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火给我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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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贝,那是火炉,以前的人们用来点火取暖做饭的。” 五岁孩子瞪大眼睛盯着炉筒里的青烟直上碧空,炉火第一次进入她的生活。我的解释像一把久已失传的钥匙,捅开了心中关于火的记忆。

      我有多久没有真正地生过火了?我有多久没有见过真正的火炉了?想起从前在中国历史博物馆看到山顶洞人的塑像,以一家人为单位,老少围着一堆火烤食物,宛若我在塞外家中的冬日生活。长冬9个月,最低气温零下35到40度。想在冰天雪地里活下去,怎么可能不会生火?!火在我的童年记忆里,何等熟悉而亲切!

      闭眼,我就想起从前的高原上,蓝水晶般深邃透亮的天空,无风时,家家户户的白烟笔直地升上晴空。那时的冬日,必须会生火,在我们那里的小孩子来说,像学走路吃饭一样平常。父母若是一早上班走了来不及生炉子,还没上小学的我,会把炉灰拔拉干净,把还未燃尽的煤渣捡回来。接着我动手劈柴。小院里有专门的煤仓,里面放着斧头和木柴。那把黑沉沉的铁斧头不大不小,父母用着正好,单手即可;我用就觉得特别重,必须双手。每次我只捡细木柴,给它枕一块砖头,让它一边高一边低,和地面有悬空;我双手举起斧子高高地砸下来时,如果正好砸到木条中间有悬空处,木条很轻易就断了;如果砸偏了,木条尽管受伤累累,但是伤口没有集中在一个点上,就不容易折断,我要反复用力砸多次。随着年龄增长,我有了力气举起斧子把大木头块劈成木条了。假装伐木工是个特别有趣的游戏。一斧子劈下去,那个大木头块不光没劈开,还紧紧地夹住我的斧头拔不出了,这可怎么办?我将计就计,干脆用斧子举起这块死皮赖脸的笨木头,使劲往地上砸,拼命砸过数次,木头块终于裂开了。

        在劈好木头之后,我去撮煤。每年秋天母亲机关分煤后,用一根扁担穿过两个煤桶的提手,母亲和我们姐妹一趟一趟抬回家。堆放在家里院墙边后,母亲再独自顽强地把沉重而巨大的煤一块一块用滚动的方式搬入煤仓垒放整齐。冬天生火需要碎煤,每次都是母亲先把大煤块砸碎,但也有碎煤烧光的时候。我就操起斧子砸向那些黝黑而晶亮的大煤块。嗡!嗡!我觉得自己操起斧子的感觉特别像古代的天神“夸父”!大煤块终于受不了我的反复用力捶砸而微微裂开一条小缝,我乘胜追击继续反复击打后,大煤块(也就是远古的某棵巨树)终于碎裂一地,我吃力地提起装满小煤块的沉重铁桶,一步一晃地挪回家。多年后我读作家莫言绘声绘色地写学生们在1960年如何吃亮晶晶的黑煤充饥,大吃一惊,懊悔我小时候怎么没想到尝一尝嚼煤!而现在我若真的去寻一块煤来吃,已经寻不到了。

      我当然是从母亲那里学来生炉子的步骤和方法。先把家里的废纸揉成松松的纸团放在炉腔最下层,在上面横七竖八虚虚地搁几片劈成细条的废木头,或者刨花、干树枝,放得“虚”,意味着留下火燃烧需要的空气;最上一层搁敲碎的小煤块,必须小如核桃大且适量,体积大了会压灭下面的火;整个炉膛不能填满,要留一半空间。然后我蹲在地上从炉口处熟练地划亮火柴,一朵火苗向上升起,火焰从星星一点迅速膨胀成熊熊火焰,火焰从纸团燃向木头或树枝,又迅速燃向煤块,最后整个炉壁都被火烤得红通通的。炉火仿佛冬天屋里的一朵老灵魂,把冷空气烤暖后逐渐占据了整个屋子,此刻穿多了衣服要出汗。要说明的是,那个时候家里的废纸绝不会像现在的我一样经常丢弃,废纸(包括旧报纸、旧作业纸、旧包装纸等等)用来生火,且必是正面写完背面也写完的纸才能叫废纸。

      有了炉火这朵老灵魂,就有了烤食物的热量。我带着小妹妹,围着炉子烤馒头、烤花卷、烤包子,还烤过蚕豆、土豆、胡萝卜……烤我们在那年月能找到的任何食物。在食物们的这一面烤到最佳色相时,我眼疾手快忍着烫手猛一使劲儿一把翻过来烤另一面。烤馒头,最可爱的是外层那微微焦黄发烫的壳,掰下来,吃起来酥脆香扑鼻,尽管烫嘴巴,可是异常地解馋饱肚香得要命!如果从母亲的腌菜缸里捞个小芥菜头就着吃,就格外清香饱足。掰完了馒头外壳,我接着再把馒头放在炉口烤,眼巴巴地等待。烤土豆和胡萝卜,等待的时间要长一点,守在炉边的我,时不时用火钩子伸进去给它们翻身。红艳艳的炉火亮堂堂的,守在炉边的我,有足够的耐心。约摸时间差不多了,用炉勾把土豆和胡萝卜掏出来,它们黑不溜秋的,按一按,若瓤还有点硬就再塞回去烤一烤。等香气毫不犹豫地往我们鼻孔里钻时,一准熟透了。我抓起土豆来,连吹带拍打灰,忍着烫剥皮。此时此刻嘴巴里的口水像瀑布一样流,剥开外层那烫黑皮,露出金黄色的内壳,顺势掰开两半,布满了金色沙粒一样闪闪发光的细小颗粒的土豆呀,在我儿时的心里不亚于一座金矿。我往往会迫不及待咬一口,经常烫掉上颚的薄皮,可是吃得最带劲的就是这个时刻!滚烫的土豆含在嘴巴里舍不得吐出来,可又烫得嘴巴受不了,被舌头挤来挤去,耐不住凶狠的牙齿几下就咬碎了它,吞下去了。烤胡萝卜的次数不多,剥掉滚烫的薄皮,咔嚓每咬一口,都甜醉了!没有对比不会知道,旱地胡萝卜吸饱了高原上天地雨露的精华,因而与长城以内的胡萝卜味道有极大的不同!最有趣的是我把一块普通水果硬糖放在炉盘上慢慢地、慢慢地烤熔,盯着它,看它从长方形逐渐变扁,硬的外层糖皮塌下去,融化成晶莹液体时,空气中弥漫着甜丝丝的味道,这时候我准会尽情地吸呀吸,接着我趁热用细筷子往糖上一粘,把烤硬了的糖片取下来,就是一根漂亮的棒棒糖了。火烤的那面还略有一点焦黄,棒棒糖刚刚取下来时还恋恋不舍地吐出长长、亮亮的极纤细的糖丝儿,我立刻抓紧筷子在空中迅速旋转挥舞,糖丝愈拉愈长,卷成一团绕在筷子上,没来及卷的糖丝随着温度冷却而折断了,眼看要落地了,此刻我和妹妹抢着舔空中跌落的糖丝儿。一个孩子亲手制作、观察,亲口品尝,体验糖块的融化与凝结过程,比今天商店里买到的任何口味的棒棒糖都好吃且有趣。当然,烤蚕豆是那时最常吃的,母亲每年秋天用粮食和农民慷慨地换来几十斤蚕豆放在后厨专门给我们小孩子解馋。无论我们小孩子一个冬天怎么烤蚕豆,到了过年,依然不耽误它变成一大盆香喷喷的顶级美味炸蚕豆。守在炉边烤蚕豆,同样是我们小孩子眼巴巴的馋事。一把蚕豆均匀分布在炉盘上,等到蚕豆发出“嘣”的一声,意味着挨着炉盘的那一面已经烤熟了,就要我忍着烫及时给它们翻身。两面都已焦黄了,蚕豆肯定熟了,我开始和小妹妹平分。咯嘣咯嘣,嚼着刚烤好的热蚕豆看《西游记》里的孙悟空72变的大显神通,格外香!格外来劲!

        那时不光家里必须生火,我上了小学一年级后,学校也必须生火。秋末的一日,学校大喇叭通知我们下午放学“耧柴火”。我们走过枪毙杀人犯的大路“骆驼脖子”,进入收割过庄稼的广袤田野。我模仿别的同学在田地里笨拙地钩着、刨着,一把把抓起地上的庄稼残杆和干草丢进班级自带的麻袋里。夕阳像个闪闪发光的大红苹果,滚在山谷这个大盘子上,把整个橘红色的田野都变成闪闪发光的一大块糖,连同漫山遍野的小学生们都是跳来蹦去的芝麻粒儿。集合哨吹响,不管各班耧了多少柴,统统抬回班再放学。我们班的后墙从此多了一大麻袋松松软软的干草杆用来引火,小孩子抓干草没计划,没几天麻袋就空瘪瘪的了。

      轮到我的第一次值日,当然需要生炉子。一组两个值日生,我和芳。我俩从小一起玩,又是同一个大院居住,约好一起走。第二天一早五点,天黑如夜半时,我跑到芳家喊她,谁知她早走了。哼!说话不算话!我独自往学校走。脚步声吵醒了一条街的狗,此起彼伏的狂吠追在身后。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小小的我害怕得心突突乱跳。黑暗中仿佛到处藏着幽灵,大树们被北风吹着像魔鬼一样在疯狂地摇头。突然我发现,每走一步,身后就传来“刷刷”的声音。鬼?我越发毛骨悚然,撒腿就跑。可怕的是这鬼一路追我到学校,奇怪的“刷刷”声持续不绝。我跑它也跑,我停它也停,一直跟着我跑到教室门口,天已微微亮,我站住,“刷刷“声消失了。

      我自以为早就会生炉子了,所以前一晚临睡前随便在家里找两块木头、一盒火柴、一沓废纸装在袋子里,准备到学校劈柴生火。但万万没想到,教室里没有斧头!于是那两块笨木头没有任何办法能劈开,无论如何也点不着火。我把带来的废纸都点完了,火柴也划光了,那笨木头都纹丝不动。我心急火燎,眼泪成串地往下掉。芳早把挨着讲台的火炉点得旺旺的,得意洋洋地大声读语文课本了。同学们陆续进了教室,后面的同学纷纷埋怨我居然不会生炉子!我低着头,蹲在冰凉的炉子前,不停地擦眼泪。终于到了早自习,班主任来了,到隔壁班的火炉里铲回了一堆烧红的煤块,丟进炉子,加上木头和煤,教室终于热乎起来了。我因骄傲而轻敌,打了一次大败仗。之后,我去做课间操才发现跟着的“鬼”是谁,原来是母亲给我做的新灯芯绒裤子摩擦而发出的“刷刷”声呀!

   小孩子贪玩不操心,不懂得给炉火加煤,于是前后炉子的火常常到第四节课就奄奄一息,到了放学完全熄灭,整个下午全班挨冻。挨炉子坐的同学最让我羡慕,因为他们暖和的时间长,还热得冒汗;而我个子小,总是坐在前两排,离火炉最远,离班门最近。无论教室有没有火,我都要挨冻一整天,手指僵硬,勉强用手指拢住笔,凑合写字,这样的字自然歪歪扭扭。也有同学上课中突然号啕大哭,憋不住小便,尿裤子了。班主任只好停下课,让他站在火炉边,屁股朝着火炉,站在那里烤尿湿的棉裤。

      火炉还给我带来一次至今都难忘的危险。四年级课间我去烤火时,两手合拢,围在火炉的炉筒上,尽可能近距离靠近热量。突然两个追逐打闹的同学冲过来,把我朝前一撞,两手突然贴住了滚烫的炉筒,啊!两个巴掌连带手指肚都被烫烂了。我哭惨了,因为实在是太疼、太疼了。闯祸同学吓坏了,不敢和我道歉,躲得远远的。放学后我哭回家,母亲急忙带我去医院抹了烫伤膏。烫伤膏并不止痛,夜里疼得钻心睡不着,还要特意把手举在头顶,以免膏药蹭脏被窝。我不得不用两手的手背夹住笔来勉强写字。作业本上被烫伤膏抹得到处都是淡黄色的斑渍。

      寒冬把一切都冻结成冰,连同小孩子的手、脚和露在外面的脑袋上的耳朵、鼻子和脸蛋,统统变成紫红色。我们那里不缺羊毛线,但小孩子都没有围巾和帽子可戴,更没有口罩。因为当地母亲们都是这样从小挨冻过来的。但到了放学路上,遇到白色的冰摊,我们仍旧要争先恐后加快速度冲上去,斜着身体,两脚一前一后,滋溜一下滑得老远而得意洋洋。

      在北风怒吼的冰天雪地里,几乎冻僵的我,放学进门最先看见家中的一炉火在熊熊燃烧,炉子上的一壶水在嗤嗤地哼唱。迎面而来的暖空气一下子抱住我的全身,心就安稳了,踏实了。我们姐妹坐在炉子边,解开鞋带,把冻得没有知觉的脚伸出鞋去慢慢烤火,两手拢在炉火边。在手脚渐暖的时候,母亲打来热水给我们泡泡脚,我和姐姐的手背、手指头、脚后跟到处布满冻裂的血口子,深可见红肉,扎心地疼。

母亲多年前冬天买给我们护肤的冰棍油到现在还在生产着,叫青岛马牌护肤油

母亲花1毛钱买来冰棍油,我们擦在手脚上的裂口里,再对着炉火烤,皮肤渐渐地吸收了油霜,稍微好受一点,但无法止痛,更不能彻底根治。

      母亲惯常做的大烩菜已经熟了,香味儿一阵阵飘过来,不过是酸菜烩土豆,偶尔加豆腐和粉条,可对于饥饿的孩子却是最上等的美味。我泡过脚后浑身舒坦,饥饿的肠胃咕咕叫,大口吃着烩菜和碱面馒头(有时是蒸饼)。天寒地冻的种种苦处都可以在炉火的温暖中化解、忘记了。屋外的北风嗖嗖地刮,大雪飘飘地下,玻璃窗上还挂着厚厚的冰霜,屋里却热气腾腾。饭后,我们姐妹各自写作业,母亲在炕上哄小妹妹背唐诗,妹妹幼小,背一句忘一句,而其中李白的 《秋浦歌》却让我牢牢记住了:

      炉火照天地,

      红星乱紫烟。

      赧郎明月夜,

      歌曲动寒川。

因日常生活中深深体验寒冷的存在,而让我格外体会李白诗中描述的“炉火照天地”是何等壮丽而温暖!

      在熊熊燃烧的火炉边,发生了一件可笑的事。小学三年级时,家里火炉上的水壶在嘶嘶地叫,水开了。我急匆匆地跑去提水壶。水壶太沉了,我因手臂吃力而身体太靠近火炉,水壶提下来的瞬间我的裤子也发出焦糊味儿……我吓傻了!裤子膝盖上被火炉烫焦手指粗细的一条,而裤子布是当时最时髦的尼龙布,家里仅有一块,因为我的作文获奖,母亲只奖励了我。我刚刚穿上才臭美了两天。刺鼻的焦糊味儿像警报器,母亲还没来得及责备我,父亲怒气冲天地跑过来,把水壶提上火炉,再模仿我的动作提下来,大声教训我:“你咋能靠火炉这么近?!不烤糊才怪!”他学我把腿靠近炉子,话音刚落,又一股焦糊味儿直冲鼻子,他的毛料裤子的膝盖部位也烧焦了!母亲在一旁本来要数落我,此刻被父亲的愚蠢模仿秀惊住了,逗得大笑,笑出眼泪使劲擦,擦干了继续大笑。尴尬的父亲一声不吭,再也说不出骂我的话了。

        那时除了炉火还有灶火,做过饭后,母亲会加一铲子面煤把火压住。整个下午到晚上做饭,煤火一直在微燃着,到了晚饭时,母亲只需加一铲子面煤,风匣一拉(我小学二年级以后家里换成电风匣,从此做饭能省下一个人的劳动力),火又熊熊燃烧。“来来,上炕坐哇!”母亲惯常这么招呼串门的邻居姨,姨也不会客气,或侧坐在炕沿,或脱了鞋盘腿坐在热炕头上,和母亲边织毛衣边聊,或者帮着母亲给我们絮棉衣裤。被煤火烧得热乎乎的大炕,在那个时代不光是床还充当名符其实的“客厅”。姥姥来我家哄妹妹后,家里的热炕头就是她的地盘了。像别人家一样,我家炕上摆放着木头小炕桌,一家人坐在炕上吃饭,小孩子写作业,读书,玩手工,过家家。甚至把小桌子翻过来当花轿,小妹妹坐在里面当“新娘”,我推着桌子“赶”花轿。我们在炕上跳上跳下,玩得欢天喜地。 

      大学毕业后,我到南方工作,远离了草原上的冬天。但我是那么不习惯南方的潮冷,阴雨连绵无休无止,没有一星火来取暖。我整天怀里揣个热水袋,睡觉也抱着热水袋,还嫌不够就灌个热水玻璃瓶放在被窝里。那样的取暖方式无论如何也不能替代一炉火,于是连我的生活热情也是淡淡的。遇到放假,我干脆整天缩在被子里不肯出门,恨不得用被子把头也包起来。比之于北方的寒风凛冽,南方的冬天让我内心凄凉,在名为故乡的南方老家处处都是亲人,却又都冷眼相待,形同陌路。于是北方的那炉熊熊的火啊,格外让我思念。那样的火于我,意味了人与人的信任,人与人的相守,亲人的天伦之乐,无论富贵与贫贱,依然在精神层面上保持着理解和沟通。火之于我,简直可算是一种理想生活的图腾了。

      我毫不犹豫地选择回归北方。在北京生活了20年后,2019年,母亲去世,老房拆迁,我回到那条老街。中年的我走在老城里已没有任何熟人。我变成老街上的陌生人,拍下每户人家房顶上的手工烟囱和后墙上装的风斗,大小不拘,款式不一,材料更是五花八门。这些烟囱曾经在过去的无数个漫长冬季冒出弯弯曲曲或直上晴天的白烟,如今都已消失在时光隧道。推土机正在让这些生活了许多年的痕迹一起清零,连同曾经在这条街度过大半生的父亲和母亲的脚印。转而我惊讶地发现就连从前常用的火柴也已在世间绝迹!想到这一点时,我猛然间有点失魂落魄!难道这个世界不需要火了吗?古希腊的普罗米修斯盗来宙斯的火种献给人类,他被锁在高加索山上日日夜夜忍受宙斯的酷刑;中国上古时代的燧人氏钻木取火而让人类掌握了生火的办法,开启了华夏文明。如果他们知道自己的牺牲与付出如今让现代的孩子们已不知如何生火,甚至忘记了火的存在,他们该怎么想?我不能忘记火。我在淘宝上找到了亲切而熟稔的火柴,已经变成精美的收藏品,买了3套火柴。万一家里短暂停电,万一我在荒野迷路,万一大洪水爆发,万一外星人攻打地球……火柴依旧是可以救命的呀,我找了一万个理由说服自己收藏火柴。我还在父母家被封门前,在院子里捡到一块1尺长1寸厚的淡灰色四方形木头,它躺在树下许多年了,被风吹日晒,许多个冬天母亲不知道为什么劈柴都绕过它。我捡起它,发现它斑斑驳驳充满了风雨沧桑,洗净后它居然是时间创造的艺术品。于是放在书桌上当茶盘用,作为日日生火的时代留下的纪念。

全家烤火的日子


      我,是被火抚养长大的呀,我怎么可以忘记我与火的渊源与故事?假如我独自流落在荒郊野外,没带任何生活用具,那么我至今还能清清楚楚地记得童年和伙伴们经常玩的燧石取火。当时我们一群孩子捡到燧石,各自扎堆起劲地敲,敲啊敲,火星子终于一群群地蹦出来,垫在石头下面的干草冒起了轻烟,鼓起腮帮子使劲吹,火就生着了。如今我没有忘记古老的生火技艺,但不能肯定我的孩子会懂。

        工业文明越是发达,人在大自然中的生存能力越弱小。臧克家先生写道:“炉火当然不是铜’火箱’,也不是篝火,可是它们也有相同的性格:它们发热,它们发光,它们也能发出震撼心灵的声响。”如今,我的留恋火,更多的还是怀念慢时代的北方大地人情朴厚而长相往来,内心温暖。

      远离了火的我,如今总怀想着茫茫草原的那个院落。白天时我推门,仰头便是一望无际的碧蓝晴空,白净的一缕炊烟直上,屋檐上覆盖着一冬不化的积雪,檐下挂一排排雪化了又冻结的冰棱,透明的好像冰糖一般,让我总有伸出舌头舔一舔的愿望;夜里开门,置身于一望无际的深碧夜空之下,繁星闪闪,如镶嵌了冰渣一样,晶莹剔透,恍惚迷离,像要跳到院子里来。数九严寒里,火带来冬天里的种种热情生活,一家人围炉做饭、烧水、聊天、喝奶茶、烤零食、讲故事、洗漱。我有时睡到夜半醒来,屋里一片漆黑,而炉子里的火光还在跳跃着,把光影投射到黑漆漆的天花板上,好像一个穿着红裙子欢快跳舞的小精灵。衬着窗外北风敲打窗棂的声音,让我的心那么温暖安宁,身边睡着父亲、母亲和姐妹。那时那刻我不是安徒生童话里的卖火柴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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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若干年前写过一篇诗,以此结尾。

      《请火给我翅膀》

我不能设想  冬日里没有火

那么柔软  富有动感和节奏的

和着煤块木头唱歌的物质

最好还有嘶嘶着的水

在火上  快乐翻滚


无论冷的  渴的  累的

无论忧伤的  迷茫的  绝望的

无论是谁走近

都能在刹那间喜悦

想起冬日的火

我总忍不住微笑


窗外的北风和冰雪  仿佛

与我们无关  它很柔软 

好像我们  无意搁在外面的

另一个心脏  我们如此依赖它

因此判断  世界是否荒凉

 

它和铁  木头一起来

它溶解一切所能溶解的

它温暖一切所能温暖的

只要冬天里有火

就有活下去的理由


我希望我是火  当你开门时

看见并且喜悦  我带着体温

去抚摸冻结的角落  一切跳跃

并且舞蹈起来


我可以变成任何形状的

但必须是火  我的图腾

必须是太阳    让大地唱歌的

就是这样一种    淳朴简单的物质


土壤承载的一切记忆

让火来结束

那些丑恶的 可怖的

而美好 也将于此飞升

如果我离开世界时

也请火给我翅膀

落入大地时  我愿是一粒

温暖的尘埃



诗:2006.4.19凌晨

文:2021.3.25~5.6~202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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