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灯火

1

我尝试从天空俯瞰城市灯火,你看那里灯火绚烂,却冷的彻骨。

是不是跟我爱你很像?你如同霓虹灯火绚烂夺目,却冰冷的让我靠近不得。

2

2015年,我来到上海这座不夜城,孤身一人,孑然一身。不,也不算孑然,陪着我的还有一手提箱的破烂和前男友的照片。

人总是倔强的,不愿意承认自己来到这个忙碌到不要命的城市只是为了躲避那个不想见到的人。他的照片如今被我紧紧捏在手心里,舍不得撕碎,却狠得下心揉成团出气,不愿看到相当于不愿再提,留着一纸合照权当警醒。

为了投身这个开销如流水的上海,在这里有个一席之地,除了衣以外的食住行消费都必须一减再减。于是新公寓在闵行区,那里是郊区,顶多是离浦东新区稍微近一点,烟火气比什么金山区浓郁一些。

安身上海的第一个夜晚,大概是因为奔波一天实在太累了,睡的还算踏实,只是一晚上三场梦,场场都梦见先前那次失败的恋爱。醒来后愤愤不平,用平时点烟的打火机烧了和那个男人的合照,烧到自己的时候又觉得不吉利,用手扑灭了火,还在虎口燎上一个火泡。此后的生活可以简单的称为日复一日。

早晨六点惊醒,一分钟把箱子柜子翻了底朝天,唯一一套正装是五年前买的款式,如今有多过时都不清楚,只能骗自己这叫复古,搭配一双网上29块买的小白鞋,还是新的,藏了几个月没舍得穿。

早餐就是从楼下的大妈那里拿的被水蒸气泡成水面的免费油条,闻着味道像是昨天吃剩下的,还有一杯装了半下渣的豆浆,喝的喉咙直痒的想咳嗽。

第一周跑遍了全上海的设计公司投递简历,低声下气的说着什么职务都愿意干;第二周再次跑遍整个上海参加为数不多的面试;第三周搬着本就没有多少的个人资料搬进一座地下室改造的办公室,然后晚上捏着钱包顶着被新同事骂小气的后果请他们吃最偏僻的一家大排档,青菜都是半生不熟或者咸的要命,等新同事都不满的离开了,还要把一桌子的剩菜打包带走,这足够我三天的午餐。

对,这就是我来到上海后坠入低谷,毫无波澜,勉强求生的生活。原先我告诉自己,只要撑到哪怕再被那个人伤十次也不愿意继续在上海生活的地步就足够了。

却没想到会遇到秦轩。

你问秦轩是谁?哦,他是个骗子,一个不折不扣的小偷。

3

新工作开始的第一天,向来空荡荡的备忘录塞得满满当当。

备忘录第一条,买一杯黑咖啡,两杯奶不加糖,黄糖单独放。我在手机里打完之后抬手敲了敲脑袋,补充上“红衣服的丽姐”几个字。

备忘录第二条,蓝色面子的文件夹文件复印三份,十分钟内送到设计部管事的办公室。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想出管事的男人叫什么名字,姑且叫他地中海,长了杂毛的那种。

“钟一,这个文件你赶紧帮我送到三楼总裁办,昨天我好像吃坏肚子了,哎哟!不行了,你记得赶紧啊!上头赶着要。”备忘录第不记得多少条,好像没有记录的必要,李优把一本文件夹直接塞我怀里,再往电梯那里一推,就急吼吼的奔向厕所,“要赶紧啊!”

“……好的优姐。”电梯不负众望来的很快,上升的也很快,我猜是因为本来就只是一到三楼的距离。三楼是行政层,虽然没有那么忙碌的模样但却自带一股威压,心里暗叹着果然是大城市的大公司,连行政层都让人腿肚子发颤。

“总裁就在里面,我这里实在是太忙了,你直接送进去吧。”

“……好。”

于是2015年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答应了忙碌的总裁办秘书的话,亲自把文件送进总裁办公室,然后遇见了他。别多想,我说的那个他不是高高在上的总裁,总裁姓王,王什么我至今不知道,而他叫秦轩,我打开总裁办公室的门看见的那一幕,就是他比我还低声下气的同王总说着话,准确点说,叫求着王总些什么。

“你叫什么?”我同他一起从办公室出来,在电梯口他叫住我。

“钟一。”

“噢,钟一,要对我一见钟情吗?”

那个男人该死的面子让我自此从物质低谷跌入精神悬崖,没有休止的骚扰导致我才不过三天就辞去了原本还算“光鲜亮丽”的工作,一边心疼三天前请新同事吃大排档的钱,一边满城市的躲他。从浦东新区躲到南汇区,再从南汇区回到闵行区,一个月陆陆续续换了四五个工作,最后实在是受不了奔波,留在租的房子附近一个人流量还算过得去的24小时便利店打工。

除了终于甩开他这一点让我稍微安心,可上海的日子着实不好过,眼看着多少年攒的钱就这么打水漂一样的落进上海吝啬房东的口袋,而忘记前男友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只能苦苦支撑,何况上海这个浮华的城市无论如何都满足了我这个穷乡僻壤来的艳金女人,我选择留下。

至于其他,听我的,千万别相信那些匡人的话,什么逃避才是最好的方式,因为现实往往会用最毫不留情的方式告诉你,有的人有的事情在人生命运上的作用不是靠躲就可以避开的。

4

第二次见到秦轩,是在我来到上海的第三个月。

便利店的工作其实不错,店主是个外地来的三十多岁的男人,没有上海男人精打细算的抠门儿劲头,时不时会给我发红包,便利店里快要过期不能卖了的东西也会偷偷的留给我带回去,一日三餐也不用我愁,可以在便利店解决。我很感谢他,因为说实话,他是我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上海遇见的第一个好人。

我看得出他对我有意思,可我对他却没有。于是解决苦恼的办法就是让自己的身边多出一个更大的烦恼,我不赞同这种方式,但是看上去上帝老儿很喜欢这样的解决法。

那天是2015年的平安夜,冬天的上海整个城市都下着泛着临海水汽的雪,寒风冷的刺骨。店主的父母来到了上海,他家信基督,也过圣诞节,本来邀请了我一起去吃个晚饭,而我借着平安夜便利店也不能休业的理由拒绝了,他的表情看上去很受伤,我对此无可奈何,只能在感激之余表达最隐晦的歉意。

上海这座城市是过平安夜的,电视里播放着东方明珠塔上炸开了一连串极美的烟花,就连便利店不远的空旷地上都有人放烟火,然后在城管来之前匆匆逃离。烟火很好看,比这偌大城市里的绚烂灯火多了些余温,不至于那般冰冷。

我站在便利店门口,门外来来往往的没有多少人,都洋溢着还算明媚的笑容,急匆匆的赶回家,估计都是家中有一个很爱的人在等他们回去一起祈祷平安。

“诶。”肩膀上突然被拍了拍,低沉的男声吓了我一跳,而后他整个人毫无力气的倒在我身上,男人的鼻息就在我肩膀,呼吸粗重还带着一股血液的铁腥味,“送我去医院。”

后来我猜想,是不是因为我不相信什么上帝,不相信什么诸神,平安夜的时候没有给圣诞老爷爷送上一个苹果,没有打开烟囱让他给我投递礼物交换,所以我的平安夜圣诞节没有平平安安,而是搭上了一个麻烦。

“又见面了,小钟一。”护士给他擦药的时候,他痛的张牙舞爪,跟个路边的小痞头不忘记跟我嬉皮笑脸的打招呼,“我叫秦轩。”

“哦,你这个伤?”我的本意是打破这种诡异的尴尬。

“跟人打架而已,不碍事,几天就好了。”他笑意更盛,想要咧嘴笑,又被嘴角的伤口扯痛到无声的龇牙咧嘴,“小钟一,这么关心我啊。”

“滚。”

“别这么凶啊,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他没受伤的那只手摸了摸长满了胡渣,下巴,挑了挑浓长的剑眉,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翻飞,语气轻佻又带着一股他独特的认真。

救命恩人?兴许是人类的第一本能会记住一些新鲜的从未接触的词汇和身份,又是很奇怪吧,女人的保护欲甚至可以让他们爱上一个一无是处的男人。秦轩绝对是一无是处的,至少在我认识他的2015年,他毫无作为,可我偏偏就爱上了他。

心理医生说这叫共情——就好像人会在看见路边一个乞丐的时候,为他感到悲伤而心怀怜悯,末了向那个空空的碗中投递一块钱硬币。而全世界也就只有我傻乎乎的相信那是爱情。

5

和秦轩交往的第二年,我和他都在上海这个繁荣而不断发展的地方实现了“脱贫”,也算是半只脚踏进了留有余力的程度。秦轩向来是个有自己傲气的人,不服从任何踩在他头上发号施令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有着当老板的架势和气质。下半年的时候,我们俩跑遍了上海大大小小的银行贷款,最终以抵押了我在外省那套房子为代价,贷到了第一笔五百万。

我和他一同注册了一家公司,名字取的草率,就叫“秦和”,他本想用我们两个人的名字一起来取,可我嫌他想的“秦和一”太难听,而当时登记注册的那个人又特别不耐烦,于是砍了尾就叫“秦和”。

我承认,秦轩一定是适合当主导公司的那个人的,仅仅五个月的时间,小小的公司就被打理的井井有条。每个部门从上到下完完整整的体系和管理方式,确保了公司的正常盈利和快速发展,在这种体制下,不到一年的发展时间让“秦和”甚至达到了几乎可以和老牌公司平起平坐的架势。

“今晚那个客户,你去陪一下。”公司的发展免不了客套,更免不了无休止的饭局,只是我没想到有一天会听见秦轩这样公事公办的同我说话。

“我?”

“不然呢,难不成我去吗?晚上我还要处理公司事情。”

“我胃不好,今晚七点约了医生做胃镜。”

“所以呢?医生可以再约。”他抬头看着我,就好像在嘲笑我竟然还把两年的温存当作可以和他讨价还价的资本,毫不留情的打碎我所有的退路,逼着我只能往前走,踏上那根摇摇欲坠的铁锁。

着实很奇怪吧,明明应该是事业理想爱情都获得丰收的时候,一切却戛然而止。上帝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悖论就是,面向成功未来的窗户和门绝不会同时开放,配备给人性的弱点让大多数男人会在事业和爱情二选一的关键节点作出一个决不恋旧的抉择,秦轩就是这类男人之一。

我依旧像是女人会永恒的热爱绚烂繁华的灯火一样偏爱他,而他却从温暖甚至烫人的白炽灯逐渐进化成节能灯,变得虚伪繁华,变得冰冷而把握不住。我说过,女人的保护欲可以让她们爱上一个一无是处的男人,但女人不是傻子,“爱上”这个词有太多未来的可能性,却不包括女人对男人去许诺一辈子。

6

那个晚上,我喝了三、四瓶红酒还有半瓶洋酒,整个晚上都在强撑着痛到哆嗦的胃痉挛笑着替他圆满这场饭局,胃痛连接着食道的灼烧感像一把刀,一下下戳在心口,可嘴上却毫无破绽的说着客套话,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

然后在完美的应酬结束后就这么直挺挺的倒在酒店门口,120急救车呼啸着在大街上奔驰,我却躺在里面洁白而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窄小病床上带着呼吸器,毫无知觉的任由医生给我打止痛,一连打了四针,这还是一天一夜后我醒来的时候医生告诉我的,一起送来的还有我的住院费医药费。我花了一个小时盯着那一张张单子,崩溃的接受了一个事实——秦轩甚至没有来看我。

说恨吗?我根本提不起力气,只觉得过去三年为了那个男人奔波的日子显得极为不值得,女人虚荣而高傲的内心让我无法选择不报复他。在上海这个快速革新的城市,每一天都在迅速注入新鲜血液,别管你是为了生存还是发展,每一步都是刀尖上行走舔血的日子,我想打垮他费尽心思建造的王国,而我的确做到了。

故事的最后,我坐在探监室外,他坐在探监室内,蓬头垢面,脸上还有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显得狼狈不堪。

“你后悔吗?”我问他,心情竟然丝毫波澜都没有,平静的一如同一个陌生人说话。

“钟一,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秦轩冲着我咆哮,画面就好像我和他第一次遇见的时候,他也是这样冲着我咆哮,挽救着他那脆弱而不堪一击的面子,“什么爱我都是你装出来的吗?!”

“可是我不后悔。”我笑着对他说,听见他愤怒的咆哮在我的身后响起,然后连夜离开了上海。我没有再去过上海这座浮华灿烂的城市,也没有再见过秦轩。

7

2019年,我来到深圳这座不夜城,孤身一人,孑然一身。不,也不算孑然,陪着我的还有我奋斗打拼得来的光鲜亮丽的身份,只是这次手上没有破烂的手提箱也没有同前男友揉成团的合照。

我依旧倔强,却不再执着于任何别人加诸给我的伤痛和难过,只是在夜晚俯瞰深圳这座城市绚烂的夜晚霓虹时,想起那个人毫无温度的眼眸。

你看那里灯火绚烂,却冷的彻骨。

—END—

来自:捡书杂货铺微信公众号

整理者:阿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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