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诀》导读：大青山莽莽风骨，狼烟腾历历青春。这是一部反映内蒙古人民铁血抗战的长篇巨著，这是一部诠释和平、反对战争永恒人性的声音乐章。激烈的人性碰撞，缠绵的异域恋情，吟青诀、唱河山，奏响了大青山英雄儿女的抗日赞歌。
长篇抗日小说《青诀》连载
作者：田彬
第五十一章
阴灵沟的爆炸声不绝于耳。大岛被俘虏后，日本鬼子又派驻了一个中队。他们为了躲开牛家村埋设的地雷，竟然绕 100 公里山路从大青山以南进了阴灵沟。他们建设金矿的速度明显地加快了，天崩地裂的放炮声一阵紧似一阵，浓浓 的烟尘布满阴灵沟上空，十几里外都能闻到刺鼻的火药气味。
牛家村又连连爆出了新闻。二木匠父子俩上次跟了鬼，至今形神不宁。二 木匠他爹已卧病多日，今日更重，他的脸上已没有肉，罩着一层饥饿的青绿色的 薄皮，身体又瘦又佝偻，本身就是一个可怕的鬼形。他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瞪 着窗外胡喊：“你们看，都来了，阴灵沟的先祖都在院子里，快看，三尺长的红舌 头，舔窗户纸哩，啊呀呀，快救命啊，他们眼睛里耳朵里都流着血，头上长着干草……”
满屋子的乡亲胆怯地望望窗外，太阳明晃晃的，但都不敢出一口大气，他们 确信先祖们的阴灵都聚在院里，只是鬼魂没附在自己身上才看不见。所以一直 劲往后墙里挤。
二木匠他爹胡喊之际，一块痰卡在了喉咙里，搞得上气不接下气。二木匠瘦 得像一个饿鬼，头发像蒿草一样杂乱，灰白的脸上像涂着一层油彩，他扑到了父 亲头前，双拳在头顶拼命乱舞，不断喊道：“快救救我爹，五六个鬼正掐他的脖 子。”随着他的喊叫，满屋子人也一齐跟着惊恐地尖叫。玉龙举起手枪，冲屋顶 “呯呯呯”连发三枪，人们才停止了惊恐。二木匠立即抱住了玉龙，像找见了救命 恩人，钻进了他的怀里，说：“玉龙兄弟，再放枪，你看，鬼都吓跑了！”
“跑了？你看着了？”玉龙半信半疑问。 “没跑远，还在院里。你看，他们又向屋里冲，玉龙，救命啊！”二木匠又把玉龙抱得紧紧的。
说真话，玉龙的心也嘣嘣直跳。可他知道自己是村里的领头人，手里又有 枪，不能孬种。他大声和众人说：“大家不要怕，神鬼怕恶人！”随后把头扭向朱阴 阳，问：“朱大叔，你说是不是啊？”
朱阴阳身着黑袍，手举桃木，口含朱砂，正在念咒，同时拿一张黄裱纸在二木 匠爹的身上来回拂动。二木匠的爹略显出平静，均匀地呼吸着，慢慢进入了梦 乡。朱阴阳才得了空。他和乡亲正经地说：“看来，咱们的先祖们再不能在阴灵 沟待下去了。不把鬼子赶出阴灵沟，全村人都会遭受大灾难！”
玉龙咳嗽了一声，又眨巴着眼，警告朱阴阳不要说下去。大哥和范指导临走 前再三叮嘱，不许和日本人冲突，让他们安安心心为八路军建设金矿。八路军的 话不能不听。他厾厾朱阴阳，朱阴阳跟着他出了门外。他本想让朱阴阳想个办法，把乡亲们仇恨的矛头从阴灵沟引向别处，可是，屋里的人见他俩出门，都吓得不敢继续待在屋，像狼赶着一样也涌了出来。 朱阴阳说：“你们都回去吧，临走前每人冲阴灵沟吐三口唾沫，回家后大门外围三道火墙，挖三道水沟，不要随便出门。” 人们冲天唾了一阵唾沫，个个落荒而逃。
…… 臭蛋自从来了牛家村，就像一股活蹦乱跳的山泉，给村庄带来了欢腾的浪花，带来了欢声笑语。伤病员在她手上一个个见好，三个八路军伤员已经能上操 练兵了，张小三也能帮着小兰抬水扫院了。迎春的肩伤痊愈得更意外，一毛口袋 粮食扛在肩上走得稳稳的。只是上次阴灵沟战斗，牛老栓让扎了一刀，张老先生 和鬼子搏斗，腰部的老伤又错了位，痛得爬不起来。到底是年老了，和他们一起 负伤的大岛和几个鬼子伤口洒点盐都好了，两位老人的伤痛却迟迟不能见好，臭 蛋十分着急。
小兰在她的屋里大动起了土石，她在后墙上掏了个大洞，这个大洞正好通在 了土崖下的古洞里。她是个有心机的人，她想：牛家村人多次打击鬼子，鬼子肯 定不会善罢甘休，不定哪时会突然冲进村子杀人放火。村里的伤员和老人很多， 一旦打起仗来，往哪里躲藏？只要掏通这个洞，人们就会及时藏进去，把大柜挡 在洞口，神仙也不会发现。还有，上次俘虏的伪军，经过这阵子改造仁义多了，玉 龙已把他们编在了八路军第三排里。可至今他们都在破凉房和大碾房住着，一 下雨，大家都成了落汤鸡。有了这个洞，能改善一下他们的住宿条件。所以她一 大早就动工了。
本就消瘦的小兰，这阵子更加憔悴了。她挥动镢头的背影显得特别纤弱，颤 颤巍巍的，像风雨中一棵脆嫩的青苗。路娃拿块手巾，不断去揩妈妈脖子里的汗 水。小兰扭过头，亲了亲儿子流着大鼻涕的鼻头说：“路娃，甭管妈，快往门外抬 土！”
路娃说：“妈妈，掏好洞，不许愣福来他们藏。那次他骂咱们牛家人，还讹了 咱们三块大洋。”
小兰看了儿子一眼，笑笑说：“巴掌大个人晓得什么？是咱们牛家惹了日本 人，日本人烧了他们的房，咱们牛家理应赔人家嘛！”
路娃又把头拨浪鼓似的摇着：“妈妈，王家姥姥也不许藏进来。二黄毛踏了 她家豆苗，她凭什么用头撞我三叔？你去拉架，还撞了你一头。”
小兰想笑，又沉下了脸，瞪着儿子说：“谁让你尽收留些大人的事情？二黄毛是你三叔的兵，他犯了错，你三叔当然也得负责呀！去，倒土去！” 路娃不情愿，躺在土堆上乱蹬。小兰举起巴掌，像拍苍蝇似的拍打了一下他的眉头，儿子就“呀——呀”地哭了。 迎春进来了，责备小兰说：“大嫂，你咋打路娃？这么大点娃哪是干活的时候？你倒狠心！” 小兰说：“你每天疯着找女婿，也不来帮大嫂？这得逼着娃娃往大长啊！” 迎春不让小兰，说：“大嫂，你可说过，和小鬼子找对象是任务，你咋又怪我？” 小兰笑笑说：“大嫂和你开玩笑。任务不说，这小日本人也怪乖巧的，挺讨人喜欢，你要找了他，等抗战胜利了，还能去日本逛逛，开开眼哩！” 迎春快活地笑着，转了话题说：“大嫂，我和臭蛋去山里采药，我想让四哥也去。你知道，四哥爱上臭蛋了，今儿正好给他们个接近的机会。” “我也看出小龙了，总盯着人家脸瞧，幸亏臭蛋大大咧咧，要不然人家羞得没处躲了。”
“那你得和三哥请假。四哥是部队人，每天训练，又埋地雷，怕三哥不请给 假！”迎春说。
小兰说：“就怕请不下假，听说出怪事了。” “什么怪事？”迎春睁圆眼睛问。
小兰说：“鬼子要进驻咱们阴灵沟，怕进了咱们村的地雷阵，就派了个什么工 兵队伍来排雷。不成想，这支队伍快到咱们村子时，忽然个个筋骨酥软，像泥一 样倒在地上不能行走，个个就像愣福来一样，眼睛直勾勾的，天地不懂了。有人 说工兵队伍吃了一个满脸黄豆疤的和尚的壮药才造下了这个结果。你四哥听了 这个消息，立即想起了他去范家镇请郎中时，碰见那个老尼姑的经过，认为工兵 筋骨酥软、大脑迟钝，定和那个老尼姑有关。刚才，他去玉龙那里汇报这件事去 了。”
迎春伸着舌头，表示吃惊。 此时，小龙正好进了院，嘴撅得像鸡屁股。本来，他是抱着好奇去向玉龙汇报，玉龙却认真了。玉龙想起艳秋多次说过一个老尼姑勾结日本人，害死了她的 镖夫，断定和眼前这件事也有关系，就要小龙想尽一切法子找见这个尼姑。小龙 这些日子一阵也不想离开臭蛋，所以不高兴。
小兰说：“小龙，快帮嫂子掏几镢子，一会儿我和你三哥说，让你陪臭蛋采中药去。”
“真的？”小龙兴奋得冲小兰脸蛋子亲了一口，接过镢子就猛刨起来。 迎春讥讽小兰说：“还是大嫂聪明，这点子是我想出来的，你倒领了人情。” 小兰瞪了迎春一眼，笑道：“迎春，大嫂也给你说说，让你三哥批准那个小鬼子也陪你去。满意了吧？” 迎春嘻嘻地笑着，假骂：“大嫂，你真灰！”
饭后，迎春、臭蛋、小龙和山本四郎一行四人，快快活活进了南山。大山像一 块五颜六色的花布，哪个人都看了眼馋，真想用大剪子裁一块下来做件新布衫。 迎春和山本四郎自然是一对，一个挥镢子挖药根，一个去土整根须。迎春为了让 四哥和臭蛋方便，拽着小鬼子离开了他们好远好远。可臭蛋也是一盏不省油的 灯，边挖药材，边追着迎春不放松。她一边整理药材，一边喊迎春：“迎春，我给你 唱支歌。”
迎春应着：“好啊，你唱，我听着呢！” 臭蛋出口唱道：
“迎春迎春你细听，
为什么爱了日本人？
日本人不讲理，
一把将奴家按在了高粱地……”
迎春笑着扔出了一块土坷垃，骂：“你才让按在高粱地了！” 山本四郎愣愣地问：“高粱地是什么东西？” 迎春对小鬼子说：“真你妈愣货！”随后对臭蛋喊：“哎，我也给你来一首！” 臭蛋说：“唱啊！” 迎春唱道：
“臭蛋是蝴蝶四哥逮，
臭蛋是花朵四哥采。
臭蛋你不要装，
每天把我四哥想。”
臭蛋面朝天躺在半坡，喊道：“谁想他来？我没想！” 小龙咧嘴笑道：“追你是爱你，牛什么气！” 臭蛋喊：“牛什么气？无赖！” 迎春那边又喊道：“臭蛋，我四哥长的不赖，能配上你，你装什么怪？” “你不装怪，就抱住小日本亲上几口。”臭蛋将着军。 迎春大大方方道：“亲就亲，我亲了小日本，你可得亲我四哥！” “我先看你们咋亲，亲呀！”臭蛋要看迎春的笑话。 迎春毫不含糊，和山本四郎招招手：“过来，我亲你几口！” 山本四郎莫名其妙，问：“什么？你亲我？” 迎春催促道：“快过来，愣货！”
山本四郎高兴地跑了过去，迎春抱着他的脑袋就亲了几口，他抹抹自己沾着唇湿的脸，像愣福来一样傻笑。迎春又在他脸上扭了扭，就向臭蛋喊：“看见了 吧，现在可轮你了！”
臭蛋乐得在山坡上打了几个滚，站起来又说：“你让小鬼子再亲亲你，我再看 看。”
“行，小鬼子亲了我，你咋办？” “你说咋办就咋办？” “说了可得算数啊！” “算数！”
“好，你要说了不算，回了村我给你挠痒，让你变成一个笑疯婆！”迎春说着， 又喊山本四郎，“愣子，快来亲我！”
山本四郎没听懂她的话，使劲刨了一镢，抓起一根药材递给了迎春。迎春凑 到他眼前，用指头指着自己的脸，说：“你呀，越说你越愣，来，亲我这儿！”
山本四郎明白了，抱住了迎春的头，亲个没完。 迎春喊：“行了！”
山本四郎仍不放手。不但亲脸蛋，把嘴唇子都吻得出不上气来，迎春用力挣 扎，俩人一齐滑倒，跌在了地上。山本四郎又抱着迎春在地上打滚。
这回臭蛋没的说了，花言巧语开始耍赖。迎春不断扔去土块威胁。臭蛋只 得说：“让他亲我！
迎春喊道：“四哥，快上呀！ 小龙跃跃欲试，可马上被臭蛋严厉的眼光逼住了。他又委屈地返回去。迎春急了，骂道：“四哥，看你那德性，真是个狗熊！ 小龙终于有了勇气，像一只小虎一样扑了上去，不管臭蛋如何招架，抱住她脖子，就使劲啃起了脸蛋。臭蛋“吱——哇——”笑着喊着，看外表一只拳头捣着 小龙的脊背，另一只手却死死地搂着小龙的脖子。
小龙也坚决不肯放手。渐渐，臭蛋筋疲力尽，也和小龙双双跌倒在地，使劲 打滚。
山本四郎笑得跌倒在地，面朝蓝天，还在大笑。山里充满了欢快的回音。 真是乐极生悲！忽然，一声惊叫，山本四郎坐在地上，抱着右脚痛叫：“我的脚，我的脚……” 一条青黑色的毒蛇咬住了山本四郎的脚脖子，脚脖子上留下了两个流着黑血的小洞。
迎春扑过去，抓住了蛇尾，在地上狠摔了几摔，冲天上抛去。毒蛇跌在了一 块岩石上不动了。
臭蛋和小龙奔过去。臭蛋两手掐着山本四郎的脚脖子喊：“迎春，快找根绳 子扎住！要不毒液就渗到全身了！”
山本四郎经历过一次毒蛇的伤害，抱着迎春的脖子，两眼充满了恐惧，说： “迎春，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哇——”他哭了。
迎春说：“不会，你不会死！我们救你！”情急中，迎春顾不了羞耻，脱了上衣， 一下撕断了乳兜上的两根带子，把山本四郎的脚脖子扎了起来。
臭蛋松了口气，用征询的眼神看看迎春说：“现在，毒液都聚在脚腕上，必须 马上吸出来，要不会慢慢渗进大血管里，那就危险了。”
没有这个眼神，迎春也会这样做的。她毫不犹豫地趴在了地上，把嘴吻在山 本四郎的脚面上，使劲吮吸起来，每吸一次，吐出血沫和毒液，再吸……再吐…… 一会儿，她满头大汗，满嘴血污。
臭蛋看看山本四郎的伤口处的青瘀渐散，说：“甭吸了，他不会有事了。” 迎春没有停止，继续吮吸。她用嘴巴不断在臭脚上吮吸着毒液，表示着她对山本四郎的忠贞爱情。可是，她的嘴唇却渐渐肿胖，接着，两张圆圆的脸蛋，也像 灼火烙面饼一样鼓胀起来。
她忽然头一歪，晕了过去。 山本四郎像条发疯的狗在迎春周围“嗷嗷”地叫着，乱转。 小龙和臭蛋喊着：“迎春，迎春！” 毒液进入迎春口中的毛细血管，山本四郎脱险，她却中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