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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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长安城死了个戏子。

在长安,按理说一个下九流行当的人死了应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这次死的却是长安梨园里的唱花旦的魁首柳清铃。

她就死在自己的闺房里,一把镀金嵌玉飞凤簪刺穿了她的心脏,右手拿着一张纸条,上面简短地写着:“我且去了,莫要挂念。”

那只金簪子一看就不是凡物,乃是原先丰王府里东西。

而柳清铃死的那天正好是,丰王拜玄空禅师为师,遁入空门的日子。

记得那是个炎炎的夏日,年少的丰王世子李孝纯出府游玩,在酒馆听旁边人传说那唱花旦的柳清铃是如何如何美貌,功夫是如何如何了得,比皇宫里的那些戏子只强不弱。

这可把李孝纯的好奇心给勾了起来,他可要去看看那柳清铃到底本事行不行。

于是便向着戏园子去了,可是不巧那天柳清铃没有上台,这可让他大失所望。出了戏园子,跟班的随从提议去万佛寺逛逛,听说那里请了画圣绘了一幅万佛图。

“行,就去那儿,我倒要看看吴远的画功退步了没。”

2.

几人还没到万佛寺山门,就已经看见长长的排队礼佛的队伍,有宝马香车,有布衣麻裤,有豆蔻年华,有白发银须,有皇家贵胄,有三教九流,万佛寺既不对贵人们趋炎附势,也不对白丁们低眉顺目,不管你身份高低,来这里都得讲个先来后到。

公子哥打扮的李孝纯,排了好半天的队才到了山门前,庙门前两个接客的小沙弥不住地向进出庙门的香客们,念着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看着他们不断地弯腰的样子,李孝纯只觉得好像两只不住啄米吃的公鸡,十分地滑稽可笑。

跨进庙门,万佛寺大殿前的一座巨大香炉里已经插满香,一股浓烈的香火味道飘散在整个广场上。

李孝纯挺喜欢这种味道,对身后的跟班道:“去买柱香来。”

跟班立即出发离开。

走下台阶,来到正殿的门口,那尊三丈高的如来金身像前,摆了五个绣莲花座金丝锦缎做的蒲团,这是要捐了百两香油钱以上的信徒才能用的,后边的可就没这么精致了,只是用黄绸子做的外衬,不过这也就是万佛寺,其他的古刹野寺,可用不起这个。也有讲究,前三排要捐五十两以上,后面的则不作要求。来往香客中大有愿意出高价的,只不过为了离佛陀近些。

“哎呀,佛说众生平等,可众生终究是不平等呀。有钱的心思再不干净也能跪在那最前边五个蒲团上,没钱的就算是至诚至信也不用起金蒲团。”李孝纯心中感叹。

此时,去买的跟班将三根香递了过来。李孝纯接过香朝着旁边看守功德箱的僧人走去,取下腰间的玉佩交给他说道:“就拿这蠢物当香油钱吧。”

僧人接过玉佩一看,玉质温润,做工考究,哪是蠢物,简直非凡,连忙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这边请。”

他引着李孝纯来到第一排当中的蒲团处说道:“施主,请。”

一个小沙弥过来手里端着个烛台。

李孝纯持香就要点燃。

“慢着。”这时一个清脆的女声传了过来。

李孝纯转头看去,原是个年方二八的少女,正双手插着细腰,气鼓鼓看着自己。

“大和尚,你不是答应我家主人把那中间位置给她用吗?我们进去跟主持方丈说了句话,你怎么就变卦了,不讲信用。”小姑娘气冲冲道。

“红袖,不许胡闹。”这时从后殿传来一道女声,好似流萤入夜舞当空,又如盛夏微风抚阑干。

3.

不多时,走出个青衣女子,只见她明眸皓齿如雪白,腰细若柳扶风立,活生生一个不似此间好女子。

名叫红袖的姑娘立即住了嘴,回到自家主人身后。

“监院禅师,这丫头被我惯坏了,冒犯之处还请见谅。”青衣女子向那和尚施了一礼说道。

“阿弥陀佛,柳姑娘,不必多礼。”

“莫非你就是那唱花旦的柳清铃。”李孝纯问道。

柳清铃又是一礼说道:“正是,公子如何认得我?”

李孝纯正斟酌如何回话之时,后殿又一声佛号传出,金刚怒目有慈悲,菩萨垂泪几摇头。

一名手持禅杖的老僧人行了过来:“相逢即是缘分,此乃缘因相识。”

“对,就是这样。”李孝纯立马就坡下驴说道。

“二位还是先上香吧。”监院言道。

“既然是姑娘先来就用这个蒲团吧。”

说着李孝纯退到旁边的蒲团处。

“那便不恭敬不如从命了。”

二人上过香后,主持言道:“二位可想看看鄙寺的万佛图?”

“当然,我可就是为此来的。”李孝纯笑道。

李清玲也点了点头。

“阿弥陀佛,那老衲就为两位做一次导游,请随我来。”

方丈领着柳清铃和李孝纯,拜过重重佛殿到了万佛寺的后院。

“诸位请看,这便是画圣吴远为本寺,所画的万佛图。”停步对身后几人说道。

只见那几十丈的长墙上,宝相如来坐莲台,慈眉观音掌宝瓶,五智文殊架狮来,十愿普贤灵光现,大愿地藏青莲上,金光弥勒开口笑,济世药王光明世,十八罗汉乘云到,五百罗汉显金身,三千佛子诵真经,十万信众诚心拜,好一幅诸佛现世众生膜拜图。

万佛图前围了很多人在参观,有人发现了到来的方丈连忙上前来说道:“玄境禅师,能请您为我们讲讲这万佛图吗?”

“老衲正是为此而来。”说完领着柳李二人以及众人开始介绍起那神佛尊像。

虚空名宝华光佛,慧炬照佛,才光明佛,一位位佛陀的名称,事迹,所许宏愿方丈如数家珍般讲给众人听。

一开始众人还听得很认真,慢慢地随着时间流逝,有人开始离开,终于只剩下了李孝纯以及柳清铃二人,他们听得入了神,太阳偏西,天边的晚霞化成一道血红的光刺进柳清铃的眼睛,让她回过神来,看向远空,红霞万丈归鸟万千。

“呀,好美的风光。”她惊叹道。

此时,李孝纯也醒过来,看着那晚霞道:“可惜在天边。”

“不可惜,就是远了才好看,近了怕就不是这样了。”柳清铃轻声道。

李孝纯正欲反驳,却见柳清铃落下残阳里,青衣如画,如那犯了天条贬谪下来的仙子。

李孝纯看痴了突然说道:“姑娘在近处美。”

柳清铃脸上袭上了更多红霞,她别过头去对玄境方丈说道:“禅师,今日时辰不早了,容小女子先行告退。”

“施主,慢走。”

柳清铃说完便快步向着在远处歇脚的红袖行去。

4.

正坐在台阶上双手撑着下巴发呆的红袖,突然见到眼前出现一抹绿色,放空的眼睛里迅速灵动,她跳起来小蝴蝶一样围着柳清铃转了一圈。

“你围着我转干什么?”柳清铃诧异道。

“还不是,那和尚念经的时候,姐姐你跟入了魔一般,我捅了你手好几下你都不理我。”红袖说道。

“你呀,没有佛心。”柳清铃一指点在她的眉心教训道。

红袖摸摸自己的额头嘻嘻笑着挽住柳清铃的胳膊道:“我才不要什么佛心,我只要陪着姐姐就好了。”

“走吧,我们该回去了。”柳清铃道。

“好呀,可是。”红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可是什么?”

“姐姐,你脸好红呀,是不是看上那公子啦?”说完,她便鸟一样飞了出去。

“给我站着,看我不把你嘴给封了。”柳清铃摸了摸自己还在发烫的脸然后朝着红袖的方向追了出去。

另一边,李孝纯还在刚才的失言心中感到懊悔:“那姑娘不会认为我是个登徒子吧。”

“公子可是丰王府里的。”玄空大师开口打断了李孝纯的思绪。

他连忙答到:“大师又为何认得我,不会也是缘因相识?”

玄空方丈念了声阿弥陀佛后道:“七年前,先皇归天时,贫僧曾入宫为其诵经祈福,那时候曾见过施主一面。”

“原来如此,没想到我与方丈早有因果。”李孝纯笑道。

玄境点点头道:“善哉,善哉。”

“既然如此,大师可否让我留宿一晚,这天快黑尽了。”李孝纯接着说道。

“自然可以。”说完就要唤人领他去斋房。

“大师别急,我还有一事。”李孝纯阻拦道。

“何事?”

“我想知道这吴远可还在贵寺。”

“在的。”

“那可否让人带我见见他,我与他是老相识。”李孝纯请求道。

“谁跟你是老相识?”突然李孝纯身后传来一个苍劲有力的声音。

李孝纯一听就认出来人,立马高兴的转身对那人道:“画痴儿,近来可好呀?”

只见那人身着五彩斑斓白素衣,双手攥着粗细不同彩彤管,年过五十岁面生长须,剑眉星目似公瑾,身形削瘦如峰利,一个洒脱不羁俊男子。这人便是当今画圣,吴远字子明。

“小鬼,你是怎么想到来看我的。”吴远笑道。

“来看看你有没有退步。”

“那你给评评。”吴远抬了抬眉毛。

“不错,进步了不少。”李孝纯道。

“你看得出来就怪了,跟我来吧。”吴远将手里的酒葫芦搭在肩上从他身边走过。

李孝纯辞了方丈后,跟在吴远身后穿廊过院到了一处清净的禅房。院内草木郁郁葱葱连成一片,树上两只夏蝉在黄昏中此起彼伏地鸣叫。

进了房间,一张长矮桌,四个草蒲团,两个烛台,如此而已。

禅房中两个打坐的小沙弥见到吴远回来,立即起身行礼。

一人问道:“吴远大师,您要用晚饭吗?”

吴远点了点头:“记得让多弄两个菜,今天我有贵客。”

“知道了。”小沙弥立刻走了出去。

“志敬,去取茶具来。”吴远坐到蒲团上将酒葫芦放在桌上对剩下的那名小沙弥说道。

不久,叫志敬小沙弥从外边端来个黑檀木盘上面放着一套紫砂茶具。

吴远抬头斜眼看着正立在一边欣赏夏日暮景的李孝纯说道:“发什么愣,泡茶,不然没饭吃。”

李孝纯笑着道:“行,不过,这天快黑了,你就不怕睡不着?”

吴远猛一拍脑袋说道:“怎么忘了这么一茬了,志敬拿去里面放着,明天再用。”

小沙弥听话地将茶具重新收了起来。

见吴远依旧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李孝纯坐到蒲团上对那刚出来的小沙弥道:“小师傅,劳驾拿一张琴来。”

小和尚又重新转身入帘子里,拿出一张漆黑瑶琴放在桌上,琴头阴刻着“空门”二字。

“想听啥?”李孝纯说道。

“自然是《太宗破阵乐》你也就这个像样的。”吴远道。

“这里可是清净处,不好吧。”李孝纯道。

吴远生气了怒道:“弹是不弹,饭还吃不吃?”

“好好好。”李孝纯连忙应诺。

于是,清心静气,双手按在琴弦之上开始弹奏,一曲终了。

吴远睁开闭上的双眼开口道:“果然用琴来奏还是软了些,得用琵琶才行。”

李孝纯不干了立马反驳道:“你怎么不说直接请一队乐师来,再找几个能舞的女子,岂不更好。”

见到李孝纯不悦,吴远语气也软下来说道:“放心,不会亏待你的。志敬你去催催,看看志远那边饭菜好了没,不用等都好了再拿过来,先上几个。”

“是。”小和尚应声出去。

等到小和尚走远了,李孝纯才对吴远说道:“我老早就想问,你画佛陀的时候也喝酒呀。”

“你说这个?”吴远拿起放在一边的酒葫芦看向李孝纯。

李孝纯微微点头。

吴远一笑将葫芦扔到李孝纯怀里说道:“尝尝。”

李孝纯打开酒葫芦闻了闻:“不是酒。”

“尝尝。”吴远继续催促。

李孝纯只得喝了一口,眼睛睁大惊讶说道:“好甘冽的泉水。”

“不错吧,这万佛寺后边有一泉好水,刚才让你煮茶就是想试试这水泡茶滋味如何。”吴远解释道。

“定是不差,明天请你吃好茶。”

“那我今日就再请你尝尝这万佛寺的斋饭。”

“哦,竟能让你这老饕看上眼,说说有何妙处。”李孝纯好奇道。

吴远却卖起了关子,神秘兮兮地说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好吧,话说你那万佛图画完了?”

吴远摇摇头道:“还差几尊佛陀菩萨以及一尊佛子。”

“佛子有何难画的?”

“我就说你不懂吧,这佛陀尊像世间已有定数,几分慈悲几分庄严是有迹可寻的。可这佛子却是全凭自己想象,要做到姿态万千,各不相同,不花点心思能行吗?”吴远解释道。

两人正说话间,志远与志敬两个小和尚端着饭菜入了禅房。

两人面前的桌上摆满了荤菜,宫保鸡丁,咕咾肉,卤鸭肉,松鼠鱼,红烧肉,四喜丸子,羊肉串。

李孝纯拿着筷子略带疑惑道:“这是仿荤菜?”

吴远笑道:“没错,素菜荤做,见菜不见肉。”

“我在宫里吃过,陛下祭祀的时候就吃这个。”李孝纯道。

“那你可知道这菜如何调制?有何典故?”吴远双手抱胸问道。

“不知道,我一向只管吃,对这个没什么研究。”李孝纯摇摇头。

见状,吴远不屑道:“唉,不愧是皇家的就知道吃。”

李孝纯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入嘴里尝了一口评价道:“还不错,有点红烧肉的意思。”

然后就要再来一块,刚伸出手就被吴远用筷子打开骂道:“什么红烧肉,这叫金刚火方。”

“什么金刚火方。”

“我就不该请你来,没学问的样子真是大煞风景,也罢老夫今天就好好教教你。”吴远道。

李孝纯放下筷子正坐道:“我看你就想在我面前显摆,先生请讲,学生洗耳恭听。”

吴远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然后娓娓道来:“这金刚火方的金刚的二字来自玄奘大师自天竺带回的《金刚经》取其坚硬坚强之意,而这火方二字则是指火腿切方,说的是其形。这方佛寺的仿荤菜,看着像荤菜,但是用的却是三菇六耳,再配合果蔬豆腐制成。”吴远说道这儿停了下来看着李孝纯。

“先生,何为三菇六耳?”为了早点填饱自己的肚子,李孝纯只好满足好为人师的吴远。

“所谓三菇即:香菇,草菇,蘑菇,所谓六耳:黑耳,白耳,云耳,地耳,石耳以及银耳。”吴远捋着胡须言道。

“先生博学,学生受教。”李孝纯拱手言道。

吴远拿起筷子言道:“不必多了,开吃。”然后便一筷子稳准狠地夹了一块“鱼肉。”

肚子已经开始打鼓的李孝纯也立即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二人一直聊天到了很晚,才各自回去睡觉。

第二天李孝纯醒来之时,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花了些时间洗漱完毕之后,李孝纯才出门去找吴远。

可是没想到,吴远的住处只有两个小沙弥正在收拾打扫,人却不见了。

“志远,吴大师这么早就去画画?”李孝纯问道。

志远小和尚停下动作看着李孝纯回应道:“吴大师已经不在万佛寺了。”

“什么,他的万佛图不是还没完成吗?”李孝纯有些惊讶,吴远虽然是个比较随性的人,但是在绘画丹青上却是极其认真的,从他肯为了完成万佛图戒酒戒荤就能看出来。

“今天天还没亮,宫里就传了太后娘娘的懿旨,令吴远大师入宫当御用画师去了,本来是要叫公子的,可是被吴大师拦住了。”志远小和尚答道。

“唉,本来还想请他喝茶的,看来只能下次了。”李孝纯感叹道。

“李施主,今天也要走了吗。”另一个小和尚志敬问道。

李孝纯思考一阵道:“再住一天,吴远的万佛图我还没看完呢。”

“那我们一会儿就去帮你收拾房间。”志敬说道。

“不用,有人帮我收拾。”李孝纯笑道,然后便离去了。

今天万佛寺依旧香火鼎盛,香客如云,李孝纯赏了自己的几个跟班一些银钱,放了他们半天假,然后便开始沿着长墙慢慢欣赏起来,没有主持方丈的讲解,李孝纯看得很快,花了大半个时辰,就将整幅图看了一遍。

见到时间还早,李孝纯便在万佛寺闲逛起来,不知不觉来到了后山,这里已经看不见香客了,清幽得很,只三两个小僧不时往来。

李孝纯心想:“这应该就是吴远说的泉水了,要不我先去打一壶来评评滋味。”打定主意后,李孝纯就去找志远,要了个大陶罐子。然后就朝后山去了,他沿着后山的石子路,行了盏茶的工夫,就见到一条溪流若白色绸缎似的自山上缠下来。

李孝纯拎着陶罐沿着溪流往上去寻找源头,石子路在一处巨石下中断,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阶一阶的石制台阶,于是李孝纯便只好一步一步地上台阶,后来,直接就没有路了。于是,李孝纯就开始了爬山之旅。

半个多时辰后,他终于到了泉眼处,两处大石之间一股清泉正不间断地涌出,而大石之上一个老僧正在盘坐念经,最让李孝纯感到怪异的是那和尚身旁竟然蹲坐着一只赤色的狐狸。

李孝纯心想还是不要招惹得好,于是便悄悄走到,泉水边将手中的陶罐放入泉中灌满水。

就在他接好水准备离开之际,那大石头上的狐狸耳朵的长耳朵突然动了一下,然后它转过头来盯着李孝纯看。

“啪。”一只布满老茧的大手按在小狐狸脑袋上,把它吓得闭上了眼睛。

“你不专心,当罚。”老和尚开口说道。

那狐狸竟发出嘤嘤之声,似乎在向大和尚讨饶。

李孝纯觉得有些奇怪于是说道:“高僧可是在与这狐狸说话?它能听懂?”

“施主觉得它能否听懂?”那和尚反问道。

李孝纯心说:“我要是知道就不问了,难得跟你这怪和尚打机锋。”于是李孝纯说道:“小子还要回去煮茶,就不打扰大师参禅了。”于是提着罐子迈腿便走。

“施主,且慢。”

“我就知道,没这么容易。”李孝纯心道。然后转身放下手中罐子向那和尚行了一礼道:“大师,有何事吩咐?”他已经准备好与这和尚唇枪舌剑一番了。

“贫僧刚才听你说要煮茶,顿觉口中干渴,能否请施主舍一杯清茶予我。”

李孝纯本想找个理由推辞,但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于是他只好笑着说道:“大师请随我来。”

下山的路上,李孝纯两手抱着水罐走得磕磕巴巴,小心得很。那和尚见状说道:“施主,可需要贫僧帮忙?”

“不用大师,我怕你摔着。”李孝纯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答道。

那大和尚没说话,而是直接伸出手将李孝纯手里的水罐夺了过来,顶在自己头上。

见到那水罐四平八稳地立在他脑袋上,李孝纯不住地憋笑。

“施主,贫僧就先行一步了。”说完,那老僧人便突然提速猿猴一般下山去了。一边的小狐狸也跟在他身后,在石头间几个蹦跳消失不见。

等到李孝纯慢慢从山上下来,老僧已经在石阶上等了他许久了。

李孝纯带着他回到自己的住处,那留下来看守的随从找来一套茶具。

此间,李孝纯问那和尚道:“还不知高僧名讳。”

“俗名早成烟,贫僧号玄空。”

“那玄镜禅师是您的?”

“师兄。”

“大师为何不在禅房修行,偏到那泉眼去?”李孝纯准备满足原先压在心里的好奇。

“是这小狐狸带我去的。”玄空答道。

“好嘛,满足一个好奇,引出更大的好奇。”李孝纯心中想道。

他连又发问:“这红狐狸怎么会到那里去?”

“少爷,茶具拿来了。”此时,李纯孝的随从端着茶具进了屋子。

等他摆好茶具,我屏息凝神,然后开始煮茶。

玄空见我认真,也不再说话,安静地看着我煮茶。

“玄空大师,请用。”我将煮好的茶端给玄空

玄空接过茶碗继续刚才的话题说道:“这几天它没事就往那里跑,于是贫僧便想在那里守着看看到底有什么。”

“可有收获。”李纯孝好奇道。

玄空笑着看向他说道:“有收获。”然后朝我举了举手中的青茶。

“这么说我们两有缘喽。”李孝纯说道。

玄空没有回答,只是品茶。

“怎么样?不错吧,教我的先生都说好呢。”李孝纯炫耀自己的技术。

玄空只是长长发出一声:“嗯~”又不说话了。

李孝纯有些不悦便下逐客令道:“大师茶也喝了,我还有事情就不留你了。”

“施主别急着赶贫僧走,今日受了你一杯清茶,贫僧没什么可以报答的,不如为你讲一段经如何?”

“不用了,我这就要回家去了,就不劳烦大师了。”李孝纯说完,便朝着禅房外快步走去。

出了万佛寺,李孝纯看了看已经偏西的日头心想:“现在回去一定已经晚了,肯定要被母妃骂,我还是在长安城住一晚,明天早上回去,就说我一直住在万佛寺,吃斋念佛的她老人家一定不会生气。”

打定主意,李孝纯便在万佛寺门口与随从们会合之后,回到了长安城内。

路过戏园子时,刚好听见两个玩票的人说今天有柳清玲,听到这个名字李孝纯从玄空那里积来的怨气一时尽扫。

“正觉,去帮我买张戏园子的票。”李孝纯对身边的随从说道。

正觉立即应诺向着售票处小跑着去了。

“殿,不,少爷这天快黑了还是不要了吧,晚上不安全。”留在李孝纯身边另一个随从宝相劝说道。

李孝纯一掌拍在他身上说道:“怕什么,你学得本事是白学的不成。”

“不是不是。”他连忙答道。

“这不就完了。”

没一会儿,正觉拿着买好的戏票跑了过来。

“怎么就一张?”李孝纯问道。

正觉喘着气答道:“就这一张,还是我费了大力气从票贩子手里抢来的。”

“少爷,咱们还是回吧。”宝相又劝说道。

李孝纯将正觉手中的票拿过来说道:“这不是票吗?我先进去了,你们几个就爬墙头好了。”

丢下这句话,他就持票进了戏园子,留下一帮随从在风中。

李孝纯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让侍候的跑堂上了一壶龙井两碟干果吃食,然后就等着戏园开锣。

没一会儿,一阵铜锣声自外边传来,随后是一个男人极具特色的喊声:“开锣啦,封门啦,没入内的快请进,没买票请侯下一场~”连三遍之后,那男声又喊道:“关门,开唱。”

戏园大门应声而闭,隔绝内外,大门关闭同时,鼓板铜钹齐声响,李孝纯打开戏目折子,柳清铃有两场戏,第一场《白蛇传·游湖》,最后一场《白蛇传·永镇雷峰塔》。

看完这些扮成白素贞的柳清铃已经上台开嗓子唱到:“人世间竟有这美丽的湖山!这一旁保俶塔倒映在波光里面,那一边好楼台紧傍着三潭;苏堤上杨柳丝把船儿轻挽,微风中桃李花似怯春寒。”

柳清铃不愧是这戏园子的顶流,一场戏下来就属她上台时叫好声最多。

等到最后一场结束,观戏之人开始散场。李孝纯趁着人流混乱之际溜进了后台,他要为今天的唐突之举向柳清铃道歉。

他没头苍蝇似的在后台转了几圈,终于川流的戏子间发现了那身着素白衣裳的“白娘子”。李孝纯心中一喜,正要向前之际。却有人早一步叫住了卸妆的柳清铃。

“柳老板,近来可好呀?”一个穿金戴银,贵气十分,样貌半分的男子用自己的折扇轻轻在柳清铃肩头点了下。

柳清铃回头一看来人,眼中便闪过一丝不快,敷衍道:“王公子,你好。”

“我可不怎么好呀,日日想你,都患了相思病了。”王铮笑道。

柳清铃身子一僵,强颜欢笑说道:“王公子,又开玩笑了,我一个唱戏的哪里值得王公子天天挂念。”

王铮听她这么一说,脸色有些冷了下来说道:“本公子说值得就值得,柳老板我跟你商量的事情可考虑好了,我可都等了一个多月。”

柳清铃有些慌张地起身,对王铮行了一礼强笑道:“此事事关重大,还请王公子容我一段时间考虑,今日唱了一整天,我有些累了,就不送您了。”说完便带着那卸到一半的妆就要转身离开。

不过,她的右手却被王铮伸手箍住挣脱不开,柳清铃涨红了脸皱眉道:“你要干嘛?”

“妈的,每次老子来你都这副德行,一个臭唱戏的下九流胚子,还敢嫌弃老子,你以为老子看不出来,告诉你本少爷这是在救你出火海,你不千恩万谢就罢了,还这么拖拖拉拉,真当本公子人善好欺不成,你今天必需给个说法。” 王铮攥着柳清铃的手怒声道。

“你放开我,我是不会给你当小妾的,你这个三寸丁,谷树皮,王八蛋。”柳清铃一边挣扎一边骂道。

“嘿,你这贱人,看我怎么收拾你。”王铮抬手就要打人。

就在此时,李孝纯终于出手了,他随手捡起身边的一个胭脂盒照着王铮就丢过去。

粉色的胭脂盒在空中划过一个抛物线正好打在王铮的脑袋上。

“啊。”王铮疼得大叫。

他捡起掉在地上的胭脂盒大骂道:“这是哪个不长眼的混蛋,是个爷们就给你王爷自己站出来。”

“是我,如何?”李孝纯走到王铮面前答道。

“好好好,来人先把这个充英雄的家伙打一顿。”王铮命令道。

他身后的两个家丁就立即上前,要拿住李孝纯。

李孝纯一脚踢开一人,却被另一个家丁抱住了身体,动弹不得。

于是他右腿一个膝击顶在家丁的肚子上,可是没想到那家伙不吃疼,反而把李孝纯抱得更紧。

王铮身后的柳清铃已是小脸煞白,想要过去却被那王铮拽了回来。

那倒在地上的家丁缓过劲来,起身照着李孝纯的眼睛就是一拳。

李孝纯躲不开得,硬生生挨了这一拳,起了个乌眼青。

“宝相,正觉你们几个家伙去哪了?快来呀!”李孝纯朝着外边喊道。

正在后台寻找自家公子的宝相正巧听见李孝纯的呼救声,他连忙对后边几人大喊道:“公子在这边,快跟我来。”

说完,他就朝李孝纯所在的位置冲了过去,看见李孝纯被人打了,立即上前把那抱住李孝纯的家丁一拳轰开撞在化妆台上,又一脚踹得另一人倒地陀螺似的打转。

此时,正觉已经闻声过来将李孝纯护在中间。

李孝纯见他们不动公子脾气也上来了怒气道:“愣着干嘛,给我打。”

王铮看见自己陷入危机连忙大叫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管你是谁,给我打。”李孝纯捂着自己的右眼道。

于是王铮等人就在一众随从的暴打中连滚带爬的逃走了。

柳清铃的专属休息室里,李孝纯直直地坐着稳如泰山,任由柳清铃帮他上药。

“还疼吗?”她问道。

“不疼。”

“不疼才怪,都青了一大片。”柳清铃用手巾轻轻的帮他擦拭着。

“其实还是有一点疼。”

“你今天可闯了大祸了。”

“没事儿,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不怕他。”李孝纯道。

“那王铮是当今太后弟弟的独生子,平日里为非作歹,都没人感管他,今天你打了他一顿,他不会放过你的”柳清铃担忧道。

“你说的是真的?”李孝纯震惊道。

“怕了吧,我劝你还是离开长安到外面避避风头。”

李孝纯笑道:“别人还两说,妖后的侄子打了就打了。”

“你真不怕?”

“放心吧,这天色也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李孝纯站起身抱拳道。

柳清铃将李孝纯一行人送到门口才回去。

他们走在回去的路上,宝相担忧的说道:“世子殿下,咱们回去怎么交代呀?王爷要是知道我们在外面打架一定会扒我们皮的。”

“回去我就跟他说路上看见那王铮欺男霸女,气愤不过才出的手,放心吧,不会让你们被扒皮的,顶多和我一起挨鞭子。”李孝纯笑道。

“啊”几人同时道。

“啊什么啊,又不是第一次,哪次挨打之后本世子亏待过你们。”说着他就自顾自走了,留下几人在风中凌乱。

丰王府内,李武阳端坐在大堂正位之上,在他面前李孝纯与几个随从已经跪了快一个时辰了。

“没有想说的吗?”李武阳终于打破沉默开口说道。

“孩儿有罪,孩儿错了,任凭责罚,绝无怨言。”李孝纯低着头答道。

李武阳大手重重地拍在桌案上沉声说道:“哼,你不是见义勇为吗?你有什么错。”

“孩儿不该在国丧期间惹是生非。”

“你还知道现在是国丧呀,那妖后正愁没办法对付我们这帮皇亲呢,你到好送上门去,哪有一个未来王爷的样子。”李武阳责骂道。

李孝纯头埋的更低了,沉默不语。

“带着你这帮狗腿子滚出去,挨三十鞭子。”李武阳指着厅外狠声说道。

可就在李孝纯刚出大堂之际,外面一个太监带着一帮兵丁进入了丰王府。

“懿旨到。”他尖声尖气喊道。

李武阳等人赶紧跪下。

“丰王之子李孝纯,酷烈专横,身为皇亲不知修身养性,纵奴行凶,致使皇家颜面尽失,民间笑谈,现拿李孝纯入刑部大牢,禁闭三月以观后效,日后再犯严惩不贷。”

就这样李孝纯被抓去了大牢中。

他不会知道后世的史学家们会将他被抓入大牢这件事作为太后外戚派与皇室勋贵派正式较量的开始。

一月后,太后王氏在一众勋贵的逼迫下,为了不放弃自己手中的权利,竟然想出了毒杀亲子新帝李真心,以皇帝病危为由召集在京所有皇亲入宫祈福的计划。

丰王府内,李武阳正在与一众皇室勋贵商议是否入宫。

“要我说直接带兵,以铲除妖后的名义打进宫去。”性子最暴躁的秦王李罡说道。

“你觉得宫里面会没有准备,现在京营里有多少内鬼你知道吗?到时候怕是连宫门的面都没见到自己先打起来。”晋王李谦说道。

“那你说怎么办?”李罡道。

“要我说,只派一部分人去,留下一部分人在宫外出了事儿,也好有个外援。”李谦道。

李武阳说道:“那要是,妖后以抗旨不遵,意图不轨,先发制人怎么办?”

“也是,那岂不是无路可走了?”李谦皱眉说道。

“还有一个办法,不过风险大得不可想象。”李武阳望着隐没在天际的皇宫缓缓说道。

“都这时候了,还管什么危不危险,你就说便是。”李罡说道。

“那好,你们可知道我儿李孝纯现在何处?”

“大牢呀。”二人同时答道。

“对,就是大牢,这就是突破点。”李武阳说道。

“快说呀,你就别卖关子,我都快死了。”李谦焦急道。

“我的想法是这样,先想办法将你我手中的兵符交给他然后····”听完李武阳的计划,一众贵族们都沉默下来。

李武阳的计划何止是危险,简直就是在做白日梦。

“怎么样?敢赌吗?”李武阳问道。

连神经最大条的李罡都谨慎了起来,陷入苦思中,希望能想出一个更实际的办法。

静默压印的情绪在诸王中弥漫。

终于,李谦与李罡同时双拳砸在石桌上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干了。”

皇宫,龙栖殿内,太后王氏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自己的小儿子金陵王李正心随侍在旁,自己的亲信太监陆无言把守大门。

她坐在龙床上抱着奄奄一息的李真心可怜道:“皇儿你别怪母后,要怪就怪李武阳那帮人逼着母后说是让母后归政于你,以全皇权,可母后知道那都是幌子,他们就是想要夺权,把你变成他们的傀儡,夺权之后他们还要杀母后以及母后的家人,你知道吗?我的真儿。”

“御医,御医。”王氏怀里的李真心想要挣扎着起来。

不过王氏却把他搂得更紧温柔说道:“我的皇儿,宫里感给你用药的御医都被母后给砍了,就让他们去下边帮你诊治好吗?母后给你修一个大大的陵墓怎么样,比以前所有帝王都气派威严。你快走吧,不要再逼母后了好吗?”

李真心脸色一红从嘴里喷出一口鲜血,溅了王氏一脸沙哑道:“好···狠······毒。”

王氏顿时变了脸历容道:“你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现在要拿回了,天经地义。”

一旁侍立的李真心已经被王氏所言,吓得脸色苍白,浑身颤抖。

见状,王氏又换上温柔的笑容对他说道:“正儿,别怕,你哥哥不听话母后在教训他,你以后要听母后的话知道吗?”

时年才七岁的李正心,小腿打颤跪倒在地努力掩饰着自己的哭腔说道:“儿···儿臣明白。”

龙栖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随后就听见陆无言高声道:“没有太后的懿旨,王爷你们不能进去。”

“我们是领了太后懿旨前来为陛下祈福的。”李罡声如雷霆。

“太后娘娘让你们去甘霖殿,你们到这里来,龙蟒共处,会冲撞陛下的龙气的。”陆无言道。

接着听李谦反驳道:“大胆陆无言,我等与陛下乃是一条血脉,同气连枝,来此只会助长龙气,你却在这里妖言惑众,离间君臣,来人给我拿下。”

大殿之内,王氏深吸一气口气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时眼中已经布满寒霜。她牵过一角金丝被,狠狠的捂在小皇帝的口鼻处。

跪在一旁的李正心斜着眼将这一切全都看在眼里,他能感觉到自己满脸充血,无法呼吸,仿佛那只被角也捂在自己脸上。看着哥哥那只苍白枯瘦的手在自己眼前奋力挥舞挣扎,逐渐衰弱无力,最后变成一条死物。

王氏见李真心已经彻底气绝,她揭开被子将李真心已经暴突出来眼睛重新合上,然后对着外面喊道:“陆无言,他们也是一番心意,让他们进来吧。”

李武阳等人这才进到龙栖殿内,他们正要跪下行了礼。

王太后却出声制止道:“陛下睡着了,就不要呼万岁尊号了,跪下祈福便是。”

众人只得照做。

李武阳看了一眼不远处身体抖如筛糠的李正心心中起了疑心,于是出言问道:“太后娘娘,可否让御医进来为陛下诊断一下。”

王太后平静道:“陆无言,去把王流叫来。”

李谦立即出言阻止:“太后娘娘,微臣以为还是请太医令刘子瞻稳妥一些。”

“刘子瞻用药不当,已经伏诛了,现在的太医令是王流。”王太后言道,语气沉稳,她还假模假式地伸手摸了摸李真心的额头。

过了一会儿,陆无言进来回话:“太后娘娘,王流到了。”

“让他进来。”

“是。”他立即退了出去,走到王流身旁说道:“王太医娘娘让你进去。一定要记好动作小一些,免得冲撞了陛下的龙气。”

“下官,知道了。”

当他跨入龙栖殿时,见到跪了一地的皇室宗亲先是一惊,然后便低头快步到了龙塌边。

他小心的将手搭在小皇帝的脉搏处,立马就发现这是个死人。

他惊恐地看向自己的姐姐,王太后看了看怀里的小皇帝,又朝一众宗亲瞄了一眼,最后才死死盯住王流说道:“怎么样?”

王流会意连忙说道:“娘娘,陛下已经殡天了。”然后将脑袋重重的磕在地板上,发出一声丧钟似的巨响,撼人心魄。

宫殿门后的陆无言身体触电般跪下不要命的哭起来,宫外的守卫以及一众太监宫女们,更是哭成一片,正所谓,真龙一日归天去,留得天下夜夜哭。长安皇城红如血,白衣素缟换红灯。

大殿之中,王氏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她说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 娘娘,请节哀。”王流的头已经磕破了,暗红的血液流了一地。

“怎么会这样,陛下刚刚还睡得好好的。”李罡悄悄对身边的李武阳说道。

李武阳心道不好,这是中计了,就在起身准备说话之际。

那王流却已经开口了:“陛下本就气虚体弱,一定我等在此生人气息太重冲撞了陛下的龙气,这才让陛下在睡梦中便去了,臣请死罪。”说完他又重重的磕在地上。

他话音刚落,王氏就下令道:“来人,将这群害死皇帝的乱党关入甘霖殿,听候发落。 ”

皇城之外,京营的都统蒋前臣焦急地守候在宫门之外。

此时一个已经换上素衣的小太监急匆匆跑了出来,蒋前臣立即迎了上去问道:“情况怎么样?”

小太监上气不接下去地说道:“蒋都统,王爷他们都被王后娘娘以害死陛下为由关进了甘霖殿,你快去刑部大牢将此事告诉丰王世子。”

“好的,我马上就去。”蒋前臣说完立马就上马朝刑部大牢跑去。

刑部大牢之内,,李孝纯看着眼前的数枚兵符,眉头皱成个川字,李武阳在入宫前亲自将这几枚能够调动京营的兵符交给了他,让他在危急时刻带兵入宫。

“也不知道,父王他们情况怎么样了。”李孝纯自语道。

“世子殿下,世子殿下。”此时刑部大牢之外传来一阵嘈杂之声。

李孝纯走到牢房边上朝外张望,原来蒋前臣带着几个亲兵已经到了大牢外边,不过却被狱吏们拦下了,只能在外边大喊。

“蒋叔叔,你说我听得见。”李孝纯大声回应道。

“王爷他们出事了,你们放我进去,本都统有要事。”将前臣道。

“没有太后娘娘的命令谁也不许进去。”门口的狱吏回答道。

见状,李孝纯拿出一枚兵符大喊道:“蒋前臣听令。”

“末将在。”

“太后王氏谋害皇帝,囚禁诸王,谋反之心,路人皆知,丰王入宫前命我危局时入宫勤王,若有人阻拦,可便宜行事,给我杀。”

此话一出,门外的狱吏瞬间就软了龟缩到一旁不敢再出来。

李孝纯出了大牢便和蒋前臣朝着京营方向赶去。

可他们刚出去没多久就看见王铮领着一队宫中禁军进了刑部大牢。

“世子殿下,这里离京营还远,禁军见大牢无人定要搜查,我们该如何是好。”蒋前臣问道。

李孝纯略作思量指着一个与自己体型相仿的亲兵说道:“你让他跟我互换衣裳,然后将禁军引开,我再趁机出城调兵。”

“而今只好如此了。”蒋前臣道。

李孝纯换好衣服后便与姜前臣等人分开了,现在他的当务之急是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藏身。

他想来想去最终打定了主意,向着戏园方向潜去了。

此时的戏园后台,柳清铃正准备上台时,红袖突然跑了过来急匆匆地说道:“姐姐你别急,外边有个人找你,特别着急的样子。”

“谁呀?”

“就是那天万佛寺那人,不过他今天穿了一身京营小将的衣服。”红袖回答道。

柳清铃心道:“定是被那王铮找上麻烦了,让你不听我的出去躲风头。”

这么想着,她开口道:“快带他进来。”

“遵命”红袖笑道,然后就跑了出去。

没一会儿,她就带着李孝纯到了后台。

柳清铃又吩咐道:“玲儿去跟刘掌柜说我今天不舒服不唱了。”

“知道了。”红袖应诺便去了。

“刘姑娘还请您帮一个?”红袖刚走李孝纯就说道。

“你说。”柳清铃答应的很爽快。

“可否让我去你家躲一躲。”

她略作思量便说道:“好,跟我来。”

柳清铃家中,李孝纯一口一口灌着茶水消解心中急火。

见状,柳清铃道:“出什么事了?那王铮追到你家去啦?”

“不是。”李孝纯仰头喝下一杯茶说道。

“姐姐,出事了。”这时红袖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喊道。

“什么事情?”

“外面好多宫里的禁军,在搞大搜查。”红袖一边擦汗一边看向李孝纯。

“红袖,麻烦你再出去看看情况。”柳清铃道。

“好的。”

柳清铃这才转身按住李孝纯正要倒茶的手说道:“到底出什么事,禁军要抓的人是你吧。”

“唉,刘姑娘我本来不想牵连你们,可是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了。”李孝纯哀叹道。

柳清铃道:“什么牵连不牵连的,你救过我,是我柳清铃的恩人,我只认这个。”

李孝纯有些感动他没想到,柳清铃居然如此仗义,于是便把事情来龙去脉与她讲了一遍。

听完李孝纯的讲述,着实是柳清铃的心脏也有些吃不消了,她实在没想到摆在自己面前的是如此大的政治漩涡。

不过她也很快镇静下来说道:“那殿下你要怎么出城去?现在一定已经封城了。”

李孝纯道:“我也在为此事发愁,我听人说长安的富户会在家里挖上一个直通城外的地道用以在危急时刻保命之用,柳姑娘你知道哪家有吗?”

“我只听说有人挖地窖逃盗贼的,没听说过有人挖地道的。”柳清铃回答道。

“唉。”李孝纯皱着眉头叹息道。

两人同时陷入了思考,过了一会儿,红袖又急匆匆地跑了回来说道:“那些禁军不知道为什么又特别着急的离开了。”

“应该是蒋都统把他们引开,这是唯一的机会了,柳姑娘你的大恩来日再报,在下告辞了。”李孝纯起身拱手道。

“停下,你要去哪?”柳清铃拦住他道。

“如今我只好去寻一匹快马,看能不能冲杀出去。”李孝纯道。

“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连对付两个家丁都够呛,何况是训练有素的将兵。”柳清铃说道。

李孝纯只得在柳清铃的闺房内来回踱步思考对策。

“要不我去放一把大火,那些看门总不至于不去救火吧,我再趁乱逃出去。”李孝纯灵光一现。

柳清铃却摇了摇头正色道:“公子,这计策虽好,可是火乃是凶物,不受人掌控,你可知二十年前的长安城大火,仅仅是一家油铺掌柜一时疏忽就让多少长安百姓遭殃,公子今日却要故意为之,虽为大局却失大义,就算你最后能勤王成功铲除妖后,但是若此事东窗事发,民情沸腾,皇帝陛下若是站在百姓一边就会失臣,若是站在你这一边则会失国,你认为他会怎么选?难道你真准备得一个恶谥留千古骂名?”

李孝纯听了她的话哀声道:“难道我李家天数已尽了吗?”

“你先别急着放弃,不如听听小女子的计策。”柳清铃安慰道。

“姑娘快说。”李孝纯急忙道,就像是个溺水之人。

“那就要委屈公子一番了。”说完,她看向了正在一边休息擦汗没心没肺的红袖。

长安城勤政门,披甲持锐的将兵们没有了平日里懒散的模样,而是浑身散出冷气,令那些出城的百姓胆寒不已。

一个站的笔直的新兵悄悄对旁边的老兵说道:“我说老余头今个是哪一出呀?这么大阵仗,皇帝出巡了?”

老兵沉默了一会儿才忍不住回答道:“你见过皇帝出巡只开侧门的,这是在抓叛贼。”

“要我说就直接把门一关,来个瓮中捉鳖。”新兵道。

“休要胡说,四门一闭,驻扎在城外的十万大军就会向长安城靠拢,为了抓拿几个叛贼惊动十万人的军队,这会导致民心不稳,军兵不满的,而且····”就在老兵要继续说下去时,那正在收搜察来往行人的城门官转过头来狠狠地剐了二人一眼,他们顿时禁声不再言语。

这时一辆青色马车缓缓行到了城门口,驾马车的老汉立马下车向那城门官跪下行礼道:“小人,见过丘大人。”

那城门官看这老头居然认得自己,看了看面前眼熟的马车,略略回忆了一下问道:“你是柳老板的车夫?”

“正是小人。”老汉跪着答道。

此时柳清铃揭开车帘子探出头来对城门官说道:“丘大人,小女子这厢有礼了,今日我有要事出城一趟还望放行。”

那丘姓门官眉头微皱说道:“柳老板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柳清铃犹豫一下小声说道:“其实是我家红袖身上可能起了天花,我怕传染给别人于是想将她送到城外的寺庙住一段时间。”

“什么?”丘门官吓得连连后退几步,纵然是他也无法克制本能的恐惧。

“姐姐,我好难受?”此时马车传出红袖虚弱的声音。

柳清铃连忙焦急说道:“丘将军,能快点让我们出城吗?”

丘门官朝手下挥了挥手说道:“放行。”

柳清铃的马夫立即上车,扬起马鞭打在马臀上,车轮滚动向着城外行去。

可是出城没有五丈远,马车就被两个兵丁拦下来,这二人正是那刚才暗中讲话的新兵与老兵。

老兵言道:“柳老板,打扰了。”说完,没有等柳清铃回话就一把掀开了车帘子。

马车内,柳清铃与满脸红疮的红袖惊讶地看着两人。

“你们干什么呀?不是都放行吗?不要一直盯着我看。”红袖带着哭腔将自己脸捂住。

老兵连忙将车帘子放下说道:“不好意思。”

然后便立马领着身后的新兵走了。

马鞭扬起,马车再次启动这次再无人阻拦一直行出去两三里。

红袖不知用什么办法,身上的红疮已经消失不见,她轻轻拍了一下那马夫的肩膀说道:“李公子换我来吧。”

红袖的驾车技术可比李孝纯娴熟多了,车行又快又稳。

马车内李孝纯又变成一根大木头人僵缩在那。

柳清铃轻笑道:“公子就像一个大石雕,小女子难道是豺狼虎豹不成?把你吓成这样。”

“我··我只是不习惯。”李孝纯说道。

“好了不逗你了,把这个换上。”柳清铃笑着从一个包裹拿出李孝纯的铠甲递给他。

“我不换。”李孝纯道。

柳清铃故作严肃道:“难道你要这身打扮去京营?”

李孝纯看了看身上的粗布短衣和补丁长裤心道:“这身打扮去京营,怕是还没来得说话,就被箭楼上的弓箭手当成间谍给射死了。”

于是,他才接过柳清铃手中的甲胄换上。

柳清铃见马车内身着盔甲的李孝纯,红颜皓齿,眉目生辉,虽着小将衣,却有将军气,静若神龟,动若流星,竟然有些痴了。

李孝纯看着近处了柳清铃,面若红罗,颈似鹅羽,眼中波光流转拟白星,娇艳红唇比朝阳,古比西施沉鱼,今论红颜无双。

李孝纯竟不禁情动,亲在了她的小嘴上,一时间,车外蝉鸣夏日高,红袖悦颜驱车向京郊。

京营之外,一辆那车缓缓停下,马车内柳清铃为李孝纯理了理衣领嘱咐道:“小心些。”

“知道了。”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根镀金嵌玉飞凤簪插在柳清铃头上。

“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要。”柳清铃说道。

李孝纯笑道:“带上这个,你就是半个我李家人了,可不许跑了,嘿嘿真好看。”

柳清铃红着脸轻轻点了点头。

李孝纯沉声正经说道:“此事结束,我就来找你,等我。”说完,他便一把拉开帘子下车去了。

柳清铃自车窗处探出头来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眼中全是担忧。

李孝纯持着兵符进了军营,来道校场之上,登上高台对着下方正在操练的士兵们大声吼道:“京营诸将何在,上前领命。”说着将手中的几枚兵符高举起来。

校场上训练的士兵们纷纷停住朝李孝纯这边望过来,过了一会儿一个骑马的将官最先赶到,看见李孝纯手中兵符立即下拜道:“末将在。”

接着剩下的将官们也纷纷来到这里下拜行礼。

李孝纯下方众将来齐,大声喝道:“今太后乱政,毒杀天子,囚禁诸王,意图谋反,吾奉丰王之命来此调兵勤王,剪除乱党,以振纲纪,诸将听令,速速点起兵马,随吾入宫靖难。”

他话音刚落,两个将领就站立起来质疑道:“丰王殿下,你空口白牙就要让我们随你入宫,恐怕不妥,还请去请一道圣旨来,我等立马就调兵。”

李孝纯冷哼道:“而今陛下已经薨逝,太后把持宫中诸事,如何请得到旨意?若要证据随我入长安城一看便知。诸王府已经人去楼空了,况且我持诸王兵符来此,不是事出有因,难道是来这里,逗你们玩不成。”

可那二人仍旧说道:“没有圣旨,恕我等不敢从命。”

李孝纯狞笑道:“汝等当我是三岁小儿乎,来人,将这两个不听号令的家伙拉出去砍了,以正军纪。”

话音刚落,他二人身边的突然暴起两位猛将,一人一刀就结果了他们的性命,鲜血溅了一地,果然杀鸡儆猴才能稳人心,这二人死后,那原先还有些动摇的将领们瞬间就坚定了信心。

诸位将领迅速将自己的部队集中起来,形成一个完整的军阵。

“整军出发。”李孝纯大喊道。

“是。”整个校场之上所有将兵起身喊道。

长安皇城内,甘霖殿内,李武阳等王候们皆是一脸苦相。

李谦担忧道:“也不知道宫外怎么样了?”

李罡道:“我帮这帮人加起来也有百来十号,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不若直接冲出去,跟那妖后拼了算了。”

李武阳骂道:“蠢货,信不信,你只要敢踏出这道大门,外面的禁军就会把你射成刺猬。”

“那真要在这里等死不成。”李罡道。

李武阳被问住了,不发一言。

李谦轻叹一声说道:“如今,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宫外了。”

李武阳紧皱着眉头目光落在宫外方向,眼中尽是期盼。

李罡则垂头丧气的走到一边靠着大殿的墙坐下抬头望着天顶的藻井,默数一共镶嵌了多少珍珠。

就在他正数得昏昏欲睡之际,突然感觉自己后脑勺传来一阵颤动,行伍多年的李罡,立即面露喜色连忙趴到地上仔细聆听起来。

李武阳可是出了名的儒将,见到李罡的动作立即心领神会,也将耳朵贴在地上。

只有李谦这个纯纯的儒生,一脸困惑地问道:“你们在干嘛?”

“都别动,别的说话。”李武阳对诸位贵族比了个息声的手势,然后就不再言语。

李谦等人急忙闭嘴,一脸忧伤的看着二人。

不久,他们同时起身眼中尽是解脱之意,一起说道:“京营来了。”

李谦大喜:“我就说李孝纯这小子有本事。”

可众人没高兴多久,李武阳就面色一沉道:“诸位而今,京营以至,禁军必定无法抵挡,妖后怕是要拿我等做文章。”

话音刚落,众人也随即没了喜色。

李罡立即走到大殿门前从缝隙间朝外观望,转头对众人说道:“门外禁军不减反增了。”

甘霖殿外,李孝纯带京营已经打到了,厚德门里内宫禁苑已是一墙只隔了。

面对人数占据大优势的京营,禁军部队节节后退,不断收拢,依靠地形优势展开巷战,这才勉强与李孝纯的部队僵持在了厚德门附近。不过其败退的局势已是不可逆转。

面对京营的步步施压,禁军后退。

“李孝纯,你这叛贼还不住手。”就在此时,禁军后方传来一道女人的喝骂之声。

随后王氏拉着面色苍白的金陵王李正心分开禁军走了出来。

她继续说道:“李纯孝,月前你纵奴行凶,打伤百姓,辱我皇家尊严,本宫念你年幼无知,仅仅罚你禁闭三月,你却未思悔改,不念圣恩,而今还纵兵攻打皇城,意欲颠覆,你可知罪?”

李孝纯翻身下马先向站在一旁的金陵王李正心行礼道:“末将李孝纯,奉命勤王来迟,已至殿下遭妖人挟持,还请殿下恕罪。”

“你敢骂本宫是妖人。”王氏大怒道。

“哈,太后娘娘,我说的是挟持金陵王的人,娘娘是你劫持了喽。”李孝纯笑道。

王氏眼睛微缩道:“当然不是,本宫怎么会挟持自己的孩子。”

“既然如此,还请娘娘让禁军放下武器,以免妖人趁机伤害殿下。”李孝纯说道。

王氏见自己被逼到了墙角,于是她想赶紧结束这场对话,大声道:“大胆李孝纯你见本宫为何不行礼?”

李孝纯心道:“说不过就掀牌桌是吧,卑鄙。”他可不能依王氏所言向她行礼。

于是,李孝纯说道:“太后娘娘,臣需要先确认殿下的安危,既然您说殿下未被挟持,那么还请让殿下到臣这里来,殿下安好,臣立即向娘娘行礼。”既然王氏要掀桌子,那李孝纯就死命按住桌子,逼她把牌打完。

王氏言道:“好啊。”然后紧攥着李正心的手缓缓松开。

于此同时,一股巨大的压力注入到李正心身上,让他身子发虚,站立困难,喉咙里塞了棉花似的说不出话来,腿上也跟绑了铅块一般。

李孝纯见金陵王不动,心道不好。于是牙关一咬迎着禁军们寒光凛凛的兵刃,走了过去。

京营的将士惊住了,禁军惊住了,只有王氏还保持着清醒,她身体往后退了一点,手伸到身边一个士兵后背处,就在李孝纯蹲下身抱住李正心起身之际,她用力一推,那名士兵重心不稳向前扑倒,手中兵刃落下。

“哗。”一道巨大的血花溅起,染红了视线中的一切。

国史记载,天守元年,太后王氏毒杀闵帝于龙栖殿,囚禁诸王,祸乱朝纲,丰王子李孝纯引京营入而勤王,两军战于厚德门,禁军不敌,世子胜,太后自悬安宁宫。

丰王府内,李孝纯的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丰王妃李锦担忧的握着自己宝贝儿子的手轻声呼唤着李孝纯的乳名:“狸奴,我的小狸奴。”

李孝纯已经昏迷了快一个月,当日李孝纯的脖子被那兵卒的利刃揦开一刀狰狞的血口子,他忍着狂飙的鲜血,拔出利剑刺死了始作俑者王氏。然后对周围禁军喊道:“妖后已死,放下武器可既往不咎。”

李孝纯正看见禁军们一个个扔下武器后,终于无法支持倒下去。京营的将军们立即派人将他送回了丰王府中,一只在家中如坐针毡的丰王妃李静看见你自己儿子,浑身是血的被抬进来时,差点没心疼的晕过去。

她急忙派人将京城里叫得上名号大夫都叫了过来,郎中使劲一身本事,又是针灸,又是敷药止血,又是用猛药,一直满活到天黑才堪堪把李孝纯的命给吊住。

此后李孝纯还不时的发高烧说胡话,搞得李静是半步不敢离开,连最常去的佛堂都省了。

长安城内,一处典雅别致的小院内,柳清铃憔悴了很多,柳眉荡愁波,凤眼卧忧瞳,玉手无安处,足无落地时。

红袖此时进了屋子,端起桌上的一碗水就喝下去。

“红袖怎么样?”柳清铃抓着她的袖子询问道。

她顺势坐在柳清铃旁边说道:“我去江大夫那里问了,他告诉我近几日李公子倒是没说胡话没发烧了,可就是依旧醒不过。”

“唉。”柳清铃轻轻一叹,若那老妻盼夫归。

红袖见自己姐姐忧心忡忡,心中也跟着难受,于是便反抓住柳清铃的小手说道:“姐姐,要不我们去万佛寺替李公子祈福吧。”

此话一出,柳清铃眼中终于亮起点刚来说道:“好,红袖快帮我准备梳洗。”

“没问题。”红袖笑着出去让人准备热水去了。

不久,一辆青色马车从小院里行了出来,向着万佛寺去了。

今日的万佛寺,依旧如往常一般香客如云,丝毫没有受到长安城政变的影响。

柳清铃进了正殿,监院僧人立即迎了上来说道:“阿弥陀佛,柳施主别来无恙。”

柳清铃轻轻点头,将一个布袋交到监院手上,来到那座如来真相面前虔诚的跪下心中祈求道:“佛啊,求求你救救李郎吧,我愿意用自己一半的寿命来交换。”柳清铃在自己心中默念了三次,才站起身来。

正准备转身离开之际,她发现自己身边多了一个没见过的僧人。

“阿弥陀佛,贫僧玄空。”老僧人说道。

柳清铃向他行了一礼:“玄空大师。”

玄空点了点头又说道:“柳施主,可认识李孝纯公子?”

柳清铃有些诧异:“认识。”

“那李公子,近来状况如何?贫僧今早打坐诵经之时,突然念及李公子入了山门,于是便想来大殿寻一寻,便见姑娘在此礼佛,才有方才一问。”玄空道。

柳清铃于是就将李孝纯的事情一字不落的告诉了玄空大师。

“阿弥陀佛,贫僧知道了。”玄空点头说道,声调平淡,面容看不出喜怒。

见状,柳清铃心里刚生出来的一点希望也随即消失,于是就向玄空告辞离开了。

玄空对着那尊巨大如来金身像,双手合十,虔诚一拜,之后便离开了。

回到自己的住处,玄空换下自己平时穿的那身僧袍,穿上自己云游时的粗布僧衣。

此时那只小狐狸不知从哪里跑了过来,张嘴咬住了他的一角。

玄空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说道:“别着急,我不走,你还记得那日请我喝茶的李公子吗?”

小狐狸松开他的衣角发出嘤嘤的叫声。

“我们去见他。”玄空笑道。

一人一狐出了万佛庙,来到长安城大街上,他们这一对组合就算是在见多识广的长安百姓看来也是极为稀奇的。

引得路人频频侧目观看,还有一群小孩好奇的跟着小狐狸跑,有一个年纪大一点男孩还小心地伸出手在小狐狸头上摸了摸。

小狐狸发出温顺地嘤嘤叫声,却把那小男孩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引得众人大笑。

那小男孩眼睛发红眼看着就要哭出,小狐狸走到他面前在他的小手上轻轻舔了舔,那男孩小手感觉痒痒的,便又转哭为喜笑了起来。

“大师,你这狐狸真是通灵了。”一个身着短打的男子说道。

玄空道:“万物皆有灵性,这小家伙只不过多听了贫僧诵经而已。”

“真是神了,大师这是要去哪里呀?”那男子道。

“阿弥陀佛,贫僧要去丰王府家。”

“那真是赶巧了,小人就是丰王府专司采购的李贵,大师请随我来,我家夫人平日里最礼佛了。”男子大喜道。

于是李贵领着玄空到了丰王府门口,然后自己急急地进门报信去了。

没过多久,李静就带着下人亲自迎了出来看见玄空惊讶道:“玄空大师你不是云游去了吗?”

“贫僧去年回的万佛寺。”玄空道。

李静立即将他迎进入大堂坐下然后吩咐下人上茶。

她刚回主位上坐下,就见玄空从座位上站起来说道:“不知,世子殿下现在何处啊?”

李静轻叹一声说道:“大师也知道呀,我儿现在还昏迷不醒,在卧房躺着呢。”

玄空道:“可否请王妃殿下让贫僧见世子一眼。”

“哦,大师可是有办法救我儿性命。”李静立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眼中尽是希冀看着玄空。

“贫僧真是为此事而来。”

“快快,大师请随我来。”李静大喜心道,佛祖还是眷顾我家的。

玄空被引着来到李孝纯的房中,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李孝纯然后从怀里拿出一个檀香木雕花的丹盒打开,里面是一颗龙眼大小的赤丹。

他将那枚丹药捏成两块,拿出其中一半对身边的李静说道:“王妃殿下,请将这枚丹药碾成粉末。”

李静见玄空大师还留了半枚便说道:“大师,能否将那枚丹药一并给了,我愿出重金。”

玄空笑道:“夫人非是贫僧吝啬,只是这赤精灵丹乃是贫僧云游之时,自一短臂道人处得来,他赠丹之时告诉贫僧,此丹集百种雄兽精血,百种灵药,百天初阳朝露于一炉,炼制百日而成,药性又猛又烈,濒死之人吃了有起死回生之效,可若是常人吃了则会暴毙而死,因此贫僧也不敢多用,怕治病不成反而还害了世子性命。”

李静点了点头。

玄空将那个檀木盒子轻轻盖上,放回怀里面向李静说道:“还请夫人拿一套笔墨,贫僧要抄写一下药方。”

他话音刚落,李静朝外边唤了一声,随即一个奴仆就端上来一套笔墨,恭敬地放在桌上。

玄空拿起那只青玉云纹狼毫笔,沾上黑水墨,迅速地写出一篇药方来。

他拿起那张药方又仔细审查一遍,才交给王府的奴仆。

一个时辰后,李静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一勺一勺吹凉之后喂给李孝纯。

之后,李静就握住李孝纯苍白枯瘦的手,一脸的期盼。

就这样过了半个时辰之后,李孝纯那张木头般的瘦脸,出现了波动,枣核似的双眼,也终于撬开些细缝。

见状,床边的李静心中巨石终落地,眉间愁情云散去,长吐出一口苦闷气。

三个月以后,红袖急匆匆地跑进屋内,欢喜地说道:“姐姐,姐姐,李公子今天去万佛寺了。”

正在看新出戏谱的柳清铃立即惊喜地放下手中的书籍,拉着一脸笑意的红袖出房门去了。

山下,二人一下了马车,两人就直奔万佛寺山门奔去。

到了大殿,监院依旧笑脸迎了上来。

“大和尚,李公子去哪了?”红袖抢先问道。

“哦,正在禅房喝茶呢。”监院道。

“知道了。”红袖答一句,便拉着柳清铃往禅房去了。

禅房内,李孝纯正在品茶,白玉般的脸庞少了些许急躁,多了一丝平和。手中多了一串黄花梨佛串。

红袖还在门口时,就见到了李孝纯,惊喜地喊道:“李公子,你看谁来了。”

说着,就把身后的柳清铃往前推,搞得心性如柳清铃也是脸生红霞。

“柳姑娘,快,快,进来。”李孝纯起身邀请道,虽说他面露微笑,可柳清铃却微微皱起眉头,她从中觉出了一丝疏离。

红袖推着她入了坐,李孝纯立即为她倒上了一杯刚煮好的绿茶。

“尝尝,万佛寺泉水泡的,很不错。”李孝纯说道,手中佛串缓缓拨动。

柳清铃端起茶杯浅浅饮了一口,便放下说道:“很好。”

“多谢柳姑娘当日助我成事,在下没齿难忘,前日我父王赏下了十箱珍宝,准备全部赠予柳姑娘,今日想来就到姑娘府上了,有了这些银钱姑娘想来下半辈子,就不用在梨园卖笑了。”

此话一出,红袖就要怒极骂人,可柳清铃右手已经先一步伸出。

“啪”。赤红若漆般的手印迅速在李孝纯脸上显现出来。

柳清铃明眸浸血若丹珠,细眉峭立似绝峰,冷面寒霜冰彻骨,一言不发转身便走。李孝纯那句“梨园卖笑”又真又狠地打碎了她。

红袖惊呆了,她从未见过这般模样的姐姐,恼怒地看一眼神情若素还在为自己斟茶的李孝纯斥了一句:“好个中山狼,你且猖狂。”气冲冲跟在柳清铃后边去了。

李孝纯举杯饮尽杯中茶水,这茶比酒还烈。

“阿弥陀佛。”

禅房深处传来一声佛吟。

李孝纯痴痴望着那远去的身影长叹一声。然后,走进禅房中来到玄空旁边,捡起桌上的翻到一半的《金刚经》研读起来。

半个时辰后。

“李施主,可看进去了?”打坐的玄空睁开眼睛发问。

李孝纯合上经书苦笑道:“哪里看得进去,一个字都不认识了。”

“那你还要去伤她。”

李孝纯手中佛串不停转动,眼珠子全红:“无奈何,无奈何,今日不伤她的心,明日就要祸及她身。”

“真到了这地步,那人一点不念你的恩情?”玄空问道。

李孝纯笑得更苦了,讲起了那日随父亲入宫的情景。

五天前,李孝纯跟着李武阳以及一众勋贵入宫,觐见新登基的皇帝李正心,他们是来接受封赏的,一路上诸位王爷贵族们都精气神十足,有说有笑。

可一进大殿,李孝纯就察觉出了异样,因为在小皇帝的身边站了三个太监,这三人李孝纯都认识,陆无言,王流,王铮。

原来,王氏被李孝纯杀了之后,本来要被诛灭全族的王流,竟然将自己给活阉了,在陆无言的带领下,三人一起见了还是金陵王的李正心,表示如果灭了王氏全家,皇权就会落到李武阳等人的手中。到时候,李正心还是与活在太后手下无异,不如留下他们在宫中,制衡权贵,避免大权旁落。

年仅七岁的李正心,见二人竟然自宫以表忠心,那与自己从小玩到大的陆无言又不断哀求卖惨,加上小皇帝对太后王氏的恐惧,于是他就在犹疑中让他们改换了名姓,藏在宫中。

大人变好很困难,变坏却很容易,何况只有七岁心性不定的李正心,三个人绕着圈地在他身边进谗言。没用多久李正心就成了他们手里傀儡,而他本人却还一无所知。

这次觐见自然也受到三人的操纵,李氏诸王被他们说成是胆小怕死,一心夺权的奸臣,而领兵勤王的李孝纯则是“带兵入宫,虽有平乱之功,亦有反叛之嫌,今日可带兵拥立金陵王,明就能带兵拥立丰王,莫要大赏,恐长其傲气。”

这次觐见的就,落了个诸王兵权被夺,罚俸三年,李孝纯功过相抵的下场。

他们这次是实打实地踩进了,三人设下的圈套。

回到家中的丰王李武阳全没了原先的精神气,跟个耄耋老人似的坐在夕阳中发呆。

就这么过了一夜,原先健壮如牛的李武阳居然一病不起,于是李妃只好李孝纯带着丰王上万佛寺找玄空禅师治病调养。

李孝纯将手中的佛串拨动地更快了些,说不出的忧愁。

“想不到竟会如此。”玄空说道,也是一脸的无奈。

李孝纯望着房顶沉声道:“我们家眼见着就要大难临头,我难道还要拉人家与我陪葬不成。”

“可是,李施主,你觉得柳姑娘这个够不够聪慧?”玄空突然问道。

手中拨动的佛串停住,李孝纯双手捂住眼睛默然不对。

另一边,柳清铃回到自家院子,果然十箱装满珍宝的朱红大箱子整齐的放在院中,院子里请的仆人们一个劲儿地向她道喜恭贺。

柳清铃突然笑了,亲切地与他们交谈起来,仿若无事发生。

搞得身边的红袖是一脸的疑惑。

回到房中,她连忙小心问道:“姐姐,你还好吗?”

柳清铃笑道:“我当然还好,明天们还要再去一次万佛寺。”

“为什么?姐姐你傻了吗?”

柳清铃却笑道:“明日你随我去,就知道了。”

红袖走上前来抱住柳清铃的腰肢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一切都由姐姐你好了,红袖只关心姐姐你一个人。”

可是就在第二日清晨,柳清铃就收到一个惊天消息,今早万佛寺居然被禁军包围了。

她心道:“果然如此。”于是连忙带着红袖去了万佛寺

两人到了万佛寺山下之时,正撞见病中的李武阳与李孝纯被押解着出来。

柳清铃就要上去,却被李孝纯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两人焦急的等了三天,等到的却是城门前的一纸告示:“丰王李武阳,身为皇亲,贵为大将,行事激进,出言不逊侮辱天子,私下串联,有谋反之嫌,罪大恶极,按照祖宗之法,本该抄家问斩,天子圣德念及其子李孝纯有拥立之功,故免其死罪,贬为庶人。王位由李孝纯继承,令其于万佛寺出家,为国祈福。”

晴天霹雳世无常,今日王侯,明日阶囚,君王哪管你情意绵绵相思愁。

九月初七,今年的秋意格外的厚重,柳清铃已经不唱戏了,整日拿着李孝纯赠她的那只镀金嵌玉飞凤簪,对着窗外院中青叶落尽老柳上的乌鸦巢呆看,凄凄惨惨戚戚。

在她闺房的桌上放着一封信,是前几日一个叫吴远的人送来的,同时还有一个红漆的铜箱子被搁置在墙角。

柳清铃就一直把它们放着不敢打开。

今天是李孝纯正式剃度出家的日子,柳清铃决定去一趟万佛寺,她一定要去看他一眼。

可古来灾祸不单行,当她拿出那件新裁的衣裳,戴上李郎送的飞凤簪准备让红袖备马出门时,院门被两个大兵踢开了。

王铮,不,王公公背着手趾高气昂地迈进了门。

“有人吗?都去哪啦?”他身后的一个小太监仗着人势嚷嚷道。

柳清铃心中一紧,回自己的梳妆台拿出了一柄已经许久没有用过的铁剪刀藏在袖中,走了出去。

红袖见她出来连忙从厨房跑出来将柳清铃护在身后。

“这不是有人吗?”王公公语调散漫地说道。

“你们要干什么?”红袖鼓足勇气问道。

“呵呵,我不找你,我找她。”王公公扬着下巴指着柳清铃。

柳清铃戒备地盯着他,不言语。

“进来吧。”王公公叫了一声。

随即,几个太监就抬着几担黑漆老母线进来,放在地上。

“王公公,这是何贵干?”她说得极为刻意。

王铮得意的脸一阵变化,怒气道:“哼,下次来你就要叫我相公了。”

“你在白日做梦。”柳清铃语气冰冷。

“哼嗯,你不知道吗?今日我奉旨出宫护送丰王前往万佛寺,为国祈福,在领旨之前,我向皇帝陛下请了个赏赐,你猜是什么,啊?”

“你无耻至极。”柳清铃气的手指关节发白,白皙脖颈青筋暴起。

王铮也不管她谩骂只是大笑,对周围人吩咐道:“柳姑娘即将成婚,不宜随便出门,你们就在这前后门守着,若有差池,哼,你们知道的。”

“嗖。”一柄铁剪刀,若一条黑色毒龙般,飞速脱手而出,直刺入王铮的肩膀。

鲜血很快就从他伤口处流了出来,浸湿了衣衫,那王铮疼得满脸涨红,但依旧忍着一声没吭,只是双眼爆射阴光直指柳清铃,似那恶虎藏密林,凶蛇潜淤泥。

他拔下那柄剪刀丢在地上,拂袖而去了。

柳清铃转身回了闺房嘭地关上房门,来到桌边将那封信件拿起又放下,来到墙角将那铜箱搬出来放在桌上,旋开铜箱上的狮头锁,起开箱盖,里面是一件凤翔牡丹云纹织金嫁衣以及几支金簪。

她嘴角上扬,轻轻将其拿出来换上,当着铜镜一照,当真是,华服配美姬,金簪入玉丝,恍若天仙贬凡尘,似那花王落人间。

回身,重新拿起那封书信坐到床边,撕开,拿出信,信上只几字:“我且去了,莫要挂念。”

看完,柳清铃取下了那支飞凤簪。

“呱,呱,呱”老柳树上的大乌鸦叫得烦人,抱膝蹲在树下眼角挂着泪水伤心的红袖,仰起头骂道:“叫什么叫,要死呀。”

(完)

番外

两年后,晋王李谦串联京营旧部,起兵攻入皇城夺了皇位,废天守皇帝为范阳侯,将他幽禁在长安城的一处行宫中派重兵把守,而陆无言,王流,王铮三人则被活剐在了菜市口。

行刑的时候,陆无言是又哭爹又喊娘一个劲儿喊着救命,而王流与王铮二人却是一声没叫,只是闷哼。

那座拘禁丰王的万佛寺解禁的第一天,便有一个光头和尚下了山,一路跑到了长安城的戏园子大哭了一番,长安城的百姓都传说他是被关在山上太久,憋疯了,下山来戏园找姘头,结果那姘头死了,于是就发了疯。

和尚下山之时,名满天下的大画师却上了山,完成了他那幅万佛图,举世震惊,传说那最后一位佛子就是按照当朝丰王殿下的模样画的。

后来,长安城的西山一处孤坟旁边多了座没有名字的小庙,里面住了个孤僻的和尚,一开始还有住在附近的村民,去那里礼佛,可是那和尚也不接待,也不讲经,整天不是在念经就是在,就是在打扫寺院,还有就是打理那座孤坟。

于是渐渐的也就没人去了。

又过了四十年,两个结伴云游的僧人行夜路时迷了方向,误打误撞来到了一座破败的小庙。

他们在里面发现一具长满蛛网僧人尸身,时过多年那和尚身体竟未腐烂,那两个云游僧人大为吃惊,认为这是高僧坐化留下躯壳。

于是,他们便去官府报告了此事,长安县令派人来查探,从那僧人的金边度牒中才发现,这居然是几十年前出家为国祈福的丰王爷。

县令立即将此事上报朝廷,在位的皇帝大喜,认为这是祥瑞之兆,于是下令拨款在西山修了一座敬佛寺以做纪念。那两个和尚,叫正觉的做了主持,叫宝相的当了监院。

一百年以后,当朝大将军的长女刘灵卿,去万佛寺观赏万佛图时,在后山遇到了一只小狐狸,一路追着它到了敬佛寺山门。

刘灵卿追进去寻它,误来到了供奉丰王金身的大殿里。

她一眼看去与那金身对在一起,那座金身竟当着众香客的面流下泪来,然后化作了飞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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