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赵宇坐在飞驰的列车上,他已经一天一夜都没有好好躺下来休息了。窗外的风景在飞速倒退,他双眼充血,双手手指紧紧交叉着放在腿上,骨节处的皮肤因为用力而显得非常苍白。

一切,都要从昨天夜里接到的那通来电开始。

昨天,也就是11号晚上10点多钟,赵宇还在公司加班。临近年底,手头事情骤然变多。他希望能通过最后的冲刺为自己明年的加薪获得更多的筹码。房贷、车贷、女儿补习班的学费...等等等等都成为这个中年男人肩膀上的大山。其他同事都已经下班,他点起一支烟,刚吸了一口,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的号码,来电归属地是自己的老家。

会是谁呢?


“喂?”

“喂、喂,小赵,赵宇是吗?”电话那头是个声音急促的男子的声音,赵宇听起来觉得微微有些耳熟。还没他来得及多想,对方之后的话就让他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呆了过去。

赵宇的父亲病危了,医院已经不收治了,让家里准备后事。

电话是老家一个亲戚、赵宇三大爷的二儿子、也就是赵宇的堂哥打来的。赵宇只在以前几年过年回家探亲时,酒桌上见过几次这个本家兄弟。随着女儿出生,这两三年他都忙得再没回去过。

电话挂断了,赵宇握着手机久久没有反应。父亲的身体以往是很健康的,怎么会突然急转直下?他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和父亲通过电话了。大城市的生活节奏很快,压力很大,而在母亲去世后,父亲一个人守着个院子、几亩地,和儿子已经没有什么话题好交流的。以前过年时的见面也是匆匆几天而已。妻子抱怨着老家吃住不便不愿意再跟着他回去。

十几个小时车程的距离已经将父与子的关系远远拉开。

赵宇连夜处理了未来几天的工作,向领导请了一周的假,第二天一早便踏上了返乡的旅途。


12号晚上9点,赵宇赶回了家里。院子里聚着几个本家亲戚,看到赵宇来了都赶紧招呼起来。赵宇简单的寒暄了几句,了解了这几天的事情。父亲这几年身体已然不好,这次睡觉时不小心跌下床,突发脑梗。邻居发现时送去医院已经昏迷了,医院说治疗的希望渺茫。

赵宇推开房门进去。父亲躺着侧厅的炕上,已经昏迷了好几天。赵宇沿着炕边坐下,握住父亲的手。粗糙干槁的手,皮肉都紧紧贴在骨头上,显得更加嶙峋。父亲气若游丝,进气少,出气多。

赵宇的眼眶忍不住红了,他低声呜咽了一声,爸爸。

父亲的手微微动了一下,似乎对刚才那声呼唤有所触动。随即又人事不省。

赵宇坐了一会儿,慢慢把父亲的手放回被子里,又曵好被子,从屋里出来。几个亲戚已经在讨论后事的事宜。人至中年,对于白事已然见惯。孩子逐渐长大,老人逐个离去。世事万物的轮回不过如此。好在现在丧葬业都是一条龙服务,选一个家属能接受的价位的套餐,其他事情都可以交给他们搞定。赵宇的堂哥联系好了人。棺材老人之前已经自己背下,明天那边的人准备好寿衣花圈,灵堂随时可以搭起来。赵宇头昏脑胀的听从着亲戚们的安排。

大家,都在准备着那一刻的到来。

到了第二天,父亲还和昨天一样躺在床上,呼吸缓慢而微弱。赵宇陪坐在一旁,回想了很多小时候父亲的事情,又一次忍不住哭咽起来。

第三天,父亲依然如故。

第四天,尽管心里不承认,赵宇已经有些急躁了。自己只请了一周的假,假期结束就必须回去上班。但父亲却拖在这里让所有的事情动弹不得。


第五天到了,赵宇的假期还剩下最后两天。按照老家的习俗,人去了以后要在家里放三天再下葬,但现在时间明显已经不够。公司那边已经打电话过来,一边慰问,一边旁敲侧击着问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归位,甚至暗示了如果请假过多会影响年终奖的发放。赵宇明显地躁动起来。这几天的奔波让他身心俱疲,头发胡子都乱糟糟的。亲戚们都回家忙自己的事情,赵宇蹲在院子门口,看着院里的枣树。自己小时候父亲栽的树苗,现在已经长得有三层楼那么高。以前秋天收枣子时父亲还托人寄一些给自己,但这个枣子的品种不好,结的果子个头小汁水又少,吃起来很柴,他和妻子都不喜欢。之后父亲也就不再寄了。

太阳烤得人觉得暖和。赵宇突然瞄见院子里那一洼有些荒废了的菜地里,散落着好些落果。昏黑又干瘪,快要和泥土融为一体。

时间到了,落叶就要归根,不是吗?

他起身进了屋。


父亲还是躺在炕上昏迷不醒。赵宇爬到炕头,俯身在父亲耳边。

“爸,你再不死,我这儿可就没时间耗着了。”

老人听罢,身体似乎又动了动。

这天晚上,赵家老屋里终于传出了哭嚎声。这场白事非常简短,第二天一大早,祖坟那里,母亲的土包旁边又新增了一个土包。

赵宇终于踏上了返程的列车。他觉得自己累极了。


之后的一个月,赵宇都投身在工作上。心事了解了,但怎么休息都觉得身体愈发疲惫。连领导都觉得他脸色太差,劝他有时间去检查一下身体。

这天晚上,赵宇拖着沉重的身子回到家,瘫坐在沙发上。这时女孩抱着玩具从卧室跑出来。突然,她指着赵宇问道:

“爸爸,爷爷为什么趴在你背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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