饭,就连房间的门都不愿意出了,但既然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我还是很愿意出去走走的。
旅行吗,不就是去陌生的地方,这个地方叫做川主寺。有些地方,是你一辈子都不可能想着要去一趟的,你与它们的相遇,只可能是邂逅,在川西,我邂逅了川主寺。
那时还不到晚上八点,那场阻碍我们飞往成都的雨,却是不大的,这时已经基本停了。路上湿漉漉的证明那雨曾经来过,天有些凉意,还好我穿着抓绒衣。虽天依旧阴着,但基本还算亮着,但小镇路上已少有了行人,或许是因为这雨,或许便是这里的生活节奏。也正因为少有行人,也让那颗热切盼望游走的心,有了些忐忑,终归这里是藏区。
那条被称为岷江源的河,就在岷江源大酒店的身后,不宽,浑浊湍急,我后来在地图查看,它叫漳腊河,发源自弓杠岭。岷江有东西两源,这条漳腊河是东源,也是正源。还有条河为岷江西源,它从霍隆沟而来,也交汇于川主寺镇,就在这个酒店以南不到一公里的地方,也是从那里开始,全程700余公里的岷江,才正式叫做岷江。
在两河交汇的东南方向有一座山,名字土了一点,叫元宝山,那山的山巅之上,有一通细高雪白的汉白玉石碑。石碑之巅有一座人物铜像,那是位红**军战士,他一手拿着步枪,一手举着鲜花,双臂支开组成大大的V字,那是象征胜利的V字。
这是红**军长**征纪念总碑,我在去九寨的路上就曾遇见它,那时我们堵在进川主寺的路上,将近一个小时,那座高高的丰碑,就一直在视线中陪伴着我。如今我隔着岷江,来到了那位战士的跟前,然而夜色也已慢慢泛起。我试图拉长镜头,看清那个远在山巅的红**军战士,然而在昏暗的光线中,影像也变得恍惚犹豫迷离,直到夜色义无反顾地吞没了那座山的高大山影。
我站在岷江边掏出一只烟来,凝望这山前的小镇,它是那么的宁静安然,安然到即便刚刚入夜,街道就犹如大城市午夜的宁静。这是个名义上的旅游小镇,但旅游终是别人去到别的地方,这里是别人眼中的别的地方,它是喧嚣之外的安宁,而对这个小镇来讲,安宁就是它自己。
我那时就在想,当年红**军从这里经过时,这里是不是有如节日般的热闹呢?而山顶的那位红**军战士,是不是就在目送着自己战友的远去呢。这个镇子是因路而存在的,213国道,逆着岷江北上而来,在这里岷江分出了东西两源的两支,一支去了东,一支去了西。213国道在这里也分成了两支,一支去了东,544国道,一支去了西,213国道。
在写这篇文章时,我又仔细阅读了一些有关红**军长**征的文章,研究了一下长**征从雪山到草地的征途。然而研究的结果很遗憾,我认为红**军在长**征中应该来过川主寺。
1935年,中**央红**军在翻越雪山与红*四*方*面*军会师后,就一直在准备着松潘战役。当然,松潘战役自然不是以占领松潘县城为目的,红**军决策者们看重的就应是县城以北的这个川主寺镇,前边也说过,位于青藏高原东北角的这里,具有通联四方的地理便利。
从川主寺向东可以去往黄龙,还可以沿如今的平松路去往甘肃的平武和青川;向北自然可以去往九寨沟,还可以沿着544国道去往甘肃陇南的文县和甘南的腊子口。如果松潘拿不下来,就只得走下策,从松潘以西的毛儿盖,去过茫茫无际、渺无人烟的松潘大草地了。
但在1935年5月底,胡宗南所率的第一军已经开始在松潘布防,6、7月间余部纷至沓来。红军最初为争夺松潘有过激战,但由于张GT权力欲望膨胀,让两军有了嫌隙、犹豫、摇摆,并逐渐在胡宗南大军的增援下,慢慢遗失了松潘战机,以至最终流产,而红**军也不得不走上长**征中最为艰险的一条路——过草地。
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讲,元宝山上的那位红军战士,其实是在遥望着几十公里以外的地方,在那里,他的战友们不得不踏上最为艰险的那条路。
而今天,我所站在的这个路口,又是七十多年前的红**军战士,多么渴望来到的地方。尽管那时的交通没有如今便捷,但至少他们脚下能有一条路,一条坚实的路。
很遗憾,他们没能走上那条坚实的路,他们不得不去穿过泥泞的沼泽,他们为此付出了巨大的牺牲。他们未必能理解这条路上所见到的风景,但他们懂得,为了这个国家的未来,他们值得走下去。
而这或许就是川主寺的这通纪念碑,于我们历史所值得纪念的意义所在吧。
2022年5月22日星期日,写于望京,居家观察期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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