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2018白沙屯妈祖徒步进香

这就是进香吗?

这一趟旅程,(在我未曾参与其中之时,这对于我而言仅仅是一趟旅程,跟春假进行的东海岸风景游计划没有太多区别,一定要做出区分的话,这是一次人文之旅。)关系到台湾民间最重要的宗教信仰,而我对这种信仰一无所知。尽管在准备参加此次活动之前,我因为对于MPA的兴趣与对探求自我的渴望,将此次旅程的重点放在走路和自我的重建上。但是,这一趟旅程究竟会变成什麽样,我心裡实在是没有一点底。

在我和同伴梓薇从板桥车站坐上前往后龙的莒光号561次列车时,我们座位周边的乘客,大部分都是前往白沙屯参加此次进香活动的香灯脚。他们太具有辨识度,简单舒适的著装,统一脚蹬运动鞋。最显眼的是,他们手上那一顶橘色帽子,上面还别著印有「北港进香团」字样的粉色臂章。这是他们作为戊戌年白沙屯妈祖进香香灯脚的标志。第一次见到这一标志,因为帽子上别一个被折成蝴蝶结形状的臂章,著实可爱,同伴与我深受其吸引。在此后的进香途中,我才慢慢发现这帽子和臂章,竟然是所有香灯脚在困难时,获得帮助「通行证」。当你,远远落在队伍后头,食物饮水短缺,附近民众定会因为你所配戴的「通行证」,上前主动提供帮助,为你指明妈祖銮轿行进方向,并提供一些食物、饮水的补给。因为妈祖銮轿前行方向由神意决定,沿途的移动洗手间资源有限,更不可能提前预知妈祖銮轿前行方向摆置,在找不到移动洗手间时,很多香灯脚会选择向附近的居民借用,主人家仅凭一个陌生人的三言两语,便由其进入自家行方便,这样的信任也是因为,我们这群陌生人被证明了的香灯脚身份。我亦庆幸,自己当初单纯的跃跃欲试,促使自己去补报名,拿到一个身份象徵,这让我在较短的时间裡得到了身份认同,并因此受到无数人的好意对待。使我清楚的知道,这不单是一次徒步,其背后还有深厚的人文背景,关于我所不了解的妈祖,关于我所没有的信仰,关于我所感兴趣的群体活动。

我们还是要回到,前往后龙的561次列车上。我不知道,身边的香灯脚们是不是因那一抹粉色和一抹橘色而熟稔交谈起来的,还是他们原本就是结伴而来的老友。无论是哪种关系,他们周身所洋溢的欢愉,都让人无法移开眼睛。在我到达白沙屯后,被与这相似却更强烈的情感气氛——热情与喜悦衝击著。当走进拱天宫时,我整个人已被这样情感所淹没,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兴奋,说不出缘由的兴奋。有点像儿时元宵节跟著人群去迎龙灯,大家摩肩接踵,因为节日和活动的喜庆,每个人都是喜悦的,彼此也都是亲密的,所以我亦是喜悦与好奇的。由著这样的联想,我甚至怀疑是年岁渐长,距离迎龙灯这样的集体活动太久远,再次接触到类似的群体性活动时,我毫无抵触地自愿加入其中。这样美妙的气氛笼罩著白沙屯,无论你是行走在庙前街口还是,还是在香灯脚们席地而睡的香客大楼,抑或是,行走在离拱天宫尚有距离的小道上,远离了拥挤的人群,你依然能感觉到。

我所言的热情,是最直白的热情。如何去描述此类热情?我只能尝试著由个人的感觉出发,做一番细緻入微的回忆。

我们一行人走出白沙屯车站不远,一位大哥从路边那张摆满水的桌子边上走了出来,往我们手上塞水,还频频对我们点头道「请喝水」。那瓶水才到我手上,我就如同日常在街头接到别人硬塞过来的传单一般,唯恐避之不及,连连摇头,并说「不用了,不用了,谢谢。」将他人的好意等同于目的性,不曾思索他人的真情和自己的实际情况,只需惯性而又客气的回绝他人的好意,这便是我们面对陌生人常用的社交礼仪。似乎一旦接受这样的好意,就会使自己陷入「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尴尬处境,甚至是更危险的境地。我的警戒心也好,我的虚假客气也罢,这些都让我对进香初始接受到的好意,秉持著一种观望态度。以那种机械的客气去回应、拒绝他的好意,我此刻回想起来,感到羞愧。最终,看著其他人自然的接受这份好意,说水留著待会儿需要喝,我也带上了那瓶水。在这瓶水之后,走在前往香客大楼的路上,我见到还有很多当地信众出于对妈祖的敬爱,出于东道主应尽的待客之礼,拿出准备好的生活用品、餐点、饮料,沿途散发给远道而来的香灯脚。我惊讶、讚叹,这样的乐善好施在这个地方,在这样的日子裡早已成为常态,作为香灯脚只需要接受就好。我的接受如此前的拒绝一样,终究是不懂得那样一瓶水的好意是多麽纯粹和难得。那又是何时,我开始能够了解这样的善意了呢?

5月16日从白沙屯出发后,在西滨快速公路上一路疾走,走到口乾舌燥时,站在道路旁发放饮食的善信迅速递给我一瓶水,天降甘露,大概说的就是这样的事。深夜裡,与同伴被人群冲散,走在陌生的公路上,完全看不清周边的景况,又想要紧跟妈祖銮轿,我有些恍惚和紧张。一路上只听他们高声呼喊著「辛苦了!」「加油!」初次感受这一切的我,有一瞬间错以为,自己是在成就一项丰功伟绩,因而获得他们的鼓励。这种鼓励让我开始感到放鬆,让我意识到在进香途中,他们对于我而言是重要的。去程一路走得十分辛苦,但正是因为这样的辛苦,让我真正开始珍惜这些好意以及感恩他们所给予的温暖。

我落在了随香队的后头,难以追上前方的队伍。在我发现小腿开始酸疼的时候,有人给了我几张贴布,我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疗效神奇,贴上去之后我的步伐轻鬆了很多,我满心感激,这是以自身疼痛换来的感激。5月17号因为我的脚程较慢以及下午花了一定时间休息,当我们再次起程时,我们的前后再也看不到其他香灯脚的身影。傍晚赶路,有送货的大哥专门停下,说可以载我们一程。有开车进香的信众,摇下车窗说可以带我们一程,我们拒绝了,出于对我们的安全考虑他们送了我们小夜灯。那一路,走在最后面,所以获得的关注和帮助也非常多。他们的好意不再是对著人群散播,而是直接投向我。毫不相关的人,那样关切的话语和眼神,让我捨不得拒绝。到了晚上十一点,我们所经之地早已没有物资供应,甚至因为太晚住户都已入睡,连寻常商舖和超商都见不到。我与同伴在下午进食之后,除了大量饮水和运动饮料,我们再没食用其他东西,进入深夜后飢饿感开始袭来。路过一家即将收摊的饮食小舖时,一个男孩从后面叫住了我们,问我们是否吃过饭了?我还未反应过来时,同伴下意识答道,没有。庆幸有这句没有,我们被邀请到店舖,获得了五六个小时来的第一次食物补给。小舖是一家三口经营的,他们说,在这之前一位在超商碰到过我们的香灯脚,告知他们后面还有两人,所以他们便在等待我们经过。经营小舖的大姐说只剩下滷肉饭,和一个滷蛋,也没办法给我们烧新鲜的汤,她因此对我们说抱歉。大哥则听了大姐的话给我们找来汤包,泡上两碗汤。陌生人的好意竟然能好到这样的程度。他们丝毫没有作为主人的姿态,也没有作为施予者的显现出的慈悲,他们那麽好,那麽温柔,甚至还在为自己的饭菜不够精美而向我们感到抱歉。这好意,让我既感动万分,而又可以无任何负担的接受。这样的温情的衝击,让我原本早已濒临崩溃的心态,开始真正瓦解。

这样的好意,这一路太多了。就像回程路途中结识的一位朋友所说「我们能走完全程的话,一半功劳是沿途提供支持的信众的。如果没有他们,我们是难以走下去的。」


以徒步的方式前行

出发前我听到,参加白沙屯妈祖进香的方式是徒步时,我稍稍松了口气。因为,喜爱中长跑、拥有徒步登山经验的我明白,这是一场耐力战。而我向来对自己的耐力足够自信。可当我,真正投身于其中,逐渐发现这不仅仅只是一场耐力战而已。

5月16号深夜到17号凌晨,仅凭一腔热情,我拼命往前赶。远远的望著神轿顶端,我便已是心情愉悦。神轿选择的路径是无法预料的,而我却忘了这一点。在新埔路段,我依旧理所当然的沿著主干道——西滨快速公路疾走著,而妈祖早已由主干道转入小径。待我发现自己与妈祖错过时,我浑身的力气似乎被抽乾了。看著那些深夜全家驱车而来,在路旁准备好供品、鞭炮迎接妈祖到来,却被告知神轿已择他途而去的信众们,我们拥有相似的落寞和失望。我们不时望望右侧随著妈祖神轿轨迹闪动的灯火,那是妈祖所在的地方。

徒步之初,对于我而言,紧跟妈祖神轿前行,是我前行的动力,突然看不到自己的目标,有一瞬间的丧气。可是我毫无办法,我只能继续前行,努力摆脱低落的情绪对我的行走带来的负面影响。可是这太难了。我庆幸在我无法好好走路时,终于听到,经过我身边香灯脚们谈论,这一段与神轿分开的路途距离并不长,殊途很快终将同归。这样的讯息,宛如给我注射了一剂强心针。我的双脚,又积蓄起了满满的力气,我只能一心一意往前走,只管走。人群中的谈话声、拥挤感慢慢离我远去。落寞与昂扬的情感将我包裹住,我很难想像当时自己的表情。我只能感受到,不断张开跨出的双腿,以及有些僵硬的双臂。自己像一隻松鼠,在人群中等待时机,捕捉空隙,四处逃窜一般,从后面钻到前面,从左边钻到右边。这样走了多久,我才与神轿相遇?我不记得了,需要安心走路所以手机早已被收入背包中。当我再一次与神轿相遇时,我有一些恍惚和不敢置信,我那不知为何微微湿润的眼眶,提醒著我,这一切都是真实的。「你看,走在妈祖边上,大家的脚步好统一。」「今年我们比去年幸运太多了,竟然离神轿这麽近。」走在我左后方的姑娘与同伴满怀喜悦地分享著这切。天呐,那声音中的雀跃直达人的心底。我在心中,暗暗想到,那麽我又是何其幸运呢?怀著满心感动,我只想走在神轿边上,永远这样走下去,将这份幸福永远传递下去。

热情,是什麽?我原以为,它是解决一切问题的万能钥匙,能带我突破一切艰难险阻,紧紧跟随在神轿边上。但最终我发现,我想得太多。或走或跑,毫无章法的乱走一通,这使我浪费了大量的体力。初次参加徒步进香,却赶上「急行军」,我不懂任何行走的禁忌和技巧,凭藉一身蛮力在疾走三四个小时之后,小腿开始出现不适。我离妈祖越来越远了,夜晚走在昏暗的公路上,看著前方喜迎妈祖而升起的烟火,我暗自估算这段距离是多少,一公里?好像不止。两公里?我不敢再想下去。这巨大的差距,扰乱了我的心境,我不能安心走路,我不能再感受,我也不再感到幸福。公路边上,陆续有香灯脚开始停下休息。来往车辆的扩音器中时不时传出「累了请上车吧!」的呼唤。可是我担心一旦停止走路,那麽去程剩下的路程,自己可能就无法走下去了。远处的烟火提醒著我,妈祖神轿可望或许还可及。

夜晚徒步,虽有浩浩荡荡的人群,可是大家都十分疲惫,行程匆忙,更不会有人站在你身边与你谈天说地,甚至互相打气。因为所行路段偏僻,也没有信众在快速公路上一字排开大量供给品,敲锣打鼓、鸣炮迎接妈祖,为香灯脚们加油打气。夜晚原本就沉静,在经历了出发时的喧嚣热闹后,此时更增添几分沉重。大家沉默的前行著,我在沉默的人群中独行。我渴望,能偶遇被人群冲散的伙伴,我想结伴而行,这样我才能有更多力量继续前行。

我的祈愿,很快就实现了。在路旁发现了休憩的右诚学长,他一个人亦走得艰难,我们一拍即合结伴前行。与同伴一起,走过黑夜似乎变得简单了很多。但因为整夜未眠,在五月十七号白昼来临之前,我们已开始力不从心了。频繁的休息,水分流失严重,飢饿也开始来袭。因为远远落后,等我们走到有食物补给的苑裡,却很难找到水,这对我们是一种煎熬。正是因为有了这样的经历,此后,我再不敢凭著,沿途会有大量补给物的心态,拿著一瓶水就往前赶。因为,落在后面的香灯脚所要面对的问题不再是,补给如此多,该如何感谢和拒绝过多的饮食资源,以免造成身体负担。我们需要面对的是,等到自己赶到,沿途补给早已结束,可能没有水,可能连食物也没有的难题。对这一切,我们都要有所防范。

从黑夜走到白昼,路上的香灯脚越来越少。我们成了后面的一群。我再也看不到妈祖神轿的影子,甚至这一路下来,连妈祖行经的痕迹都已淡去。脚底的水泡以及腿部肌肉处传来的疼痛感,让我难以分清,我是在进香还是只是在进行一场极限运动竞赛。我甚至也怀疑,昨晚在妈祖神轿边所感受的一切是否真实。我想,我被妈祖抛弃了。原本所坚持的动力似乎开始慢慢崩溃,可是已到17号白昼,已到台中市,我不愿轻易放弃,我要走。到这个时候,我只是单纯的要走,似乎想要挑战自己的极限,挑战自己引以为傲的耐力,只有这样,我才能走下去。这一段走路,我看不见妈祖,看不见我自己,我只看见疼痛。

正是因为,这样的疼痛。我开始看见他人。在超商休息,我看到同样满脸倦容的香灯脚们,他们借给我针、药、胶带告诉我,该如何处理水泡。「拿针扎破它们,涂上药膏贴上透气胶带,贴上OK绷。」「用针带著线刺破它,把线留在水泡裡,这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他们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方法,都坚持自己的方法是最好的,希望能帮到我。他们抱著必会到达终点的信念,鼓励别人或者说是鼓励他们自己,告诉大家,我们一步一步走至此处,是多麽了不起,坚持必胜。在沿途行走,看著前面同样跛脚的香灯脚,从他身体的痛苦我才看到我自己。因为走在后面,我们与其他三两成群的香灯脚们时常相遇,虽无一言,但是却也慢慢默契到,见面便相视一笑,互相说一句「加油!」,这好像是给对方的可又更像是给自己的,它的对象那麽明确。

正是因为,这样的疼痛。我开始寻找走路的方式。腰会痠痛,那麽走一会儿就弯下腰走几步,以缓解疼痛。脚底疼痛,迈不开腿。只能挺直脊椎,调整呼吸,以呼吸带动腿的律动,几步一呼几步一吸,找到自己的节奏前行。这虽然不似16号夜晚,追妈祖专注走路时的体验纯粹。但是,当我发现有所成效,我依然欢喜不已。

这样的行走疗癒效果,在走上中彰大桥后也开始失效。我们走上中彰大桥时已是下午,而妈祖神轿在早晨已通过大桥。其实桥并不长,但是,烈日当空,因为阳光的关系难以看到桥的尽头,桥上满是急速行驶的汽车,桥上只有零星几个缓步前行的身影,这一切衝击著我,我的体力和心态面临著巨大的考验。有车停在我们身边,问是否需要帮忙。那一刻,我没有习惯性的拒绝,我犹豫了。可是正是因为犹豫,我难以下决定,当看到桥两旁的景色时,我获得了短暂的安慰,一切都很美,这样的美让我恍惚间,觉得好像很快就可以走过这座桥了,已走近半,无论怎样都得走到终点吧。我们没有上车,继续走。直至走到晚上十一点,在接受那一顿晚餐后,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想要落泪,甚至有些崩溃、有些丧气。在好心人的帮助下,帮我们叫了车,送我们前行。

这样的丧气在返程中却再也不曾出现过。返程途中,因为要处理脚底五六个水泡,通常在我排队等候阿婆憨工医疗队处理完这些水泡后,我与妈祖神轿早已产生三四十分钟脚程的距离,又因为疼痛的原因,我的脚程有时比一般香灯脚还要慢一些,与神轿距离越拉越远。但我都会根据自己的节奏,或跟在同样因为处理伤口,而落后的香灯脚身后,努力追上神轿。更不论最后四天,在妈祖停驾歇息的宫庙前,帮助善信大德发放饮食。留在妈祖驻驾投宿的庙宇帮忙打扫整理,或是在随香队伍后面,跟随经验丰富的香灯脚一同拾捡随香队伍遗留下的垃圾。这些事情都需要投入大量时间,最后与妈祖神轿拉开距离也就成了必然的。可是在这样一个小时、两个小时脚程的距离面前,我再无先前的惶惶不安。我看不见妈祖的神轿,连迎接妈祖驾临的鞭炮声都听不见,甚至途径鞭炮燃放过的地面时,连硝烟味也早已消散开去。可是,我不需要怀疑,自己究竟是否跟著妈祖前行。我很心安,走累就休息。疼痛感依旧存在,可是却没有那麽重要。

我们为什麽要来走妈祖?

我们为什麽要走妈祖?途中偶遇的不知姓名的朋友们是这样告诉我的:这是退休后的一项重要活动,见见台湾的风土人情的美好。我喜欢跑马拉松,感觉两者很像,所以也就喜欢走妈祖了。带著年迈的母亲来看看,她想来但是她行动不便,生活无法自理。来还愿。为家人祈福。给自己一个放鬆的机会,好好与自己相处,工作什麽时候都可以做,但是走妈祖一年就这几次。走妈祖,就像是充电,充一次我能运转很久。有些话,没人说没地方说,只能经常找妈祖说,那现在可以跟她共度这么长的旅程,当然要来。朋友介绍,说走走不错,这次有时间就来走走看。这算是一种修行,算是一种动禅⋯⋯

他们的名字,我基本都叫不出来。这也是这场盛会的特别之处,我们抛去姓名符号、身份交谈,可是却百分百信任对方,不带任何的恶意猜测。香灯脚们愿意走妈祖,原因不一而足。但是,能够确定的是,在徒步进香中,大家可以找到自己所想要的东西。

在我决定参加2018白沙屯妈祖进香活动时,我很明瞭自己对这一活动的期待主要来自两方面——一是藉此机会接触到台湾民间生活,二是践行自己在锺老师剧场人类学课堂上,初步学习了解到的MPA(身体行动方法)。这一方法的可行性,让我再一次看到接触自己,回归自身的可能性(长期以来,我对认识自己回归自己有种渴望)。

作为老师选择长期践行的MPA,白沙屯妈祖进香活动,对我有一种极强的吸引力。有这样可察觉的期待,也让我在参加这场盛会之前,便对自己的状态有所警戒。我需要告诉自己,目的性不能太明确,否则,这会致使自己无法真正走入活动,影响自己的真实感受。而作为一个长期受著科学认识论灌溉成长的学生,我还需要警惕的是,我的知识系统以及经历,是否会造成我对「神」以及「宗教」的著某种偏见,这样的偏见可能会使我,将自己的姿态放在极高的位置,与进香的时空产生隔膜。有所期待,放低姿态进入其中,是我所能做的参与进香活动的前置作业。

可是当我加入其中的时候,我的一切顾虑似乎都是多馀的。我不知道,是否因为我幼时生长在湘西南的村庄裡,土地教会我太多事情。所以,从开始进入白沙屯,开始用脚步去丈量,这些与繁华都市不一样的乡村土地时,我便有一种亲切感。我也不知道,是否是因为,我虽作为一个无宗教信仰、无神论者,但是长期所受的人文教育,让我对宗教有一种渴望。所以,进入样这一场宗教盛会,我无丝毫障碍。

16号,当妈祖神轿,从拱天宫出来,经过我身旁的时候。我很兴奋,也很清楚,自己急匆匆跟上去是为什麽。无非是跟上妈祖和她一起走,更明确一点是走在她的神轿边上。我以为这样才是徒步进香,这样的走路才意义非凡。所以,我为跟不上妈祖神轿而苦恼不已。

等到17号,我和右诚学长发现按照我们的状况,徒步再也无法追上神轿时。我们反覆讨论著,我们为什麽要来走这一程。我们为什麽不在空调房裡吹冷气,要在外面晒太阳、睡水泥地,浑身弄得葬兮兮。我也是一个爱美的女孩子,可是这一路下来,我早已忘记了自己的性别,我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走到那个时候,我的徒步变成了为了坚持而徒步,所以我跟自己说,跟学长说,如果我走到哭就不走了吧。我很清楚这条底线是多麽坚固,在生活中要我掉一滴眼泪是如何困难的事情,我太倔强,太能忍。生理上的疼痛我从不恐惧,甚至面对心裡情感的衝击,无论悲伤还是感动、喜悦我都少有强烈的外在表现。只是没有想到,我最后因为一餐饭的温暖湿了眼眶。

在回程途中,之前自己所构建的目的、动机又有了改变。返回的路途,走得比去时要轻鬆些许。所以19号、20号我时常能走在妈祖神轿边上,感受如同第一晚的单纯喜悦,我看著上下起伏、左右摆动的神轿就能感受到愉悦。神轿停驾歇息以及驻驾时,我总愿意离神轿近一些,这让我有机会与妈祖说说话,让我感到安心。我还记得自己钻轿底的那一次,下午两点多,太阳最毒的时候,跪在马路上,隔著裤子传过来的热浪,将我的膝盖灼烧得生疼。可在跪下来等待神轿的那些时刻,我头一次那么清楚的感受到心无旁骛,自己的心境竟然如此清明,就是等待、祈愿。这是我第一次,跪拜神明,也是我第一次承认神明的存在。她靠近我的时候,我是有所感受的。等我站起来的时候,16号那晚类似的经历再次出现,我忍不住开始想要掉眼泪,不知缘由的,没有情绪的,长时间的。这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其他人都说,这是妈祖的力量,好好感受就好。可能就是因为有所感受。让我在接下来的时间裡,在妈祖神轿驻驾后,我便寻找机会靠近她,这将获得我一天前行的动力。使我虽然落在后面,但依旧动力十足。因为我坚信,这一路我要做的是,陪著妈祖一起走完全程。

我对力量一无所知

到今天我不愿意再称自己是一个无神论者,这恐怕是白沙屯妈祖徒步进香活动,赠予我的最好的生日礼物。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见识过神蹟。但是,我开始意识到,以往的我对神明的力量一无所知。

我初次感受到,什麽叫做心想事成,便是在这次进香途中。在一个人难以前行的时候,我祈祷能够遇到已走散的同伴们,我不敢置信的是,如我所愿依次遇到了他们,当时只是觉得缘分很奇妙。而在返程的途中,因为是白天行走,在路上认识了不同的朋友,每一次与他们告别时,我都在内心祈祷著,我们一定要再见面。我们没有联络,在几万人的人潮大军中,脚程不同,就这样他们一个又一个的与我意外重逢。让我相信这不再是偶然,已成为必然,让我相信心念的力量如此之强。

我当然不是要去神化什麽,但是我想说的是。多一次重逢,我的相信便增多一分。当我发现,所有的期许全部实现时,我的相信也就成了百分之百。因为真正相信这样的力量,所以我开始懂得,那些遇到苦难无计可施的人,为何选择跪在那灼人的地上迎接妈祖,等待她的赐福。我也能明白他们为何涕泗横流,是苦难太深,也是真正的心怀感恩。

我相信这样的力量,这种超出我原本认知的力量,起初我也感到不可思议甚至害怕。可是,就算是在进香结束后,我也受惠于这样的力量。就像很多朋友在途中跟我分享的,每当走完妈祖,回到日常生活后,在一段时间裡整个人充满力量。而在我身上,我亲眼见证到,自己是如何在日常生活中走向一种长久的平衡状态,这再也不是逃避式无所谓,原本的焦虑不安开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违的内心宁静。

这样使人更美好的力量,我又怎能拒绝。

后记:

在我还没有开始动笔之前,已经有太多人给予我建议——关于这次白沙屯妈祖徒步进香活动,我应该要再多说点,多写点。「打铁趁热」的道理,我自然明白。但是,我仍旧顾虑重重,我怕一旦形成文字,那么就给自己的记忆划定了限制框架;我怕自己难以言说这一切;我尤为担忧的莫过于,我的文字走向加工过的虚伪,重塑我所经历的一切。而当真正动笔时,则发现自己一路所见闻者甚多,选择什麽内容作为表达重点,又成一问题。

写的时候,我发现真的很难。我不知道该记录事件细节还是自我的感受。我难以下笔,我有点贪心了,两者我都想要。但是,却发现难以找到合适的感觉和角度。我不知道我要跟谁说,老师说我可以记录这一切,所以我有了预设读者——剧场人类学这门课的老师和同学,但是,我发现我好像并不能跟他们说些什么,就像上次进香刚结束后的课堂分享,我只能概略性的讲一些什么,一些重要的事件,忽略了其他很多细腻的感受。但随后,文翠姐这个近三十年的香灯脚约我聊进香,我知道她把我当作了田野的对象,但是大概有了明确的,可以相互交流的对象,我们聊了近三个小时,聊得很细致,那种感觉就像是终于找到了出口,开始跟人分享,开始思考这一切。而面对文字,我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最终,只能抛掉一切预设读者,不想做科普、做分享。只想看看自己这一路的变化,单纯的记录。

写完后,自己不太满意。心里很堵得慌,拿给朋友看,开头就是一句:文字真无力。当然我的指代不甚明确,我想要说的是我的文字现在真无力。在这一盛事中,我的感受何其敏锐(这是一种消失很久的感受力),而现在我的文字表达何其笨拙。朋友的回答在某一层面上给了我一些安慰。

我只能说我确信无疑的事:我看到了一个小女孩初涉某种未知的开始,看到她对自己的信心,看到她在特定环境下思考被环境影响到的自己,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她的感动,最后是她的意愿将所有的汇聚成对一个从未思考过的问题发出的提问,以及试图做出解答。这是一个起点。如是因为你想要书写的便是这个起点,作为记录,作为对这段经历的负责,那么我并不觉得这篇有任何问题。我们并未对美、书写等拥有一个共同的定义,笑闹或做委婉,但我眼中的美是十分残酷的,残酷到令我一开始忍不住想要做出冷漠的回应。我想再仔细看看,试图理解你的这段经历,不得不说,它确实十分细致,并且诱人。

不过我能确信的是,我所写的这几点,可能是思考最多的,对我影响最大的。但是我也肯定,我把它们看得太重要了,因为还有其他很多东西,而我选择了忽略。这导致我的记忆也开始做出这种忽略,我很懊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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