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76年夏我高中毕业后,回村参加了繁重的体力劳动,一天下来浑身散了架似的,吃过饭躺在南屋炕上就不想动弹了。
“书记叫你到学校去一趟。”一个童声在炕边响起。一看是个小学生,急忙挣扎着爬起来,跟着他一路揣摩着来到学校办公室。
明亮的灯光下,身材矮小、饱经世故的村书记端坐在椅子上,微笑着示意我坐下,关切的问:“这段劳动感觉怎么样?”我有些茫然的回答:“还行。”他清了清嗓子郑重的说:“经支部研究,让你到总机室守总机,负责下下通知,写写通讯报道。队里给你记整劳力工分,另外公社每月补贴八块钱。好好干!”我喜出望外,就像茫茫戈壁上遇到了一汪清泉,好好表了个态,就乐滋滋离开了。
对总机室我并不陌生,它就在村前大队部后面那排房子西端,绿色的门窗,窗下线杆上布着密如蛛网的电线,高中期间每次上学都打此经过,看上去多少有点神秘感。
当时的大队部是十分红火的,前后两排气派敞亮的大瓦房,设置着大队办公室、民兵连、副业办公室、屠宰组、磨坊、油坊和刚从我家老宅搬过来的木工组。大队部前面是村科技队和他们管理的实验田。几棵高大挺拔的白杨、梧桐和法桐树,将大队部掩映在一片浓荫之中,鸟儿婉转密集的“啾啾”声从枝叶间传出。在那个高度集中统一的大集体年代,这里可谓是全村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
总机室在大队部的地位很特殊,有其独立性,它和大队很少发生联系,直接受公社党委领导,可以说是公社党委的下设机构,主要任务是上情下达、下情上报,确保信息畅通,顶头上司是公社党委秘书。公社在每个生产片都设了一处总机,我们坊岭片有七个行政村,总机下设了七部电话。在首任话务员荆大哥指导下,我很快熟悉了业务,不久荆大哥就到县城上班去了,又来了一位姓杨的新同事,由我负起了主要责任。
一天上午,浩浩荡荡的农业大检查队伍来到村里,人们喝水休息时,党委书记在秘书陪同下来到总机室。秘书让我接通县委办公室电话,我谨慎操作着,通过公社支局总机,电话很快接通,党委书记俯身通话时,露出了佩戴在腰间的手枪,我不由的心头一颤,更增加了对这项工作的敬畏感。书记开始讲话,我就退到外间了,总机室有严格的保密纪律,不该听的不听,不该记的不记,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毛主席为通讯兵的题词:“千里眼,顺风耳”,时刻在我耳边激荡。
在外人看来,总机室是安静的,工作是清闲的,实则不然。那是个政治斗争风起云涌、行政命令“一刀切”登峰造极的年代,会议特别频繁,大到传达最新指示和中央文件、贯彻上级会议精神、部署和推动运动开展、抓阶级斗争新动向,小到倒茬、套种、抗旱保苗、棉田管理,科技推广、农田建设都要召开会议。当时的通讯条件,下个通知要费九牛二虎之力。广播与电话共用一线,来了广播就不能通话了。村办公室多数上午十点之前有人,其他时间就难说了。有的小村,办公室常常三天两头没人。西桥子村电话线从书记家西头经过,无奈之下,我们把电话线与他家的小广播相连,小广播既可受话又能发话,总机一摇,里面“嘎啦嘎啦”响,家人听到,搭上话,就能交流,这个“纂”出来的办法很是实用。当然,也有侥幸之时,电话一要就通,村村有人,转眼之间,大功告成,畅快之情,难以言表。但此种情形毕竟少有,大部分通知要电话与跑腿并用,挖空心思,多管齐下。如果是夜间接到紧急会议通知、党委会上临时议定的会议通知,承受的压力和紧张程度可想而知,就像战斗突然打响、奋不顾身冲锋陷阵一样。我至今记得那些惊扰、艰难和坎坷。
一天晚上接近十点了,党委突然来了通知,次日上午在狄家屯村召开沤绿肥现场观摩会议。一阵手忙脚乱,使出浑身解数,只下到了五个村,最远的、位于东南方向的高家楼村和张家屋子村没有下到。事不宜迟,恰好是周六,父亲从井沟中学回家,推出他的凤凰牌自行车就上路了。
月光皎洁,清风徐徐,一个人行驶在寂静的旷野上,能听到夏苗拔节生长的声音。赶夜路似乎特别快,不知不觉行至六斗路口,向南拐去。猛然间,看到路沟西侧站着一个人,死死的、凶狠的盯着我。我头皮一炸,心顿时跳到了嗓子眼,本能的跳下车,惊惧的与之对峙着。莫非遇到劫道的了?快速的前后左右张望,皓月之下,万籁俱寂,缈无一人,汗“咕嘟”出来了。怎么办呢?这是必经之路,通知不能不下了,后退也没用,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狭路相逢勇者胜,硬着头皮闯闯试试吧!想到这里,两脚拼命将车子一蹬,躬着身子,侧目紧紧瞄着对方,箭一般向前冲去,就在经过的一刹那,只见那人嗖的跳下沟,向我追来,我不由的失声惊叫。没命的跑出一段路,感觉身后似乎并没人,确认之后,壮着胆停下车子,回首一望,笔直的道路就像一条洁白的银练,只有自己孤零零立在上面。满心狐疑,被一种强烈的意念所驱使,执着的又退回去,机警的定睛一看,原来那里立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棵一人多高的小杨树,树叶随风翻动着,闪着银光,顿时释然。
顺利下好通知,带着完成任务的愉悦和“历险”激起的余波,路经此地又下车细细查看、推演了一番,思来想去终于弄明白了,视觉上的“越沟追赶”不过是相对运动产生的错觉罢了。由此,我相信了一句话,世上许多所谓的鬼魅都是人心造的。
之后,夜间独自下通知,不管是伸手不见五指,还是夜雾四塞、风雪泥泞,我都不再惧怕。
(二)
最让人焦心和棘手的是通讯联络出现的突发情况。
1976年9月9日,主席逝世,举国上下沉浸在巨大悲痛和深深忧虑之中,国家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此间,总机突然和公社支局失去了联系,定是主线路出了问题,我速速换好衣装,沿线查找。
主线路大约十二华里长,从茂密的田野、河沟和水塘穿过。官河西大洼那片高粱地一望无际,低矮、歪斜的线杆完全淹没在高粱的海里。独自走进去,拨开随风摇曳的秸秆,皮肤被叶子划破了,雪粉似的高粱花子落了满头满身,除了头顶上凌乱、狭小的天空和俯瞰的老鹰,别的什么也看不到,有点阴森可怖。
“谁?干什么的?站住!”几个尖细、严厉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吓了我一大跳。一群拿着红缨枪和镰刀的儿童横眉竖眼、怒气冲冲将我围住。我很快明白了什么,镇定的反问:“你们是干什么的?”“我们是护坡的,防止阶级敌人搞破坏!你形迹可疑,一个人在高粱地里钻,想干什么?说!”“我是坊岭片总机话务员,线路出了故障,是来查线的。”“怎么能证明?”“你们看,我是顺着线杆过来的,还要沿着线杆查下去,直到查出故障。你们能不能和我一起查呀?”对方面面相觑,将信将疑,其中一位拿着镰刀、胖墩墩的儿童嘴角动了一下,欲言又止。我又说:“你们看过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吗?”“没看过。”稀稀拉拉的回答。“那你们一定看过电影《英雄儿女》。”“看过。”儿童们的眼睛闪着光。“电影里面的英雄王成,背着报话机,在硝烟滚滚的阵地上不断和指挥部报告情况:延安,延安,王成呼叫,王成呼叫。敌人上来了!敌人上来了——”不等我说完,一位率性的拿着红缨枪的儿童粗脖胀脸的炸雷般吼道:“为了胜利,向我开炮——”我赞赏的望了他一眼,说:“王成那是无线,我们是有线,作用是一样的,一刻也不能中断。现在是非常时期,线路出了故障,跟上级失去联系,情况紧急,你们能助一臂之力就好了!”那位胖墩墩的儿童再也憋不住了,眨着眼睛有点神秘的说:“我知道电线在哪里断了!”“那太好了,你头前带路,我们一起去吧,越快越好。”儿童们的热情和劲头一下子上来了,前呼后拥拨开高粱秸向前钻去。
“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饶有兴致和头前那位儿童交谈着。他有点不好意思的低声说:“我记得那里有棵‘姑娘’,来的时候叉过去摘‘姑娘’吃,看到的。” 在他引导下,果然在前面一个大井子边、线路的拐弯处,找到了腐烂倒地的线杆。我惊诧的瞪大眼睛打量着现场,倒地的线杆底部腐烂的只有胳膊粗了,它的倒地将两侧的线杆也扯倒了。这种情况个人处理不了,谢过儿童们,我迈开大步径直赶往支局,找到外线员,把他带到现场,又急三火四跑到附近西桥子村,求助于支部书记,让他安排人扛来几根木杆,众人在青纱帐里扑扑愣愣好一顿忙活,终于使信号得以恢复。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
我很清楚,此是权宜之计,故障点发生在一九五八年建成的一段四华里长的老线路上,整个线路已不堪风雨,倒伏随时可能再次发生,长远计需全部更新。外线员也流露出此意。这是个庞大的系统工程啊,自己心中没着没落,太具挑战性了,但又势在必行,晚上辗转难眠。第二天,专程去支局与外线员进行了商榷、探讨,框算了所用物料,制定了具体计划,然后鼓起勇气,到党委办公室向秘书作了详细汇报。秘书听罢,询问了几个细节问题,略作沉思,提笔写了一封《因更新部分老线路凑集线杆和电线款的通知》,给坊岭片各村下达了明确任务,并赋予了我们一定自主权。他把通知盖上公章,装到信封里,郑重交给我,说:“你们的建议非常好,此事十分重要,回去抓紧落实吧!”党委的通知和秘书的话语给了我坚定的信心,心里顿时亮堂起来,一股激情在周身澎湃。走出党委大院,又展开通知看了一遍,不但对内容十分满意,那潇洒的字体、流畅的文字、一气呵成的功夫也让我佩服之至,笔者那果断、干练的作风更是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此件我保存了若干年,对我产生了多方面影响。
作线杆最理想的是松木杆,国防线上那滚圆笔直、黑漆漆的线杆多么让人羡慕啊!当地松树稀少,只能就地取材用槐树。冒着淅淅沥沥的秋雨,我带着米尺,来到邻近的官厅村,支书把此事委派给会计,我俩在蜿蜒的围子墙上,村中各处,盘亘着,物色着,丈量着,按照通知对线杆胸径、高度的要求,一根根确定下来。对于挑选线杆,实际上村干部比自己还在行、还有责任心,自己完全没有必要亲力亲为。其他各村便简而化之。登门汇报之后,书记们未提出任何异议,很是支持和配合,直觉告诉我,除了有“尚方宝剑”,与书记们对总机室的工作比较认可有直接关系,接洽过程中,有位平常架步很大、难以接近的支部书记,破天荒对我们予以褒扬,这使我们更加警省和自律。
送交线杆这天,总机室前热闹非凡,车辆络绎不绝,人喧马嘶,鞭声阵阵,线杆堆积的小山一般。
“三秋”一过,地净场清,立可动工。公社支局、广播站的专业技术人员、高家楼村电工都上阵了,附近村庄派出了劳力,在剃光了头一样广阔的田野上摆开了战场。支局高工负责总指挥,挖坑的、来回运送物料的、竖线杆的、穿着铁鞋系着安全带爬上爬下拉线的,一片忙碌。秋日的天空是晴朗的,太阳是暴烈的,人们的脸晒得像红烙铁,有的爆起了皮,民工们干脆脱去衣衫,裸露出古铜色、结实而微驼的腰背,黑水流汗、吭哧吭哧劳作着。累了,就在坷垃地里、刚刚露出麦苗的田垄上,或仰、或坐、或互靠着,歇息片刻。中午,西桥子村送来了单饼卷鸡蛋,大葱、虾酱和酱腌咸菜,大家席地而坐,说笑着,吃的香甜而满足。时间是紧迫的,任务是艰巨的,抹下嘴巴子,打一个饱嗝,又晃着膀子各就各位,投入了更加紧张的决战,粗声大嗓、急头赖脸的喊叫声和短促有力的应答声此起彼伏,震荡着广袤、空旷的田野。暮霭笼罩之时,终于顺利完工,一排长长的整齐、崭新的线杆竖起来了,像无数忠于职守、昂首挺立的哨兵伸向前方。在我们心中这是一道最美最渴望的风景线啊!
奔波操劳了一天,卸下千斤重担,感到空前疲乏。晚上住了广播,坐在总机前,梳理了工程杂务,看时间已晚,觉得不会有什么事了,草草洗漱了一下,倒在小炕上便拉起鼾声。酣睡中被持续、刺耳的铃声震醒,一骨碌爬起来,睡眼朦胧看了眼桌子上的马蹄子表,时针指向两点,焦躁的拿起话筒“喂”了一声。“坊岭片到了,不要放下话筒,一会集体下通知。”是支局总机的声音,此时听起来格外响亮和真切。接着是各片总机陆续报到的声音。到齐之后,公社党委副书记威严的、拖着官腔道:“我是党委副书记,下个紧急会议通知,请大家听好记好:明天上午八点半,在党委会议室召开由社直部门负责人、各村支部书记和所有包片、驻点干部参加的紧急会议,时间半天,内容特别重要,任何人不准代替和缺席!”少顷又问:“有没有没听清楚的?听清楚了那就抓紧下通知吧!现在接近两点一刻,刻不容缓,大家都是干这一行的,响鼓不用重锤敲!”
睡意顿时化为乌有,一下子进入应激状态。深更半夜怎么办呢?穿上衣服走出门外,星斗满天,夜色沉沉,前面的民兵值班室还透出微弱的灯光,情急之下走了过去。平常和民兵相处的不错,他们是总机室的常客,偶尔一起凑个“狗皮局”打打牙祭,此刻他们也许能提供点帮助。推开门,见几个民兵囫囵滚个子并躺在光席土炕上,轻声把负责的那位大叔叫醒,说明原委,他坐起来定醒了一会,揉着铜铃般有些骇人的大眼睛,直截了当的问:“通知写好了没有?”“还没有。”“回去一份份写好,写上书记的名,拿过来吧。”“那就劳驾你们了。”“不劳驾,有人去送,还能给你拿回收到条,你就放心吧!”赶紧回去照此办理。早晨果然收到一摞收到条,字迹歪三斜扭。原来民兵把村里的“四类份子”编了组,指定了组长,把信交给组长,组长再把任务分下去,执行起来就像板上钉钉,半点不会走样。过后细想,此举似乎有点欠人道,这只能看做是无产阶级专政条件下的特殊产物吧!这种办法以后再没用过。
这天上午,偶然间从话筒里串出的电话会议上,听到一个爆炸性的、惊心动魄的消息:“四人帮”被抓起来了!
(三)
袁家公社辖四十三个行政村,十几个社直部门、单位。支局只有一个投递员,他一般隔两天、最多隔三天来一次。来到总机室,放下报纸和信件,有电报和邮单打开夹子让我们签上字,坐一会,就跨上那辆草绿色、两侧挂着邮包的加重自行车,晃晃悠悠离去了。
那时写信是人们交流信息和情感的主要方式。我村是个四百多户的大庄子,投递员每次都带来一摞信件,有在外当兵、上学、做工或出工程寄来的,有四面八方亲朋好友寄来的。信件个性化鲜明,有的不写寄信人地址,只写地址内详;有的在背面工笔描着:“盼望信儿如飞燕,早早落到她面前”;有的特别提醒:“内有照片,请勿折叠”;五花八门,不一而足。我村的布局是沿着一道岭东西一线拉开,跨度很大。适合让副业人员捎的就托其捎去,其余的不管多远,我们都分头逐一送到门上,家人见到信很是高兴和感激,遇到吃饭总是热情相让。
一天快下班的时候,村后一位相貌俊俏、性情温柔的姑娘,立在总机室门口向里探头探脑,见我一个人在,轻声细语的问,有没有收到她的信,我说没有。她有些疑惑,似乎不太相信,临走时莞尔一笑,嘱我收到信快给她送去。过了几天她又来问过一次。果真收到来信给她送去时,她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和激动,绯红立刻在脸上漾开,同时又有点不好意思。从来信地址看,对方是济南一家钢铁厂的职工。我想,这期间她一定经历了柔肠百转的情感波澜吧?很遗憾,这朵爱情之花后来没有结出果实。也许此时已经出现了裂痕。祝福她,善良的姑娘!
群众对外联络的另一种方式是挂电话。所要电话一般是县域内的,偶尔也有跨地区、跨省的长途,遇到这种情况就麻烦了,就像千军万马挤独木桥,层层转要,九曲十八弯,费时费力。有时等的不耐烦了,跟支局总机催问一下,支局总机打开对外连接的话务台,里面立即爆出一长串各地话务员南腔北调的语音,有不急不燥的,有短促冷漠的,有打情骂俏的,就像一锅粥。
村西头一位张姓的大爷给在西安做事的儿子挂长途,早晨过来挂上号,等了一上午,来广播还没见动静。吃过午饭他又来“上班”,坐在一边一袋接一袋抽闷烟,中间我催问过好几次,就像拽牛筋似的。天近黄昏,才响起望眼欲穿的呼叫接长途的声音。通过话,我俩都如释负重长舒了一口气,张大爷收起烟袋,活动了活动大腿,诙谐的说:“真能急出疮气来,有这个功夫估计走也到了,干你们这一行得有极好的耐性。”
挂长途是计费的,有的通话人当场不方便,过后又忘了,登门去要实在难为情,只要不是什么大钱,毛儿八七的,自己常常给垫上。
总机员在村中的地位和相对优厚的待遇,是让人羡慕的。我任职不久,公社给予的补助由每月八元提高到了十二元,之后又提高到十五元,月底由本人到公社机关财务室直接支取。当时新入职的国家职工月工资才三十元左右。我很节俭,每月留下两元零用,其余交给家长用于日常开销,如果没有特殊事项一个月就下来了。有人暗中看上了这个差事,时机一到便迫不及待、想方设法争夺,涉世未深、有些书生气的我被推到了风口浪尖,尝到了社会现实的残酷无情。
县学大寨工作队驻村后,对支部班子进行了调整。年轻的书记刚上任就找我谈话,有些底气不足的说:“你有文化,支部决定要你到学校担任教师。”我未加思索就婉言拒绝了。过了几天,工作队长又来到总机室亲自找我谈话,严肃的说:“经过工作队和支部研究,让你担任大队会计,支部很快解决你的入党问题,这是对你的信任和重用,你千万不要辜负党组织的期望。”我有点发懵,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但还是给自己留有余地:“回去跟家长商议一下吧。”家长听后,耽心一个刚刚十九岁的毛孩子,驾驭不了下面十一个老练的小队会计,没有同意。当我把这一结果反馈给工作组长时,他大为不快,哼了一声,拂袖而去。我意识到自己不妙的处境,此处不可久留,必须尽快另寻出路。
这时,随着伟大的历史转折,高考制度恢复了,决心破釜沉舟,奋力一搏。填报的三个志愿,其中一个是山东邮电学校,可见我对这一职业的青睐。考试的经历,我在一篇小文中有详细记述,与他人不同的是,我和担任民办教师的未婚对象同时踏上考场,更增加了一层压力。恢复高考第一年,不公布成绩,先初选,政审、体检后再正式录取。我俩都进入初选,高兴过后,隐忧随至,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啊!一天下午,准岳父把电话打到总机室,告诉我女方已被济南师范录取,又询问我的情况,我说没收到通知,准岳父安慰了我几句。过了几天,熟悉的几位考生都陆续收到通知了,我还是渺无音信。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感到身体在慢慢下沉,逐渐坠落到了无底深渊。副业上一位姓杨的爷爷对我很好,他来到总机室默默陪我坐了一会,临走时关切的问:“你心里不大好受吧?”我惨然一笑,充满了苦涩。录取接近尾声、几近绝望之时,一天傍晚,在公社教育组上班的郭老师,出乎意料的把高密师范编号为0001的录取通知书给我带到了总机室。见到姗姗来迟的通知,真是爱恨交加,心花怒放,眼前顿时展开了一片光明的、无比憧憬的新天地,颇有“春风得意马蹄疾”之感。
到公社驻地办理户口关系,顺便到党委办公室与秘书辞行,这时他已进入党委常委。他紧紧握着我的手热诚的说:“祝贺你,小王,考上了大学!”我羞愧难当:“不是大学,是中专。”他幽默的说:“那也是小大学!”又鼓励我说:“总机干的不错,很有成绩,到了学校继续努力啊!”不久他调到县委工作,八十年代中期担任了镇党委书记,后来成为一名县(处)级领导干部。愿老领导幸福安康!
如今已进入高度发达的信息化、智能化时代,通讯手段日新月异,便捷程度超乎想象。不知怎的,当年那段用摇把子总机的经历,还时常让我想起。两相对比,恍然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