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マジック・ランチャー 庵野秀明 X 岩井俊二》Round4:Theori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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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要导演?

岩井:我以前被人问到过:“您认为自己的职位,是电影导演还是影像作家”。虽说都叫电影导演,但也有那种只会在现场干活的人,要是把他们也管做电影监督的话,我只能说我的工作场所是不限于拍摄现场的,感觉自己和和上述的那种电影导演不一样。怎么说呢,我感觉我待不待在现场都一样(笑)。我感觉谁都能做。比如说一边当摄影师一边导,或者一边演一边导,我感觉那样的话或许会比较有意思(笑)。

庵野:是啊,现场真的是不需要导演的(笑)。

岩井:(笑),你也这么觉得吧。

庵野:就算现场没有导演,电影也是可以拍成的。

岩井:我曾听别人说过:早期的电影,导演都是由演员兼任的。那时候除了摄影师就是演员,摄影师也不懂演技该怎么做,这时候演员里最年长的那个就站出来,这就是最初的导演了。所以早期的电影很多演员都兼任导演。然后不知何时,二者分离出来,导演不再是兼任的职位,而变成了偏制作立场的一个独立职位。怎么说呢,这到底是好是坏呢?

庵野:导演,基本上也就只是说OK和NG的职业。所以让各个部门的人兼任就行了。演员觉得OK,照明觉得OK,摄影觉得OK,那不就OK了,没有导演也OK的(笑)。只不过是因为这样的话在最后不好分担责任,于是才推了这么个人出来承担。也就是所谓的「负责人」,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实际上,也确实有不喜欢现场的人。动画业界经常有的哦,那种只挂个名的导演。由那种像是副导演的人来负责实际的演出工作。

岩井:演出和导演,是分开的吧。

庵野:是的,演出还有别的事情。但是所谓的导演,就是抛头露面,然后到处被人抱怨的人。反过来从制作的角度来说,导演不干事就最好了。导演的工作,就是碍事。在制作人、制作方乃至赞助商看来,导演最好就是什么都不干。而「影像作家」呢,如果没有自己的企画·原作·剧本的话,那就称不上是一个「作家」。如果连属于自己的剧本都没有话,那只是个职业导演罢了。当然这也有语感的问题,毕竟作家这个词本身,就有一种富有创造性的印象嘛。

岩井:(笑)。

庵野:而导演的话,听起来就感觉是一种技术的工作。顺带一提,两边我都讨厌。虽然现在终于习惯被人称呼为导演了,不过我还是不喜欢。明明其他的人都是直接叫名字就行,为什么只有导演要被叫「导演」(笑)。

庵野梦洋子笔下的夫妇二人,庵野秀明的形象名字叫做:「监督君」(导演君)

岩井:难道不是记不住名字么?(笑)

庵野:摄影也好,照明也好,演员也好,都是直接叫名字的对吧。为什么只有导演要被叫做「导演」?现场也没人叫你「岩井先生」吧,就算是制作人也叫的是「导演」。要是导演同行一块吃饭的话,里面有个助手喊了一声“导演”,那大家都会一起回头的(笑)。差不多就是这么个程度。这世上估计得有几万个所谓的导演吧。

岩井:而且,像是电视剧的话,一部剧里不是有三个人负责演出么。

庵野:然后每部剧之间,只有导演的职位是会有人员变动的。

岩井:都是轮流上。

庵野:所以,我觉得在TV的现场喊「导演」是最方便的。一部剧的话,大概会有4个导演轮流换。

岩井:所以说,拍电影的时候就是个拍电影的;拍广告的时候就是个拍广告的,之前我被人问的时候,我就是这么答的。职位什么的最麻烦了。学生时期拍电影的时候也就是过家家似的拍,那时候哪有想着什么职位的。只不过是想做拍点什么,于是就这么干了。那时候什么工作都会去做。有过那段经历之后,就感觉入行以后自己被局限在一个范围里了,被剥夺了很多东西。

庵野:是的......那时候心想自己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帮忙去铺摄影机的轨道,结果被人说了(笑)。

岩井:(笑)。

庵野:只能在那发呆,我不喜欢那样子。就算我自己很有干劲“我来!我来!”,但也会被人制止:“导演,别做这种事情了”(笑)。

岩井:对对对(笑)。

庵野:可是我不喜欢光坐在那等啊。让我也帮帮忙的话,轨道也能早点铺好,说不定就有时间多拍一个镜头呢。虽然我这么想着,但是电影制作是一种分工非常明确的东西。可是自主制作的时候也没有这样啊。分工什么的,不如说有点碍事了。

岩井:是的。

庵野:总感觉自己得做些什么。如果自己能做的话,那我全部都想做。我觉得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不会拒绝去办事,不如说分工成这样,反而会让我有所抵触。可是,导演却只能做导演的那一部分工作。导演的工作,不就是坐椅子嘛。然后祝你跑来跟我跟我说:“导演,O不OK?”“OK”“好,OK!”,也就这样了(笑)。

岩井:导演的工作,交给现场的工作人员来就行了。我觉得大概不同的导演也有种各自的体系。

庵野:也就是所谓的「气氛组」。动画的话,因为是大量的工作人员分散在各个地方进行作业,所以这种感觉还没有那么强烈。但实拍的话就会觉得,导演在现场没事可干。不如说全都交给现场自己来反而拍得更顺畅一些。所以我也理解了为什么北野武先生在拍摄现场会玩起抛接球。那不是离开现场啊,只是在那里玩起抛接球而已。“导演,刚才的镜头觉得怎样?”“哦...哦!拍好了么?OKOK”。我对此非常能理解,因为我也是这么做的。但我觉得我放手也可以的时候,我就会全盘交给现场。

岩井:是的......嗯,怎么样呢?

庵野:但是只有剪辑的部分是不能放手的。

岩井:因为剪辑很有趣嘛。

庵野:可以说是最好玩的部分了。

岩井:不过,我刚进电影业界的时候就被拦住了:“诶?导演,你要自己剪么?”。我那时候还问:“诶?不是自己剪的么?”(笑)。拍电视剧的时候,拍MV的时候,我都是自己剪的,我那时候认为自己来剪片,亲自在剪辑室把它做成录像带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录像带绝对不可能交给工作人员来剪,一定是导演亲自来的。电视剧的情况我不清楚,不过MV业界是这么个情况。“不是我剪的话谁来剪?”,然后剪辑师就会说:“我来剪”,“诶?”(笑)。

庵野:(笑)。只有剪辑能改变一部片。如果一部电影变了,那便是剪辑变了。不过,我觉得自己一个人负责拍摄剪辑的话也挺无趣的。极端地说,那也只是所谓的理想。

岩井:是的。虽然想着交给现场的人负责就好,可是反过来,如果剪辑也交给别人的话,那么就会失去很多东西。

庵野:当然,觉得跟别人交流很麻烦的时候,我就会想着干脆自己上得了。特别是剪辑(笑)。与其交给别人来剪,不如交给自己来剪会比较安心,而且也比较开心。“不好意思,再剪一次......再剪一个,啊不,两帧看看”,这么说的时候,肯定会犹豫的吧,会感觉有压力。但是自己来剪的话就不会。AVID的非线性剪辑机真好啊。

是注入,还是引出?

岩井:我觉得无论是谁,都能够看见自己想看的东西。比如说像是那些说我的《燕尾蝶》无聊的那些人,他们是带着期待去看的,他们在看之前就已经在脑里拍了一部符合期待的电影版本了。我觉得这是大家都会有的事情。画画也是这样的。去问那些写实风格的画家:“你在脑海里有写实的画面么?”,是非常蠢的问题。因为大家的脑海是能够形成写实的画面的。比如说想起某人的时候,脑海里会浮现出那人的脸庞。我认为大家是有这样的思考回路的。所以,比起脑子怎么想,更重要的是怎么做出来。就算有其他工作人员,但自己的手段还是很重要的。所以训练也是很有必要的。不是有么,那种拿着自认为杰作剧本,却不愿去拍一些没用的影像的家伙。一边做着兼职,一边等着自己的杰作被拍摄的那一天。我觉得应该多去拍一些没用的影像。我觉得不管怎样,多拍一点去学习总是好事。就连像是在拍摄现场感受日落这种自然的时间流逝,如果不去亲自感受一下,是不会理解的。而且你所感觉到的东西,往往会在不知不觉中渗进你的思维,变得理所当然起来。这些东西,评论家不会谈,但其实是非常重要的东西。

庵野:现场是非常特别的。动画的现场跟实拍的现场完全不一样,不过入乡随俗就行,要适应体系,只能改变自己。

岩井:动画跟实拍很不一样么?

庵野:不一样呢。

岩井:我以前画分镜一直都是用铅笔画的。有一天心血来潮,买了马克笔开始画,结果发现画得挺开心的(笑)。画到工作人员按停我,说“没必要画到这个程度”为止。

庵野:追求着分镜的完成度么(笑)。

岩井:嗯,一画就停不下来(笑)。我在拍《燕尾蝶》的时候就是这样子的,刹不住车(笑)。不过,只要体验过一次影像的话,就会变得停不下来。比起在文字阶段就结束,巴不得连声音也加上去。

庵野:因为影像就是一种单向的媒介嘛,而且可以输出所有东西。虽然极端地说,影像也只不过是一种宣传工具,不过我觉得它作为一种媒介,是走得最远的。因为它可以支配时空,支配音乐。漫画、绘画、小说、音乐都做不到这一点,连话剧也会根据观众改变场地。只有影像,能够支配除了触觉与嗅觉之外的一切。也就是说,暧昧的部分是最少的。而且也是最容易传达信息的。不管是胶片还是录像带,都不会受到外界的影响。可是电影在蒙太奇出现之后,就没什么大的进步了。漫画也是,在对话框和分格出现之后,就没什么大的进步了。跟漫画一样,电影的方法论似乎已经到了尽头。而且观众都以及习惯了现在这一套形式,再去开拓是很困难的一件事。要是有人发明了比蒙太奇还要先进的东西的话,那么他估计会发大财吧。那么,像是游戏那种双向的媒介怎么样?我个人会觉得这种双向的东西轻飘飘的,所以果然我还是喜欢单向的输出。游戏的话还要考虑玩家的反馈,太麻烦了。对于客人而言,大概游戏带来的快乐比电影更大吧。可是电影的话,就有着在与观众较量的感觉。因为我不会一味地去想着讨好观众,所以我是做不了游戏的。我没有那么地会去为我的客人去考虑(笑)。

岩井:像是操作性什么的(笑)。

庵野:那些东西我就不懂了。这也可能是因为我不是在游戏文化里成长起来的缘故。在性格上,我也不是会特意去为客人们的发言考虑地那么深的那种人。二者都是服务业,客人都是觉得哪个有趣就去哪里的。之所以现在大家都跑去玩游戏了,那当然是因为现在游戏比动画更有趣。不管是看动画还是玩游戏,现在的日本也只剩下这么一种消磨时间的文化了。怎样消磨时间呢?选择什么方式去消磨时间呢?是看电视,还是打游戏,还是特地跑去电影院看场电影?这么去考虑的话,那么首先电影院就存活不下去了。不过在这之前,书会没人看。毕竟读起来又麻烦,而且还要用脑。读书的话,不是往往要逼迫自己才行么?像这种麻烦的事情,会第一个消失。有电视的话,就不需要杂志了。因为电视比较有趣嘛,所以只有情报杂志会留下来。至于看电影的话,特地跑去电影院很麻烦,而且还要额外花1800日元。而且,要是你是约会去看的话,为了讨女朋友欢心连她那份票钱也一块付了的话,那就得花3600日元了。因为存在着这样的风险,所以如果不是喜欢看电影的人的话,我觉得是不会特地跑去电影院的。特别是那些迷你影院,那里跟话剧一样了,都是只有粉丝才会去看的地方(译注:原文「単館系」,指的是没有成批的院线上映的独立影院。在单馆系影院里上映的电影最显著的特征,就是上映规模小,往往是一些小众电影。不过也有从单馆系影院里爆火后扩大上映的,比如《摄影机不要停》、《穿越时空的少女》等)。或许现在的各种媒介,都已经被慢慢地细分,各自成为了一种亚文化也说不定。如今,无论是人气电视剧或者综艺、还是那些放送作家所写的东西,在一定范围之外的话,就会变成无聊的东西。要是被剧透的话就完蛋了。综艺也变成了像是纪录片一样的东西。像是《电波少年》或是《帅呆了!》,在企画的最初,就只是打算拍点艺人做的趣事。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当然啦,连制作方也不知道的话,那么观众就更不知道了。于是除了出乎意料的意外性之外,就再也没有能够给予观众刺激的东西。

规则什么的吃屎吧!

岩井:我常常在想,在取得进步之前,我们往往需要回到一种初学者的状态。就是那种什么在都不懂的情况下去观察的状态。虽然在最开始进行了解的时候,能够一针见血地指出重点;但是在那之后慢慢地就会变得抓不到重点了。因为在最开始的时候处于一个最封闭的状态,于是就会一直去观察。有时候,让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去看的话,反而会发现他们已经分析得很好了。

庵野:啊,是有这种情况。

岩井:拍摄现场经常会发生轴线问题(笑)。虽然我已经忘了很久了,不过轴线是很基础的规则吧。越轴的话会让观众产生混乱,就是这么个基础的规则。就跟小学生最开始学的「1+1=2」一样。要是越轴了的话,就会被说“你还没克服这种问题么”。不过我的电影里基本上不遵守这条规则。虽然我知道轴线这个概念,但是我不会去遵守它,可以说已经是游刃有余的状态了。而且普通人看了也不会在意这种问题的。当然你要是拿轴线规则去检验我的电影的话,那么我很明显是违规了的。可是我在刚开始拍东西的时候就知道轴线了。都过了十多年了,那种东西我早不在乎了。但是会有人跑来给我指出。就像是阿基里斯悖论一样呢。在和日本的影评人交谈的时候,最让我感到困扰的,便是这种「阿基里斯悖论」一般的情况。心想“怎么样才能避免这种情况呢”。就像是「阿基里斯永远也追不上乌龟」一样。本应该有着能够跳出这种困境的方法的,但到最后只能沦为这种相互竞争的关系,真是可悲。我对此已经厌倦了。比起影评人,我更愿意去见那些普通观众。

庵野:是的。所以我只认可粉丝投票而已。我很感激粉丝投票,毕竟批评家们看电影,基本上都不用怎么掏钱嘛。而且那里面不是也有着很多吊车尾选手么?那些原本是打算拍电影的家伙。

岩井:(笑)。确实,很多影评都让我失望。那些个影评人算不上什么「评论家」。最令我失望的一个电影评论,是关于《银翼杀手》的。电影末尾,鲁特格尔·哈尔死前不是在雨中说了段关于自己看过猎户星座之类的话么?他的记忆在慢慢消失,他把这比作是「like tears in rain」,“就像是在雨中的泪水”。那个镜头里下着大雨,而鲁特格尔·哈尔也确实在哭泣。但是那时候的日文字幕写的是「雨のように、涙のように」(像雨一样,像泪一样),这完全翻错了吧。然后那些个日本的评论家来给《银翼杀手》写的影评,辞藻用得特别华丽。在文章的后面写道:“这部电影有着能够名留世界电影史的名句,那句‘像雨一样,像泪一样’”。当时我看到这一段的时候,我心想这些个影评人行不行啊。虽然我也没有特别喜欢《银翼杀手》,不过我很喜欢里面那句「像泪水在雨中」,还有最后那个千纸鹤的镜头(译注:影片最后的折纸,应该是独角兽才对),从这个角度来说是一部让人很苦闷的电影。当时都没人提这部电影,不过那时候的我还是希望着这部电影能够传播开来,而不仅仅是一部小众电影。

like tears in rain

庵野:我的朋友很多都是科幻迷,所以那时候大家就都很兴奋了。我也是听他们说这片子很厉害才看的。

岩井:那时候朋友兴奋地跟我说:“这片子就是科幻界的三岛由纪夫!”,我当时心想:“啥玩意?”。因为我是在很久之后才看的,所以我也搞不懂为什么他会称这片为三岛由纪夫。这到现在都还是一个谜。总感觉,还是以前那个时代比较有意思啊。有这种看了《银翼杀手》后说着“是三岛由纪夫啊!”之类莫名其妙的傻话的家伙的时代。

庵野:这种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比评论家要有趣得多呢。

醍醐味不在「言语」中

庵野:虽说也不能一概而论,不过这个世界上是存在着那种会把他人的话全盘照收的盲信者呢。我觉得与他们的对话不能算是交流想法,毕竟他们只是乐意去接受而已,因为猜测「对方说的话是否正确」很麻烦嘛。不过,对别人说的话全盘照收,这还称得上是对话么?首先,这个世界上不存在能够100%传达自己想法的话语。不过我觉得,恰恰是因为「不能够」,所以对话才有趣。“怎么样才能传达出去呢?”,会为此努力,我觉得那便是所谓的方法论了。电影也是类似的东西,只不过电影是误会的集合体罢了。不管是轻松地去做,还是认真地去做,结果看起来好像都差不多。

《EVA》第十八话

岩井:(笑)。

庵野:有时候随便做做的东西,结果对方反而很认真地去考虑了,比如说《EVA》那些个所谓的谜团。那是抱着边做边想的想法去做的。只不过,我们也不能超过我们自身的限制,去对观众的想法加以干涉就是了。

岩井:我觉得那些个评论家的脑袋里面,除语言——也就是所谓的「文学」之外,什么都没有。可是我们做的又不是文学,我们做的是影像。这就像是把做雕刻的当成是创作文学的一样。的确,无论是雕刻还是拍电影,都有着一种文学性在里头,但我们的创作又不只有文学性。我感觉我自己在做的工作,跟那群评论家眼里的我的这份工作之间有出入。就感觉他们只看到了一部分。拍电影的时候,接受采访的时候,最终都一定会回到剧本的语句上。仿佛他们不是在关注我的电影,而是关注着我的剧本,我的企划书。可是,剧本和企划书这种东西只是最初的原案而已,企划书就是企划书,又不是作品(笑)。所以为什么要拘泥在这种地方呢?话语和影像,有着完全不同的表现形式。只要你不仅仅把「话语」看做是信息的话,那么我的作品里便充满了信息。就算有人问我:“这些信息转换成语言的话是什么意思呢?”,但是我就是因为想这么去表现所以才这么做的。就算不用语言去表达,也是可以的吧。所以我觉得这种问题没什么意义。如果信息只能存在于语言里的话,那么创作便一点意思都没有了。若是问我在创作过程中最有醍醐味的部分是哪里的话,我只想说不在那里。然后在采访的过程中,大家的认知就会出现分歧,到最后他们会说:“岩井先生可真是个影像派啊”。明明我就是在从事着影像这一行的(笑)。难道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派别么?大家不都是在用影像么?难不成还有所谓的“文学派”?这种想法,就像是称呼音乐工作者为“音乐派”一样令人矛盾。我感觉评论家们都在把影像作为文学的一个亚种来看待。

庵野:那还不如干脆把字幕放上去试试(笑)。像是只在画面中放几个大字或者是台词。不过这样做的话,大概又会被人指责,说:“这样才不是电影!”(笑)。

岩井:从事评论工作的人们,语文成绩应该都很好吧。是那种读书时期就一直被夸语文好的那种人。不然可做不出这样的评价来。去问的话基本上大家的语文成绩都很好哦,“只有语文很好”(笑)。大部分人出社会之后都不记得微积分是什么了,所以也很少会被其束缚。但是语文就不一样了,我经常会感觉到:“啊,这是那些语文成绩很好的人才有的想法”。电影十佳之类的东西也是这样的,有种打分式的思维。而且我感觉,现在也有着不少创作者在想着拍什么类型才能拿高分了(笑)。

庵野:评论家们,都是语文之国的住民啊。

岩井:对,语文之国的住民(笑)。不过,我觉得庵野先生不就经常使用语言作为素材么?

庵野:因为那很方便嘛,语言其本身就能给人一种印象。

岩井:可是评论家把那些写在上面的东西全盘照收了,还一遍又一遍地去钻研剧本。像这样仔细研读的话,不就完全搞错了么?这让我很是疑惑。

庵野:像这样的话,也只能由着他们了。毕竟那种人是不会懂画面时间长短,不会懂时空变换的意义的。空间的转换,时间的剪切,音乐的流动,他们根本就不懂这些东西组合在一起的意义。所以就由着他们,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换而言之,对语言的含义过于在乎的人太多了。当然,毕竟在对话里,语言是具有绝对力量的东西,所以人们倾向于语言也无可厚非。不过我觉得语言其实并不那么可信。

岩井:他们剥夺了演员的声音,把他们的话语还原成纯粹的语言。

庵野:是的。比如说「喜欢你」这句话,面对大海双手举高地大声喊,和在火车车厢里小声说,是完全不一样的。当时的情境及其中的过程不同,涵义也会不同。但在字面上,都同样是「喜欢你」这三个字。我在看北野武的《花火》的时候,就感觉这人完全信不过语言啊。不过虽然不信任,但是在最后出现了“谢谢”这句话。「谢谢」这个词,因为是日常用语,所以用起来也很方便。只要是懂日语的人,都能够100%的理解这个词是表示感谢。不会有人把「谢谢」当作是脏话的。因为它容易理解,所以它作为一个符号而言的话很方便。但是,语言这种东西,也可以用来说谎。因为用起来很方便,所以在制作动画的时候,往往会依赖于语言。因为动画就是一种符号论,所以在表现上会有着稚嫩的地方。能够最有效地传达出信息的,果然还是语言。表达感情的话,用画面就可以。但是如果要表达想法的话,用语言是最方便的。这也是为什么富野由悠季先生的作品台词特别多的原因。

《花火》

岩井:我在拍《燕尾蝶》的时候,比起整体的台词,我更担心我过于依赖日语的感觉了。那时我的写台词的水平,已经在之前拍《情书》的时候,有了卓越的进步了。在斟酌台词的过程中,慢慢地变得洗练起来。从《鬼汤》里那种嘴巴像机关枪一样说个不停的角色,到沉默不语的角色,我都能够很好的把握住了,总感觉有些奇妙(笑)。如果我是电视连续剧的编剧的话,那我已经修炼完毕了。但正因为我想让自己的电影拥有在这之上的醍醐味,所以我觉得依赖于台词是不行的。不然我就会觉得自己变成一个编剧了。《燕尾蝶》便是试图打破这一局面,试图舍弃语言的一次尝试。而在这之后的《四月物语》就没有特意使用什么花招,就已经非常自然了。

庵野:评论家们,在不停地把影像置换为文字,并给人一种感觉:“这是只有我们才能做到的事哦”。那些人是把我的作品当小说来看待的。但我自己是做不到这种事的。毕竟他们是语文之国的住民,写的是「语文之国的语言」嘛。要是能做到这点的话,那么最初就不会选择跑来拍电影了。对哦,岩井先生是有在写小说的(笑)。我觉得电影导演把自己的作品改编成小说是不行的。既然一定写的话,那还不如在一开始就写成小说(笑)。把在拍电影时没能满足的遗憾写进小说里,这种像是在给自己创作的残余提供一个出口的想法,我觉得不行。

岩井:我是在拍电影之前就开始写的(笑)。

庵野:那倒还可以。这就像是在写剧本,是原液一样的东西。将这个剧本转化为影像,这种比较关系我觉得是没问题的。但是我觉得要是在电影之后再出小说的话,那你还不如一开始就写成小说的了。

岩井:《燕尾蝶》在最开始的时候,我没有企划书,我是直接拿小说去谈的。

庵野:那没问题,我只是不喜欢在之后被写成小说而已。

岩井:那倒没写啦(笑)。不过大部分人对单纯地看剧本没什么兴趣吧,我也是这样的。毕竟读起来不有趣嘛。剧本上面写的东西,只有“某人做某事”这种程度而已。若是考虑到企划能否通过的话,小说也比剧本和企划书要好。内容没必要写的那么精炼的,反正最后会写成剧本的嘛(笑)。我也只不过是用了写小说的方式来写剧本而已(笑)。不过确实这么做的话,企划会容易通过呢。

庵野:只有企划书的话,很难通过呢。这也是为什么基于原作改编的企划会那么多的原因了。只要你提到那部原作已经卖出了几十万份,那么企划一定会通过的。

岩井:制作人也会看着小说对我说:“这个挺有趣的嘛”(笑)。最初的时候,别人跟我说只用三页纸就好,结果企划反而很难被通过。在那之后还被人叫我读小说。“啊,差别就是在这里啊”,我心想(笑)。只用三页的话,那就只有故事最基本的起承转合了。而且自己也搞不清楚是怎么样一个故事。不写一次的话是不会懂的。我不会去写要点或者是概要这种东西(笑)。我是那种把脑子里的东西尽可能的写下来的类型。

市川昆和自行车和雨

岩井:我最近没看小说,当我看到身边的人翻开书的时候,偶尔会在里面发现数码符号一样的东西。文字,在书的世界里,就是符号一样的东西,是所谓的旗帜。

庵野:文字是最简单的符号。文字是思想的记号。影像比文字要复杂,也因此存在着更大的误读空间。所以我觉得用文字媒体去传达信息是最简单的,论文不也是用文字写成的嘛。小说也是,像是日语的话,会通过换行的时机来把握阅读节奏。没考虑这点的小说就会变得很难读。只要翻开,就能判别出这本小说美丽与否了。少女漫画也存在这种情况:分格与画面。这可以看出作者有没有考虑阅读时的感受。特别是排版文字的位置,那种纤细的处理会让我感觉“真好”。不止是漫画,单纯的图画也有。像是《EVA》里大量出现的字幕,便是受到了东宝的战争电影和冈本喜八导演的影响。

岩井:可是因为大家一看到粗宋体就会想到《EVA》,所以我们都不太用了(笑)。

庵野:可是在《EVA》之前,市川昆就已经在用粗宋体了。

岩井:是的,源头是市川昆。

庵野:但是现在大家都想不到是市川昆了,反而会觉得市川昆在模仿《EVA》。

岩井:(笑)。市川昆的作品很酷嘛。

庵野:很酷啊。《女王蜂》也很好。怎么说呢,好像也只有「很酷」这两字能说了。

岩井:啪的一下,用字幕在银幕上打出「神户」、「那须市」的时候,真的是感动得令人难忘(笑)。

庵野:字幕出现的时候,信息量增加了。特别是在动画里,当画不够好时插入字幕,可以让画面看起来好一些,观众的注意力会被吸引到字幕上面。是非常简洁的符号。话说回来,说起符号,岩井先生,你觉得「自行车」怎么样?

岩井:啊,喜欢呢。

庵野:我觉得喜欢骑着自行车的女孩子。

岩井:我很喜欢自行车和雨伞,所以经常让它们出现。

庵野:是的呢。

岩井:拍MV的时候,我有三辆摄影专用的爱车换着拍。虽然我还有一辆自己骑的,不过我还是特意买了三辆摄影专用的。因为经常拍自行车,还被人说是自行车宅(笑)。

庵野:比起自己骑自行车,我更喜欢女孩子骑自行车的画面。怎么说呢,我感觉我在很久以前就被吸引住了。特别是在田边的小路上的。《LOVE&POP》里也特地加入了骑自行车的镜头,那段在故事情节上有没有都一样的。而且那段还拍了三天(笑)。虽然最终成片里只有几十秒,不过我拍了超多镜头。

《LOVE&POP》

岩井:(笑)。

庵野:最开始拍的时候,预计要再拍一天,结果后来又追加镜头,再拍了一天。

岩井:追加镜头(笑)。

庵野:为了自行车而追加镜头。

岩井:做到这地步,那可真的开心啊。能够仅仅是因为觉得不够而去拍,可以说是最开心的了。

庵野:是的,感觉很不错。而且制作人也没有说什么。只有一个镜头没拍成:那是个下雨的镜头。因为直到剪辑死线的时候都仍未下雨,所以那个镜头被弃掉了。“导演怎么办,不下雨呢”“那就这样吧,就这么杀青了”(笑)。

岩井:(笑)。

庵野:虽然只是一个镜头,但我还是希望为此来一场大雨哦。

岩井:我感到最幸福的一次杀青,是拍《烟花》的那次。最后男孩子和女孩子在泳池分别的那个镜头。原本是没这么写的,但在拍的时候慢慢地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拍完最后一个镜头后有种结束了的感觉。于是我就这么喊了“cut”。但实际上那时候还有几个镜头没拍,staff也提到了,但我说:“不用了,这样就行”。那时候我已经把自己感动了(笑)。那就是我最幸福的一次杀青。最好的地方,是我拍的最后一个镜头。

庵野:啊,那可真好啊。因为我不是按顺序拍的,所以没有这种体验了。

岩井:我也不是按顺序拍的,只是刚好把最高潮的部分放在最后而已。原本当时我还在现场为如何收尾而懊恼着。原本予定还有几个镜头要拍,但是凑巧拍下了很好的镜头。我心想这个镜头应该可以,而且之后也没有人有意见。

庵野:那可真的是太好了。

岩井:可是毕竟摄影还是在拍摄素材嘛,所以还是要好好结束才行。也考虑到制作部的热情高涨,最后也确实拍到了一个好镜头(笑)。《燕尾蝶》的演员杀青镜头,是三上博史看着卡板然后回头那一个镜头。真的搞得跟活动一般(笑)。虽然没有这个必要,但考虑到主演的付出,算是去拍一个感激他的镜头了(笑)。其余之外也没什么理由了。

庵野:果然会关心这方面的事情呢。

岩井:会的呢。

庵野:会有种想要好好结束的感觉。

岩井:(笑)。这不是挺好的么?尤其是拍《燕尾蝶》的时候,完全没有按顺序来。当然那时候还没全部杀青,之后还继续拍了两周景物镜头。

庵野:让演员先杀青,然后再拍景物镜头。或许在剪辑的时候会有些不满意的镜头(笑)。像是《LOVE&POP》的时候,主演的孩子忍不住剪了头发(笑)。

岩井:那可真的麻烦了啊。

庵野:我那时候就:“哇——,算了,没什么的,不用放在心上。”(笑)。

岩井:就这么拍下去了么?

庵野:嗯,就想着大家不会注意到这种细微的地方的。虽然说明显剪短了头发,如果仔细看的话是能够看出来的。毕竟拍摄的一个半月里头发长长了,然后又把这一个半月长起来的头发剪了。不过主演的孩子们本来就在发育嘛,拍摄的时候也在长高。所以,就这样吧。长高的时候要是胸部也变大就好了,但是没有;要是体型长大一点也好,但是也没有(笑)。

果然还是不需要导演!

岩井:电影业界总喜欢按故事顺序拍,但我觉得那是没有意义的。考虑到性价比,那也是不划算的行为。拍《四月物语》的时候,我就想着要不反过来拍。

庵野:不过我觉得那个书店的镜头就可以这么拍。那个场景不是出现了几次么。只是演员的衣服换了。主要把书店的门关上,时间与光线就都与场景无关了。与其说是个房间,不如说是密室。在这时,按照故事顺序进行拍摄便成为了可能。

岩井:虽然我不会像刚才提到的北野武先生一样玩起抛接球。不过我也有那种不去管细节现场也能运作得很好的经历。拍《鬼汤》的时候,我还给关西电视台了拍了一部《雪王子》。拍《鬼汤》的时候我爆肝了6天,结束的时候终于松了一口气。三天后我开始拍《雪王子》,第一天跟那些只看过照片的演员见面,进行说明,然后开始拍摄工作。但是那时候我很困,犯困的话,拍着拍着就不知道拍到哪了。但是因为真睡着了的话是说不了“cut”的,所以要算好时间起来喊句“cut”,看看显示器。然后在看的途中又睡着了。虽然现在我已经比较有经验了,不过这种事我也再也不敢来第二次了。那次是因为没有外景所以还好。然后,在剪辑素材的时候,发现拍的还不坏。那时候我第一次认识到,原来现场没有导演也是没问题的(笑)。明明我一直都在睡,途中都是制作人负责叫醒我。还没开始拍我就困得人头落地了。心想没去把关演员们的表现,一定拍得很烂吧。但是其实只要准备好了情景以及演员就没问题了。只要摄影现场把规定都讲明白,那么就不需要导演了。

庵野:剩下的只有分镜的工作。“这里这么拍,这里这么拍。”,然后工作就结束了。

岩井:把这些搞定之后......

庵野:嗯,睡觉也没关系了。

岩井:是的,睡觉也没事的。事无巨细地把事情都打理清楚,做完的那一刻就会想着“好像也不用这么费劲”。当然,认真做好提前准备,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也是一种做法。不过拍摄工作意外的不太需要导演,导演在那睡觉也是可以的。虽然也有像《鬼汤》这种一定要亲自把控的类型,不过大多数电影并不需要你那么费神。而且像这样随性地拍不也挺有趣的么。

庵野:是的。在动画业界就能这么随性哦。既然在动画业界可以,那么实拍应该也可以。

岩井:想看庵野先生拍的实拍电影。

解说:市川昆与《犬神家族》

「比起那种借助评论家的评价引起话题的电影,我更想拍的是能够直接传达给观众的电影。对我而言,给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电影,便是小时候看的《犬神家族》」

——《Views》1996年8月号 岩井俊二的发言

「《新世纪福音战士》里EVA二号机倒栽葱地倒在湖里的画面,让我想起了市川昆导演的《犬神家族》里那个只在诹访湖面露出一双脚的青沼静马的尸体。并且,该片中宋体的大量使用,也与《犬神家族》是一致的」

——《电影旬报》1997年3月上旬号 金泽诚的观点

市川昆《犬神家族》预告

补充:

1、既然电影导演和影像作家都不太对,那么应该怎么称呼呢?

庵野秀明:直接叫我名字就行了。叫我「导演」的话,怎么说呢,毕竟大家在现场都习惯这么叫,这个称呼大概是最方便的吧。随便一提,我去银行或者是政府填表的时候,职业一栏我会填「公司员工」(会社員)。毕竟我也算是gainax的员工嘛。

岩井俊二:平时好像只被人叫做导演呢。换个称呼的话,那就「影像从业者」。我现在的自我定位就是这个。把影像说的跟生意活一样,听起来怪怪的吧。可是如果叫影像作家的话,那么周边的大人们就会以一种“作家这种东西,就跟小孩一样,什么都不用知道,什么都不用看”的想法对待你。要从那些肆意玩弄自己作品的大人手上保护好自己的作品。或许你觉得称呼我为影像作家是在夸奖我,但我并不觉得那是一种夸奖。只是把我当小孩看罢了。“你做的东西真好啊”,“其他的东西就别管了”之类的。

2、“只信任粉丝投票”,这不是与《EVA》对粉丝的批判有矛盾么?

庵野秀明:以前黑泽明曾经说过:“管傻子叫傻子,有什么不对的,你这个傻子”。就是这么个思想。那只是针对一部分人的。一般人就算听到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只有那些听到后真的生气的人才觉得这话不行。因为他们会觉得我这句话讲的是事实。野田秀树也说过,个人的意见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那就是个人自己的感想罢了。但是集体的话就不一样了。而粉丝投票就是那样的东西。此外,最了解自己作品的当然是自己。不是靠他人点醒,而是在一开始自己便已经有了清楚的认知。当然,也确实会有那种自己没想通的时候被别人指出,“啊,原来是这样啊”的时候,但那种情况实在是太少了。

3、对于自己作品的评价,最具可信度的是什么?

庵野秀明:判定的标准,只存在于自己心里。当然,要是以拿奖为目的的话就是另外的事情了。如果那部作品的目的是赢下奥斯卡奖的话,那就完全不一样了。会去为此挑选演员,挑选编剧,去做会受欢迎的东西,然后再把它包起来不让人看见。这样的话,之后的方向也可以预见了。在这之后,自己认可的人对自己做出来评价,这可以说是非常让人激动了。所以我得到日本SF大奖的时候很开心。当然,自己心里的那个标准,也是会根据不同的情境,在不同的时期发生改变的。

岩井俊二:我只信自己给自己的打分。并且基本上没有一百分的电影。那些自己认为完蛋了的部分,那些费尽心血的部分,外人是看不出来的。那只有创作者自己才会懂。

4:只要说出来就能明白么?

庵野秀明:

“我是做影像工作的嘛,我不介意对我自己的作品进行解说。如果有采访的话,我是会全部进行说明的那种人。制作影像并不是那么辛苦的事哦。”“‘这部电影的主题是什么?’我觉得这就是所谓的白痴问题。”——《周刊playboy》1997年11月11日号

岩井俊二:

“人类在和动物进行交流的时候,会依赖语言么?除了可能会下意识地说出口,但更多的是在用手脚乃至全身的动作吧。跟外国人说话的时候也是如此。基于「想要去传达什么」这个纯粹的动机,身体所做出的所有自然反应,都是语言哦。”——《华莱士人鱼》

“自然中那些自然发生的事情,在寻求这些事情的缘由时,到最后都会化为语言。”——《cut》1997年1月号

5、自行车和雨伞,这种个人喜好与作品之间的关系

岩井俊二:“那时候的我,比起电影,比起任何东西,我最想要的就是一辆自行车。(中略)即使我对父母使出了撒娇攻势,但他们也会以「很危险啦」「别人家是别人家」之类的理由来拒绝我。(中略)叔父跟我说若是不嫌弃这辆破自行车的话,然后很干脆地给了我一辆。而那也的确是一辆超破的自行车。我把它推去修车店好好地修了一番,十分珍重地骑上它。现在回想起来也是十分美好的回忆。但是有一天,那辆自行车被我停着家门前的时候,被如果的火车给碾碎了。哭了,我哭了。懊悔的我嗓子都哭哑了。”——《垃圾筐电影院》

当然我是有过这样的经历。但是个人喜好与作品之间是二重构造。作品是为了给人看才做出来的。虽然可以往其中加入自己的喜好,但是如果二者不能有机结合起来的话就不行了。我也没有特别喜欢雨伞和自行车。我对于雨伞本身就不感兴趣,至于自行车的话,我喜欢它那种轻便快速的感觉,但也没有喜欢到去搜集的那种地步(笑)。自己喜欢的东西、自己创作的东西、自己想要给别人看的东西,这三者是属于不同的次元的。至于三者之间的接点,那是非常私人化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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