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的雨雪冰封了湖面,湖中静静躺着一具尸体,随着游鱼搅动的水流微微浮沉。
学校的大门有些怪异,许是临近假期,灯火罕见的阑珊。记得原本是上行的道路这会儿变成了下行,咿咿呀呀的车轱辘在熙攘的人群中显得格外聒噪,我扶着额头感叹昨晚不该喝那么多酒。没有马的马车里满满当当地塞着什么,侧边的红木上有些深得发黑的斑点,大抵是在哪沾上了什么污泥之类的。恍惚间听到了沉闷的声响,像被捂住嘴的嘶吼。
手里沉重的行李拎得手臂几乎脱力,干脆放在地上站在路边等待。我看着来往的学生与家长,到底有哪里不太对,我想不明白,只觉得头更加发昏。天气预报明明说今天是晴天,都这个点了我却还没见到太阳。不知多久才等到约定的人,但他似乎并没有看到我,不,他看不到的只是我,他一言不发地拿走了我的行李,我追着盘问,却觉得声音外包裹着什么,总之说不清晰,而他也没有丝毫回应。
校门外那片树林幽寂得出奇,因为只有今天是幽寂的。明明是午后,树叶的缝隙间也漏不出一缕光,也就是这片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树林里,没有灯的面包车疾驰而来。再醒来的时候只有躺在湿漉的草地上的我和一道长长的血痕,意外的没有受伤。身后的马路依旧死寂,甚至可以听到马车轱辘咿咿呀呀的嘈杂声音。
几乎是凭借着肌肉记忆在这灰黑地带摸索着,耳边依稀还有车轱辘拖长了的声响,莫名的恐惧感从我的大脑向全身蔓延开去,直达发梢。想到老人们那时候总爱吓唬小孩们这条路不干净,那东西会哼着浑浊的声音,像是在唱歌……我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河水里翻腾着的恶臭,空气凝重得令人窒息,远处窜出一团跃动的似火光,映彻在深黑的瞳孔中,明灭不定。我的内心突然庆幸,在这绝望之地还有人在等候着我。
夜雪初霁,雪地上出现杂乱的足迹,清风卷着欢愉,屋檐上的冰柱折射出斑斓的光芒,湖面因为冰冻,不乏玩乐的孩童,湖底的人依旧浮浮沉沉,只有水草在安抚这个落寞的灵魂,也许她连灵魂也消亡了。
有人挑了块冰薄之处钻了个孔,那沾染了泥尘的红围巾在水中快速飘荡着,也迅速离开了水面。
我疯狂地追随者那摇摆不定的光芒,生怕它在这疾风里熄灭。腿不知疲倦地奔跑着,平生第一次感受到这般轻盈,脑海里盘旋这一句话,“千万不要灭!至少要等我碰到你!”狂风卷着恶臭冲入鼻腔,我咳嗽了几声,再睁眼时,顿失光明。
黑暗中似乎有一双手用力将我推进深渊,失重感袭来,恐惧使我本能地叫喊,而我只听到沉闷的杂着气泡上浮的声音。
莫非……
我仿佛想起了什么,那模糊的记忆大概如同我周遭的气泡一般,就存在于眼前的真实,但轻轻一碰便支离破碎,幻化成的绚烂水沫充斥进大脑,眩晕与刺痛完美取代了恐惧感。我只记得,明明应当是秋天,还闻得到银杏的清香,怎么冷的这么快。
小镇的秋日真的是金黄色的,像童话里写的那样,沉寂了许久的银杏树似乎在一夜之间迸发了生命力,如同引爆的原子弹,炸出似蘑菇云般绚烂的璀璨。满地满地的银杏叶在略微清冷的秋风里显得温暖至极,木屋上的风车唱着秋日的歌,那舞动的麦浪深深沉醉其中。
她沾染着秋日的金黄,带着我来过这片麦田,那间带着风车的小木屋是婆婆的咖啡馆,我们喜欢躲在阁楼里,摇着吱吱呀呀的藤椅,透过木制玻璃窗看金黄的海——那里几乎承载着我们的所有美好点滴——可今天,坐上徒我一人为客。
她,总会来的吧。
金色的麦田里除了灰白再无任何色彩,要非说有,就是远处小木屋上尚未脱落干净的红漆,也不知道是不是年久失修,那星星点点的红色几乎褪尽。阁楼上铺满灰尘的窗户里透着……似乎是煤油灯散发出的微弱火光!
屋子里积满灰尘,踏上一脚,木板凄厉地叫喊着,下一秒或许就要塌陷,我也不敢多做停留,快步走向熟悉的阁楼。
推开门的瞬间,我不禁诧异,这地方,像是荒废了几千年,唯独这一方一陈不染,甚至放上了新鲜的花,整个屋子氤氲着浅淡的芬芳与香甜。我伸手抚摸柔软的花瓣,它是那么的……
它竟枯萎了!
我赶忙缩回手,才想起来这一路上,我不曾见过活物……或许……
我坐在藤椅上,手放在煤油灯的玻璃罩上,贪婪地触碰这生疏了的温暖,烛光里映着一张面孔,清秀而令人感到舒适,她端着咖啡,冲着我甜甜一笑,那一瞬间所有枷锁都化为乌有,零碎的记忆拼凑出过往,耳边咿咿呀呀的马车声渐行渐远,踏碎枯败的麦杆……
咖啡的醇香夹杂着淡淡的花香——这是花店里的新品,我想她一定会喜欢——悠扬的琴声在耳畔回荡,依旧让人安心。我望着窗外出神,麦浪中似乎有什么在穿梭,我欣喜地站起身,趴在窗棂上探望着她的身影,但,什么也没有。
我坐回位置上,轻抿了一嘴她喜欢的味道,竟是这般苦涩,正冥想着,门忽而被打开,凛冽的风顺势灌入,却不见披着风来的归人——或许他终究是不会回来的,那晚的夜空有星辰倏然陨落,是我太执着了。
我放下茶杯,准备起身之际却看到鲜花瞬间枯萎,有一汪温热淌过脸颊,我是怎么了,突然开始流泪,泪腺仿佛失控了一般肆意倾泻着泪水。没有灯的另一半边起了水雾,我知道她回来了,我莞尔一笑。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你胖了。”
“是吗?”
“你在哪?”
“我也不清楚,
但现在,我要走了。”
“再见。”
“……”
阳光倾尽温柔亲吻我的面庞,我微睁双眸,眼前的女孩笑得极美,似盛放的向日葵,与太阳交叠,一时间分不清她与太阳,但终究是溜进我冰冷心房的光芒,在我心里极尽闪耀,若我不曾见过这般亮光,当不惧黑夜吧。
恍然间,我仿佛记起了那没有马的马车,我想开口说些什么,但现在,它也已经不重要了。
风吹麦浪,银杏满地,风车依旧缓缓转动着,不时唱着秋日的歌谣,阁楼上没有眺望的姑娘,一杯咖啡一盏茶还冒着余温,木桌上的花瓶里插着两朵花,一朵娇艳欲滴,另一朵虽已枯败,茎上却抽出了新叶,煤油灯的火光最后窜动了一下便永远沉寂,似是悼念故人的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