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将寻常忆 第七章

火车站人流如潮,有的来到广州,有的离开广州,每天进出这个城市的人,成千上万,但来的人,总是要比走的人还多。

叶书在出闸口等待着朱小暖的身影,心里还在消化着朱小秋出车祸的消息。朱小暖和三个姐姐感情深厚,对老三朱小秋,又有一份独特的愧疚。朱小秋从小学习成绩优异,但没上大学,连高中三年都是她拼尽勇气争取来的,因为父亲认为,女生读书没用,趁早出去挣钱才是正经事。朱小秋倔强地坚持着要读书,朱加富表态,读书可以,别想他花一分钱。

所幸有大姐和二姐帮助,才让朱小秋安心上完了高中。本来凭朱小秋的成绩,考一所好大学毫无问题的,可问题是,朱小秋高三时,朱小暖初三,父亲这回异常执拗,不许朱小暖上高中,必须让她出去打工。那时朱加富就想赖在家里不工作,打起女儿的主意来。

那年高考,朱小秋看着考卷发呆,最后在卷子胡乱填写答案。成绩公布后,朱小秋笑着对妹妹说,“我考不上好学校,你可要好好读书,替姐姐圆了大学梦。”哪怕朱小秋决定去打工,可父亲还是不情不愿,坚持要朱小暖也去。朱小秋忍无可忍,发了一场疯,逼迫父亲妥协。朱小暖记住了三姐那年的疯狂,记住三姐收拾旧书时的恍惚,更记住三姐离乡时的强颜欢笑。

叶书总听到朱小暖埋怨自己,“我知道三姐不可能考不上重点大学,她是为了我才放弃的。”心中那种愧疚和痛苦,深深地根植在朱小暖的心中。

“不幸中的万幸,人活着就好。”叶书一边着急等待,一边这样安慰自己,如果朱小秋死了,朱小暖非奔溃不可。

只是一想到朱小秋出车祸,叶书惋惜不已。朱家老二老三,都在广州工作,他见过不少次,朱小秋是四姐妹中最漂亮的一个,容貌和身材都没得说,就是皮肤黑了点和粗糙了些。

朱小秋阳光开朗,机灵俏皮,喜欢捉弄叶书,总拿他和朱小暖开玩笑,整得他哭笑不得,但叶书能真切感受到她对妹妹发自肺腑的疼爱,生怕叶书会欺负朱小暖。

朱小暖终于出站了,叶书看着那个急匆匆的身影,不由涌出一阵浓烈的心疼。

“叶书,三姐出车祸……我怕……”朱小暖扑到叶书的怀里,紧紧抱着他痛哭。

“别怕,我在呢,先别担心,我们去医院看看三姐现在什么情况。”听着这哭声,叶书感觉心都要碎了, “会没事的,你放心吧,现在医疗这么发达,三姐会好好的。”

“叶书……”

“我拿东西给你。”叶书让朱小暖松开,拿出一张银行卡,塞到她手里,柔声道,“小暖,卡里有两万块,三姐出事了就先给她用,我知道还不够,剩下的,我另想办法,钱的事你不用担心。”叶书想跟张灵艾借,钱到用时,才知道有个富二代朋友,是件多么重要的事。

朱小暖看着银行卡,清楚这应该是他省吃俭用攒下的积蓄了,感觉这张银行卡有千斤重,重得她拿不稳,于是强行塞回给叶书,坚决说道:“叶书,这钱我不能要,你拿回去。”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计较这个,我可要生气了。”叶书知道她倔强的性子,“小暖,我努力挣钱,不是因为我有多爱钱,只是觉得这样可以更好的爱你,这次要是帮不了你,我会恨死我自己的。”

“我不是计较你的我的。可你要相信我,我不会耽误三姐的,也不会拿三姐的事情来开玩笑。”

“可是……”

“你别急,我现在是公司的财务总监,工资翻了几倍,有权使用部分公款,应急挪用一些,到时候再还回去,公司不会说什么的。”朱小暖解释道,只是一提起财务总监,心中涌出无限屈辱和愤怒,还有深深的恐惧,害怕叶书某天知道真相的恐惧。

“那你替我保管着,需要时不用麻烦。”

朱小暖眼泪还没擦干,直盯着叶书。

“好吧,那我先收着,你要的时候记得开口。”叶书受不了朱小暖的视线,无奈收回银行卡,“我们先去医院吧,你知道在哪家医院吗?”

朱小暖急匆匆拉着叶朱就走,“二姐给我发了定位,我已经叫好车了。”

两人赶到医院,病房很大,有十几张病床,吵杂不堪,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悲哀气息,有的在呻吟,有的在哭嚎,有的在低语,有的神情木然。

朱小暖看到朱小夏坐在床边,走过去,把手搭在姐姐肩膀上,轻声喊道:“二姐!三姐她……”

朱小秋右脚被纱布包裹得肿肿,鲜血渗出,左手被夹板固定,身上还有一些擦伤,朱小秋闭着眼睛,神情痛苦,像是睡着了,又像是醒着的,看到三姐这般模样,朱小暖眼泪又流了下来。

“打了止疼药,刚睡着,三妹一直哭着喊,‘疼……疼死我了……二姐,我不要这只脚了,疼啊……’听得我心都要碎了,怎么好好个人,就这样被车撞了呢?”朱小夏压抑着哭声小声说道,害怕吵醒朱小秋,“车撞了人后,就跑得无影无踪,你说人怎么能这么没良心呢?我可怜的妹妹啊……”

朱小秋这时缓缓睁开眼睛,“小妹叶小子也来了。你们哭什么啊,我还没死呢。”

朱小夏轻柔问:“三妹,你还疼吗?要不要我叫医生过来。”

朱小秋说:“不疼了,二姐,没事,我好着呢。”话说是不疼,可脸上还是忍不住流露出痛苦,“二姐,他走了?”

朱小夏连忙道:“你别多想,他去凑钱了,很快就会来的。”

“你别骗我,我都听到了。”朱小秋缓缓闭上眼睛,眼泪止不住流下来,喃喃道,“我困了,再睡会。”

朱小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默默流眼泪,示意朱小暖出去,口中道:“那你再睡会。”

朱小暖跟着二姐出了病房门,“二姐,还有什么事,三姐的男朋友怎么不在?”

“他跑了。”

“他跑了?”

“当时我和他一块询问医生关于三妹的情况,医生说,‘手臂骨折,没有大碍,严重的是脚,骨头完全断裂,暂时止了血,但得等消肿了才能做手术’,我问手术费估计多少钱,医生告诉我,看要用什么材料接驳断骨,还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话,差不多是要我们先准备个十几万吧。后来,我刚准备和他商量这笔手术费,他就嚷起来了,说‘凭什么要我出钱,我只是她男朋友,又不是她老公’,然后就跑了,手机也关机了。应该是被三妹听到了。我可怜的妹妹啊……”

叶书握住朱小暖的手,感受手掌传来的力度,朱小暖已经处于爆发边缘了,连忙问道,“二姐,那种男人先别理了,我想问一下接驳断骨后,三姐能恢复如初吗?”

朱小暖转移了注意力,紧张问,“是啊,还能像以前那样吗?”

朱小夏擦了眼泪,“医生说,想要像以前蹦蹦跳跳是不大能了,但是如果手术顺利,用最好的材料和药品,行走自如没问题,但费用太高,我们怎么可能凑得齐?”

“钱的问题我来解决,我不会让三姐变成瘸子的,绝不!”朱小暖铿锵有力说道,说完转身去找医生,“我先去找医生换间单人房,不能让三姐委屈。”

朱小夏呆呆看着小妹背影,如果有钱,她又怎会让三妹在这大病房待着。

叶书和她解释了一遍,又把银行卡拿出来,“小暖虽能暂用公款,但终归是要还给公司的,卡里的钱是我的一点心意,虽然不多,先给三姐用着,我再想办法去凑,这事别告诉小暖。”

朱小夏摇摇头,柔声道:“叶书,小妹能和你在一起,是她的福气,不像我和她三姐,没遇到好男人。不过这钱,小妹既然不收,我也不会收。她说能解决,就一定能解决,我就相信她,欠公司的钱,慢慢还就是了。”

叶书急得直想用头撞墙,这家子人怎么回事啊?都是一个倔脾气。就听过借不到钱的,没听过还有送不出钱的。

“三妹当初逼着你喊我们‘二姐三姐’,但我知道,你叫得一点都不勉强,是真把我们看成一家人。你这心意,二姐领了,很开心,真的,三妹知道后也会很开心的。这钱你好好攒着,二姐等着喝你俩的喜酒呢,好不好?能听二姐话吗?”

叶书无奈,默默收起银行卡。

朱小夏是个温婉似水的女子,今年29岁,眼角隐有细微纹线,脾气非常好,说话不急不慢,每当他被朱小秋捉弄时,总是她帮着解围。在叶书印象中,朱小夏从没和谁发过脾气,哦不,有一次,唯一一次彪悍,是对她的男朋友,现在算是前男友了。

叶书记忆深刻,那天晚上刚加班完,就接到朱小秋电话,“叶小子,现在在哪里?马上滚过来,你二姐喝醉了,我一个人搞不定。我男朋友出差了,只能找你。”叶书没来得及说句话就被挂了,紧接着收到一条定位。他嘀咕一句那是你二姐,就赶了过去,看到两姐妹在一个大排档喝酒,桌上杯盘狼藉,倒着几个空啤酒瓶子,朱小夏满脸通红,嚷要喝,而朱小秋则在一旁苦劝着别再喝了。叶书对这情况也有点手足无措。

朱小夏眼角湿润,借着酒劲发泄道,“为什么你总要我等?不肯娶我?我都等好几年了,你还要我等,等等等,等到什么时候是个头,难道你不知道,女子的青春是最等不起的吗?”

朱小秋解释道:“那是她男朋友。”

“你总说等有钱,等事业有成了,再风风光光娶我。我什么时候在乎过风光了,我在乎的话就不会和你在一起了,看上我的有钱人不是没有,我要钱还用找你吗?”

“我听你的,我等着,可你为什么就只会说呢?我没脸没皮主动说去见你爸妈,你还支支吾吾。见是见了,你又说你爸妈对我各种嫌弃。可你知不知道,你妈妈私底下打电话对我嘘寒问暖,希望我们早点结婚,这就是嫌弃吗?你个王八蛋。你说你为什么要骗我?你知道我有多心疼吗?我告诉自己,你不是故意骗我的,你是想赚到钱给我好日子过。”

朱小夏一边喝一边说,泪水一直流,朱小秋擦着眼泪也不再阻止二姐继续喝酒。叶书心里堵得慌,心想什么样的王八蛋才舍得让这温婉女子醉成这模样。

“三姐,这些事你都知道吗?”

“我知道,我想找那个王八蛋算账,二姐求着我别去,那是她第一次求我。”朱小秋心疼着,想起二姐那副哭求自己的可怜模样,就一阵揪心。

朱小夏继续说,“我等着好辛苦,你知道吗?我妹劝我别等了,不要你了。可我舍不得,真的舍不得啊,和你在一起那么久,哪能说放手就放手。我把什么都给你了,你个没良心的,你就会甜言蜜语哄我等着你。你说舍不得让我过苦日子,你说你一个大男人,没份事业怎么对得起我。可你总叫我等着,这就对得起我吗?呜呜呜……我不想等了,等得好辛苦,好累……”

朱小秋再也忍受不了,抱着朱小夏痛哭,“姐,你别说了,咱别等了,咱回家好不好?”

“三妹,你怎么还在呀,我不是叫你回去了吗?咦,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告诉姐姐,姐姐帮你出气。”朱小夏说着醉话,伸手擦着朱小秋的眼泪。

“我不走,我就在你身边,姐,咱别等了好不好?你好好的我就不哭了。”

“好,姐姐听你的,咱不等了,咱回家。你别哭了,你哭得姐姐也想哭了,咦,我的脸怎么湿了。”

“你起来,咱回家。”

“我打个电话先,我要跟那个王八蛋说句话。”

“求求你别打了,姐,你别再找他了。”

“你放开我,让我打。”朱小夏一把推开朱小秋,拨了电话,等着对方接听,“讨厌,打电话也要我等。”

“喂,夏夏……”

“王八蛋,告诉你一件事,老娘我不等了,你吃屎去吧,你爱找谁找谁,咱俩分手了。”说完就挂断,把手机扔一边,“哈哈,好开心,早就想说这句话了。”

之那夜以后,朱小夏似乎没什么变化,依旧温婉似水,说笑如常,但眼里却藏着有一抹悲伤。后来那王八蛋还来找朱小夏,哄她回心转意,可有些温婉的女子,一旦下定决心,就绝不动摇。但他还是死缠烂打不放弃,朱小秋瞧着心烦,叫来叶书做打手,叶书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脚,踹飞那家伙,十几个大耳刮子伺候着,还是朱小夏阻止,叶书才停手。朱小秋很满意叶书表现,“小叶子,行啊你,够暴力,比我男朋友强多了,一有事就不见人影,以后三姐被人欺负了,你也来帮我。看你表现好,请你吃饭。”叶书好死不死回了句,“三姐你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然后那顿饭就没了。

因为这事,朱家姐妹对他是越看越顺眼。叶书和朱小秋比较聊得来,却最听朱小夏的话,所以在病房门口,朱小夏说出“能听二姐话吗”,叶书就已经败了。


经过朱小暖的操作,朱小秋转到单人间,叶书去买日常用品,刚来得及坐下喘口气,房间里响起手机铃声。

朱小夏看着小妹说道:“这是三妹的手机,爸爸打的。”

“你跟他说了三姐的事吗?”

“没有,还没来得及和家里说。”

朱小暖突然问了一句:“今天是三姐发工资的日子吗?”

朱小夏沉默片刻,眼眸黯淡,点了点头。

朱小暖冷笑一声,“我就知道他不会这么好心。二姐,你接一下,看他怎么说。”朱小暖憎恨自己的父亲,憎恨到连“爸爸”都不叫,可以说,在朱小秋放弃大学这一件事上,朱小暖对自己的自责有多深,对父亲的憎恨就有多浓。她恨父亲的不求上进,恨父亲的贪得无厌,恨父亲的重男轻女,恨父亲的一切。

朱小夏暗叹,也不多言,接通了电话,“喂,爸,你有什么事吗?”

“嗯?老二啊,怎么不是老三接电话?”

“三妹出事了,不方便接电话。”

“哦,这样啊。那你接也一样,她今天不是发工资吗?叫她转点钱给我。”

“爸,三妹现在急得用钱,这次没办法给你了。”

“什么事是比给老子钱花还着急的?你叫她过来,我跟她说,忘记是谁把你们养这么大的吗?现在就想不认老子了?到哪里都没这个道理……”朱加富絮絮唠唠,只想着给要钱,也不问女儿出了什么事。

朱小暖抢过手机,说:“三姐出车祸,被车撞了,现在需要二十万做手术?”

“出车祸?出什么车祸?”

“其他的先别说,我就问你能凑到钱吗?五万就行。”

“你疯了,我哪里去找五万?”

“去找亲戚借吧,三姐被撞得不轻,需要紧急做手术。”

“现在……现在哪还有亲戚会借钱给我,我拿不出来。”

“亲戚借不到,那以前我们给你的钱呢?我们给你的钱,前后加起来远不止五万吧。”

“钱我都输光了,你们自己想办法吧。”

“三姐可是你的女儿啊。”

“总之我没钱。就这样吧。不说了。”

父亲急忙忙地挂掉电话,朱小暖一脸讥讽,笑容越来越冷。

朱小夏叹了口气,“小妹,你这又是何必呢?”

“二姐,你也听到了,这还是父亲吗?他配吗?病床上躺着的人是他的亲女儿啊,他就这样,要钱时来的比谁都准时,找他要钱时,电话都直接挂了,连多问一句三姐的情况都不愿。”

“小妹……”

“铃铃铃”,手机又响起。

“妈的来电,二姐,你出去接吧,我照顾三姐。”

朱小暖不止恨父亲,同时也恨母亲,恨她的懦弱。母亲没生出一个男丁,觉得自己愧对朱家,在家里抬不起头,唯唯诺诺,害怕被父亲叱骂,从来不会反抗父亲,哪怕看不惯他成天游手好闲还赌钱,也不敢多说几句,顶多用一个月酝酿的勇气,说一句不咸不淡的埋怨,被父亲一瞪一骂就蔫了,然后她转头就跟女儿哭诉,哭诉自己悲惨的命运。母亲不会替女儿争取任何东西,父亲逼着女儿出去打工,她也不发一言,在这件事上,母亲甚至觉得父亲是对了,嫁出去的女儿是别人家的,读书有什么用。朱小暖此刻不想再听母亲的苦水了,母亲根本就不知道,她的苦水对女儿来说,就是一种折磨。

“唉,你这丫头……”朱小夏无奈,接过手机走了出去。

朱小暖看着三姐沉睡中还流露出的痛苦神情,恨不得躺在病床上的人是自己。“叶书,你说,我们姐妹,怎么这么苦呢?”

叶书站在她身后,不知用什么话语来安慰。

“三姐是最疼我的,以前我被爸爸打,她会用身体护着我。我被村里的野狗吓得大哭,她自己明明都很害怕,却还是挡着我身前。大姐和二姐出去打工后,她怕我孤单,去哪里都带着我,被同学取笑她总带着一个拖油瓶。她现在睡着了还这么痛苦?我好想躺在这里的人是我,是我总拖累了她,为什么被车撞的不是我呢?叶书……”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叶书柔声道,“别再说是你拖累三姐了,她听到会生气的,她是舍不得骂你,指定找我出气。”

“是啊,三姐从来就舍不得骂她的小妹。她只会宠着我,护着我。叶书,我好怕。”

“别怕,都会好的,我们还要照顾三姐,坚强点。”

朱小夏通完电话进来,朱小暖问:“妈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说家里真没钱,叫我们好好照顾三妹,还说想过来的,可是怕没人给爸爸做饭洗衣,家里离不开她,说有什么事记得告诉她。”朱小夏眼睛通红,语气幽怨,想必被这一番话伤害得不轻。

“意料之中,她大概也只能说出这种话了。”朱小暖轻声说道,其实她想咆哮出来,这是你们的女儿啊,就比不得做饭洗衣还重要吗?

“铃铃铃”,朱小夏的手机响了。

“小妹,这是大姐的电话,你要接吗?”朱小夏问。

“嗯,我接吧。”

“你这丫头,只接你想接的电话。”朱小夏无奈地摇摇头。

朱小暖和叶书一起出去。朱小暖曾说,父母不是家人,只是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三个姐姐才是。大姐叫朱小春,嫁给一个庄稼汉,生了一女一男,现在肚子还有一个,当初庄稼汉用一头牛做彩金,上门求亲,父亲算了一笔账,大女儿的工资太少,每个月给自己的钱就不多,的确不如换一头牛更划算,就答应了这门亲事。

朱小暖说过,姐夫是大姐的小学同学,老实本分,很疼大姐,大姐第一胎生的是女孩,他却高兴得像捡到宝一样。朱小暖还说,自己的性子随三姐,但二姐的性子却是随大姐,她们俩承担着着母亲的角色。

“喂,大姐。”朱小暖声音轻柔,尽量平缓,不让大姐担心。

“小妹吗,你快告诉我,三妹怎样了?我听妈说她出车祸要用钱,我都急死了,可跟妈也问不出什么来。”话筒里传来的声音急促紧张,充满了担心。

“大姐,你放心吧,只是右腿被撞坏了,医生说做手术就可以恢复了,我和二姐会照顾好她的。”

“做手术?怎么这么严重,还要做手术。手术费是多少?你老实说,不许瞒着,大姐去跟你姐夫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把家里的牛卖了。”

“你们就靠那头牛耕田,卖了牛怎么行呢?”

“怎么不行了?妹妹重要还是牛重要?你这丫头,这会儿怎么就糊涂了。”

“大姐,你别急,你一急我也急了,你听我说,钱的问题已经解决了,我只是生气爸爸张口就要钱,故意顶他,才叫他去借钱的,这事你也替我瞒着。”

“解决了?你哪来那么多钱,你别说假话哄我。”

“大姐,你是知道我的,我从来不说大话,对不对?”

“那你是怎么解决的?你别以为大姐读书少就糊弄我。”

“我是跟公司借的,以后慢慢还就行,你就放心吧。”

“真的?”

“当然是真的,小妹什么时候骗过你。”

“我还是不放心,我去广州照顾三妹,大姐就算出不了钱,出把力还是可以的。”

朱小暖这会儿真急了,“你现在还怀孕呢!家里又有两个小的要照顾,怎么能说走就走啊。”

“这……”朱小春迟疑起来。

朱小暖道:“大姐,你一个孕妇,就算过来也是添乱,你也不想这样的吧。你放心,这里有我和二姐,还有叶书在,我们能照顾好三姐的。”

“叶书也在吗?你让我和他说一句。”

“好。”朱小暖递过电话,眼神示意叶书安抚好大姐。

“大姐,我是叶书。”

“叶书,大姐问你,小妹说的是真是假?你要是敢骗我,大姐可就生气了。”

叶书虽没见过她大姐,但也通过几次电话,彼此还不算陌生,“大姐,小暖没骗你,钱的问题解决了,本来我有个朋友也可以借钱,只是小暖说不用了才没借。三姐现在被安排到单人间,用了药,现在睡着了,医生说做了手术就和以前一样了。你就放心吧,千万别担心,肚里还有孩子呢?等孩子出生,三姐就可以抱着到处跑了。”

“三妹的事就麻烦你多照顾点了,让你来忙活我家的事,大姐实在过意不去……”

“你这话就生分了,我都叫你大姐了,你还和我计较这个。”

“好孩子,你能这么说,大姐我……”

“哎呀,大姐,你别哭啊。”

“大姐不是哭,是感动,真的,大姐虽然没见过你,但知道你是个好孩子,遇到你,是小妹的福气。”

“大姐,你太客气了。要不我给小暖听电话吧。”

“不用了,你们照顾三妹才是要紧事,有事记得和大姐说一声就行了,别像小妹一样,怕我担心就都瞒着我。”

“嗯,会和大姐说的。那先这样。”挂了电话之后,叶书轻轻埋怨一句,“瞧你把大姐气的,好好说什么‘添乱’啊。”

“不说重话,大姐还是会坚持来的。”朱小暖紧紧抱住叶书,头埋到他怀里,“叶书,你知道吗?我现在觉得大姐是最幸福的人了,生活清贫了些,但姐夫很疼她,都不让她下田干活,还是她执拗要做的。”

“傻丫头,你这话不对,你才是最幸福的人,因为你有我啊,我一定会做得比姐夫更好,相信我好吗?”

“我好怕你有一天会离开我,不要我。”朱小暖的泪水沾湿了叶书胸前一片。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大姐二姐总说遇到我是你的福气,但三姐却说遇到你是我的福气,我觉得三姐说的对。知道吗?每次看着你硬扛着一切,我都好心疼,怪自己为什么那么没用,才让你受那么多苦。”

朱小暖抱住叶书,眼泪止不住,她生怕一放手,叶书就不见了,心中有一抹阴影,没人知道她用什么代价换来朱小秋的手术费。

三人为了朱小秋的事情忙前忙后就到了深夜,朱小夏坚持自己留下来守夜,劝朱小暖和叶书回去休息,朱小暖拗不过二姐,就答应了。叶书在医院附近定了一间宾馆,说这样比较方便,有什么急事也能及时赶到。

两人回到宾馆,朱小暖一进房门就抱紧叶书,他知道她心里绷得太紧,需要一种方式来宣泄。

“等等,还没戴套呢。”

“叶书,这样就好。”朱小暖疯狂而热切地索取着。

“可是……”

“什么都别说了,这样就好。”朱小暖的声音带着一丝哀求。

她有一个恐惧,最近总做同一个梦,梦见叶书离开她,她一个人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嚎啕大哭,可惜没有一个人理她,不管不顾,似乎她不存在一般,她在人群里拼命寻找叶书,哭着喊,“叶书,你在哪?你不要离开我?”

朱小暖知道梦是真的,只不过不是叶书离开她,而是她将离开叶书,她已经配不上叶书对她的深情与付出,她决定在完成一切需要完成的事情之后,离开叶书。

朱小暖阻止叶书戴避孕套,疯狂做爱,尽情呻吟,把一切恐惧都发泄出去,她希望能够怀上叶书的骨肉,这样的话,在离开以后,生命中还能有点寄托。

一番激烈过后,朱小暖窝在叶书的臂弯沉睡,眼角隐有泪痕,叶书轻抚着她的脸颊,心生疼惜,她背负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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