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城悬疑侦探传奇小说集】之十二:戴老板的追杀令(中)(原载《章回小说》2008年第1期)

6、斗顽敌失之交臂


对峙还在继续,西川幸助连滚带爬地冲入了驼队,何汉玉死死盯着柳敬澜,却对胡晋晟压着声音说道:“头儿,俗话说,擒贼先擒王,柳敬澜带着的都曾是你的弟兄,毕竟有过胜过手足的情谊,对你下手尚存有一丝顾虑,气势汹汹、誓死也要将你缉拿到手的只有柳敬澜……你看见守在柳敬澜身边的老四了吗?他曾因一次行动中失手险些被史弘做掉,还是你拼死进谏才保住了他的性命……他那只攥缰绳的在颤抖……心虚啊……瞅准时机,你将老四撞下马,夺马脱身——”

胡晋晟还没有答话,何汉玉迅速离开胡晋晟,一个箭步冲到柳敬澜的马前,顺势一跃,窜上那匹黑青马,用一条胳膊紧紧的箍住了柳敬澜的脖子,攥在另一只手里的枪也戳在了柳敬澜的后脑勺上,大声吼道:“念我俩曾救你一命的份上,让所有的人都退下!”

柳敬澜很憋屈地笑着说:“混蛋!兄弟们,将这个小杂种给我做掉——”

何汉玉窜上柳敬澜那匹黑青马的瞬间,胡晋晟也伺机而动,不过,他窜上那匹黄骠马的同时将老四撞到在沙地上。老四的确对胡晋晟怀有感激之心,爬起来拿着枪对准了胡晋晟,也不过咋咋呼呼地做做样子给柳敬澜看罢了。跟在柳敬澜身后的兄弟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了何汉玉身上,胡晋晟攥紧缰绳、双脚一磕马镫,枣红马长嘶一声,扬起四蹄向前冲去。柳敬澜胸部的伤还没痊愈,遭到何汉玉意外冲击,忍着剧痛与何汉玉周旋。何汉玉却不能留给柳敬澜喘息的时间,放在扳机上的手指轻轻一颤,射出的子弹却偏离了柳敬澜的脑袋,几乎在他扣动扳机的同时,一颗子弹嗖嗖地裹挟着冷风从他身边飞了过来,直击那只攥枪的手,手枪落地。柳敬澜趁机反攻,却被何汉玉推到马下,随即攥起从柳敬澜手中脱落的马缰甩着一只滴血的手,双脚一磕动马镫追着胡晋晟跑去了。众兄弟们忙着跳下马将柳敬澜扶上马,一群人呼呼啦啦地追着何汉玉冲了过来。

西川幸助跑进驼队,惊慌失措的驼夫们还将他当成一个遭遇悍匪的鼠辈,待西川幸助跑到领房人面前,扬起脚将守着一只骆驼发呆的领房人踹到了一边。领房人那只曾被攥过的手每次见到西川幸助都有火辣辣的感觉,也是西川幸助跟随驼队出发的那一瞬间,他便觉得这个矮个子男人不同凡响,又说不出理由,面对气势汹汹的西川幸助只剩下不幸言中的胆怯了。

西川幸助将领房人踹倒在地,胡晋晟也飞马跑了过来,手中的枪在他冲进驼队的同时扣动了扳机,子弹从骆驼的周身飞过,惊得骆驼和驼夫们慌作一团。西川幸助蹦窜在骆驼群中与胡晋晟周旋,暗藏着的手枪和子弹至少能使他应付眼前的险境。胡晋晟骑在马上向西川幸助发起了攻击,西川幸助迅速从怀里拔出手枪,子弹瞬间飞来飞往,驼夫们丢下骆驼连滚带爬地跑到了一边,凭着骆驼草、醋柳和沙坑藏身也只不过自欺欺人罢了。胡晋晟和西川幸助操纵着手中的枪斗志斗法,柳敬澜带人也冲了过来,连叫嚣的寒风也戛然而止了,剩下的只是子弹呼啸穿梭的声音。

何汉玉先柳敬澜一步冲进来驼队,看见与西川幸助斗枪法的胡晋晟,骑着马绕过横冲直撞的骆驼们要抄西川幸助的后路,西川幸助却随着一只狂躁不已的骆驼来回挪动着身体,伺机向胡晋晟发起攻击,侧眼看见飞来一匹黑青马,就地一滚,离开了那只狂躁的骆驼,手中的枪也响了,子弹飞过去要与何汉玉的脑袋亲密接触的刹那,何汉玉一歪头躲开了子弹,人却跌落马下。西川幸助瞅准时机,一跃而起,伴着飞舞的子弹飞身窜上黑青马向西飞奔而去。

何汉玉飞马包抄西川幸助后,胡晋晟就预测到了结局,要不是他冲上来向西川幸助连续开枪,何汉玉恐怕早被西川幸助当场击毙。何汉玉从沙地上爬起来,胡晋晟飞马跑了过来,将手中的枪递到那只攥马缰的手里,伸出一只手将站起来的何汉玉拉上了马,追着西川幸助一路向西跑来。

驼队被打散了,驼夫们躲得远远的看着惊慌狂躁的骆驼也一时没有主张,只是死死地趴在沙地上眨巴着眼不知所措一动不动。柳敬澜带人冲了过来,看到依旧狂躁不已的骆驼们大吼一声,举起手中的枪咬着牙扣动了扳机,子弹飞上了天,却震慑了跟在他身后的弟兄们,一个个大瞪着眼睛大气都不敢喘。柳敬澜深知刚才一仗失败的原因,自悔面对胡晋晟心不够狠、手也不够辣,又大吼一声说:“给我追——”

追谁?当然都追,追上西川幸助还是胡晋晟都能向柳敬澜邀功领赏。一时间,一群人丢下四处逃窜的骆驼,群马狂奔,枪声也不时响起,向西、向西一直向西,待柳敬澜带人追到乌拉特中旗附近突然勒住了马缰,西川幸助和胡晋晟早不知所踪。

局势继续恶化不是柳敬澜的疏忽,突如其来的变故的确令他一时应接不暇。待柳敬澜突然觉得处境险恶决定撤退,从后边包抄过来的日军气势汹汹大有不可阻挡之势,他们胯下是一色的御崎马,手持铮亮的马刀哇啦哇啦地乱吼不止……柳敬澜还不知道,这是驻扎在固阳的日本骑兵第13联队的一个小队,从固原追击傅作义部的一队人马到了磴口县,竟让那帮人侥幸脱身了。小队长岗村佳彦本来沮丧之极,突然发现有两帮人在沙漠中鏖战,便命令所有的人纵马过来,巧遇与否不太重要,遭遇对手才是最大的快事!

柳敬澜勒住马缰回头看到一步步逼近的日本骑兵,也深知无路可逃,一个个弟兄在平地上操纵手枪还行,骑在马上与日本骑马厮杀就有点力不从心了。一群日本骑兵冲过来将柳敬澜的人死死地控制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只围不打,有点耍猴的意思。柳敬澜怒不可遏,举起枪扣动扳机,一颗子弹射向骑在马上耀武扬威的岗村佳彦,岗村佳彦却早有防范,竟然用手中的马刀挡住了飞来的子弹。柳敬澜随即又开了第二枪,激怒了守在岗村佳彦身边的日本骑兵们,举起马刀一呼而上。柳敬澜随即命令兄弟们开枪射击,可他们还没有射出子弹,手和枪一起被马刀砍掉在地下,一时间,啊啊地惨叫声此起彼伏,霎时血光四溅。柳敬澜竭力迎战,保住身体不遭受马刀袭击,手中的枪却变成废铁疙瘩,一个个兄弟跌落马下,就是不死也被狂躁不已的御崎马踩踏得血肉模糊。岗村佳彦的确要跟柳敬澜玩玩,将柳敬澜手下的兄弟一个个灭了,挥舞着手中的马刀,召集手下所有的人包抄了过来,用手中的马刀做一个了断。柳敬澜举起手中的枪仰天长叹一声,心中吼道:“老天要灭我,一步难逃!”

正当柳敬澜腹背受敌之时,举着马刀的岗村佳彦身后突然飞来一颗子弹,子弹穿过他的头颅瞬间跌落马下,一群日本骑兵群龙无首,却只是经历了短暂的慌乱掉头向射击者冲去。柳敬澜还没有弄清事情的原委,胡晋晟骑马从身后飞了过来,不用多言,两个人一起向那群日本骑兵射击,那群日本骑兵却向南冲去了。引着那群日本骑兵往南跑去的是何汉玉,遗憾的是,骑着马没能跑出多远就被那群日本骑兵团团包围了。

胡晋晟与何汉玉骑着马追着西川幸助一路向西跑去,追到临近乌拉特中旗的地方,巧遇到一群日本骑兵,西川幸助变被动为主动,可惜为了躲避射杀他的子弹从马上跌落下来,趴着正无计可施之时,遇到一群向乌拉特中旗冲过来的日本骑兵。西川幸助的马被胡晋晟夺走了,交给了何汉玉,两个人骑着马狂奔在沙漠上,周旋多时才甩掉了那群日本骑兵,却让西川幸助跑掉了。

这样的结局连西川幸助都没料到,驻扎在乌拉特中旗的日军答应松岛治也的请求,协助独自潜行的西川幸助顺利通过乌拉特中旗。也是歪打正着,西川幸助被胡晋晟和何汉玉追得穷途末路之际,突然看到一群日本骑兵自然遇到了救星。西川幸助曾是张家口特高课的特工,抽时间来乌拉特中旗除了要务,还找机会来此地会会朋友,听到枪声带人来接应西川幸助的恰是他的老乡青木左健一,他们是中学同学,青木左健一现在被提升为少佐。青木左健一带兵离开乌兰特中旗去巴彦淖尔完成了一次阻击任务后准备收兵回营,即将抵达乌兰特中旗的时候与西川幸助遭遇自然是意想不到的事情。

跑到一处安静的地方,胡晋晟和何汉玉跳下马来要喘一口气了,枪声又吸引了他们。那时候,柳敬澜还带着众弟兄们与那帮日本骑兵厮杀。短时间与两帮日本骑兵遭遇,一时也令胡晋晟和何汉玉摸不清头绪,胡晋晟本打算转身离开,何汉玉血气方刚不免意气用事,举起枪扣动扳机,子弹直击耀武扬威的岗村佳彦,不想为柳敬澜解了围,可胡晋晟看到被马刀砍倒在马下的何汉玉难除的悲伤之情,却只能与柳敬澜一前一后地逃离是非之地。当胡晋晟甩掉那帮日本骑兵勒住马缰回头看一眼追上来的柳敬澜,彼此举枪对峙在所难免,可他们还没展开攻击,与柳敬澜厮杀的那群日本骑兵又追了上来,无可奈何的胡晋晟和柳敬澜只好双双勒紧马缰、双脚磕动马镫,两匹马齐头并进眨眼绝尘而去。


7、破重围舍命相助


日暮时分,胡晋晟勒住马缰,仰起头将无尽的黄色尽收眼底,茫茫的乌兰布和大沙漠早被他甩在了身后,日夜奔波失去了方向,不想无意中又接近了乌拉特中旗,不远处传来牛羊归栏时惬意地鸣叫,悠长地回荡在初春的草原上。再回过头来,胡晋晟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一直紧跟在他身后的柳敬澜也跃马跑了过来,被他们甩掉的那帮日本骑兵肯定早偃旗息鼓,那彼此将继续对峙无可置疑。正如胡晋晟所料,柳敬澜在靠近他的一刹那,举起手中的枪,胡晋晟弯腰躲避了飞来的子弹,柳敬澜紧接着又扣动了扳机,枪却从手中脱落,飞出的子弹紧贴着那匹枣红马的脑袋扎进了草地,人也随之滚落下来。枣红马遭受了莫名的惊吓,扬起四蹄向乌兰布和大沙漠方向跑去了。胡晋晟勒紧马缰决定彻底丢弃柳敬澜而去,回头见趴在地上的柳敬澜由不得冷笑了一声,紧攥着马缰驳马跑了过来,被柳敬澜压在身下的那片黄草里流出乌黑黑的血,人也如死了一般一动不动。

胡晋晟跳下马,手里攥着马缰蹲在了柳敬澜身边,随手推了推柳敬澜只听到一阵紧似一阵的呼吸声,忙将他翻过来仰面朝天。柳敬澜紧闭双眼,从胸部流出乌血浸透了衣襟,伤口还像一眼小泉眼般地汩汩地冒血。胡晋晟撕开柳敬澜的衣襟,惊讶地发现曾被他用匕首挖过子弹的地方又中了一枪,也就是说,柳敬澜与他一起奔跑在乌兰布和大沙漠上时,原先尚未愈合的伤口处又被子弹穿过了一次……又一阵刺痛袭击了柳敬澜,微微地睁开眼看见胡晋晟,咧开嘴苦笑笑说:“胡兄……兄……救……”话没说完又昏了过去。

傍晚的风渐渐地烈了起来,胡晋晟仰起头瞅了一眼渐渐暗淡的天色,叹一口气,将柳敬澜抱起来放在黄骠马上,随后飞身上马,一勒马缰,黄骠马仰头长鸣一声,扬开四蹄向乌拉特中旗跑来。

去年七月,乌拉特中旗遭受了一次重创变成了日占区,当时守备在此地的傅作义302团与日军激战数日,最终因敌众我寡被迫撤退,乌拉特中旗随即变得满目疮痍。占领乌兰特中旗的日军脚跟还没站稳,便命令百姓们掩埋尸体、清扫街道,持枪威逼着买卖店铺的掌柜们开门营业,以示大东亚圣战的辉煌。

乌兰特中旗临近通往蒙区的重要通道乌不浪口,又与五原和安北县接壤,镇南紧靠着乌拉壕河,船运、陆运发达,天津、北京、太原的商人在归绥、包头立足之后,把乌镇当做对蒙边贸的一个重要据点……乌兰特中旗自古就是一个重要的贸易商埠。镇内南北两条街上店铺林立,饭馆、旅店、理发馆、澡堂、药铺也是应有尽有,只是到处飘扬着太阳旗预示着人们随时都会承受残酷无比的血腥灾难。

胡晋晟攥紧马缰驱动着黄骠马进入乌兰特中旗,突然感到自己的莽撞,街上静悄悄的,店铺里亮着少许的灯光,刚刚吃过晚饭的伙计们早早地关门闭户,耐不住寂寞的狗冷不防嚎一嗓子,划破了平静得令人心颤的夜空……胡晋晟预测着自己钻进了一个被人精心设置的口袋阵后,打算随即返身折回,趴在马背上的柳敬澜痛苦地沉吟了一声。胡晋晟又一次勒紧马缰,黄骠马扬起四蹄踩踏在街道上发出哒哒的脆响。待胡晋晟驱马来到一家药铺的门前才遏制住黄骠马,药铺的门关闭上,透过木门的缝隙恍惚看见一丝灯光,遂跳下马来,一只手死死地攥着马缰,扬起另一只手拍响了木门。敲门声惊动了药铺里的人,那丝灯光也随即消失了。

胡晋晟回头看一眼趴在马背上的柳敬澜,拉着黄骠马往回走了十几米的样子,转身进了一条东西走向的小胡同,穿过小胡同是一条窄窄的街道。冲着小街开着的院门也紧闭着,看得出小院与前街的店铺自成一体,前店后院,便于经营也便于店主阖家居住。胡晋晟凭着感觉来到一处小院门前,猜测这就是那家药铺的后院,遂将黄骠马拴在门前的一棵小榆树上,站在院门前又扬起了手,却在手掌与院门接触的瞬间又改变了主意,转身来到与小院相邻的院门前。院门和围墙都是残破的,胡晋晟伸手推了推院门吱呀一声开了。胡晋晟走进来看见的是满院的狼藉,柴草和鸟粪搀和在一起,房墙上也是破破烂烂的留着深深浅浅的弹孔,屋门前扔下一片片破衣烂衫,木窗破烂得成了在黑夜中透着寒气的大窟窿……这是一座废弃的宅院,可以想象宅院的主人曾遭受劫难后丧生或逃生。

胡晋晟在院子里站立了片刻,随即返身走了出来,从那棵榆树上解下马缰,拉着驮着柳敬澜的黄骠马返回这座废弃的小院,院子里有一颗在寒风瑟瑟的发抖的小柳树,将马缰拴在小柳树上,从腰里拔出手枪,飞身跳过不高的围墙来到药铺的后院。轻轻的脚步声似乎没有惊动屋内的人,胡晋晟怀有一丝窃喜走近屋门,屋门照样紧紧地关闭着,敲门是愚蠢的,遂从腰里拔出匕首,插进门缝,三下两下门闩被匕首拨开了。胡晋晟拔出匕首,还没推开屋门,屋门自动打开了,一根木棒飞舞着向他的脑袋砸来。胡晋晟一闪身蹦进屋,扬起胳膊扑上去将持棍人的脖颈死死地禁锢了,被挟持的人手里的木棍咣当一声落在地上。胡晋晟用手中的匕首逼住了他的咽喉,压着声说:“不要嚷,我只让你帮我救治一个受伤的朋友。”

被挟持的人唯唯诺诺地应承着点了几下头,胡晋晟手中的匕首才离开了那人的脖子。那人转身走到桌旁,颤抖着手拿起火柴点亮了油灯。灯光昏暗得可以,却让两个人都有了惊喜,一个说:“怎么是你贤侄?”一个说:“怎么是你胡叔?”

站在胡晋晟面前的男人五十多岁,叫胡金光,被人称为大胡先生。大胡先生瘦高个,稍微有点驼背,头发稀疏也花白,脸膛却红扑扑的,气色很好,见胡晋晟满身灰尘、脸上还沾有血迹不免有些惊慌。胡晋晟与大胡先生是同乡,父亲与大胡先生还是挚交,胡家世代从医,日军侵占了张家口,张北人也难逃劫难,父亲和母亲,还有几个兄妹都不幸死于日本人的枪下,他带着老婆、孩子一路逃到了乌兰特中旗,靠随身携带的家私开了这家药铺。日军攻克了傅作义的防线侵入乌兰特中旗前,他的生意还行,乌兰特中旗遭到了日军铁蹄的蹂躏,日子当然苦不堪言,可他看不到逃亡的希望,只是靠买药瞧病勉强度日……胡晋晟谎称他早离开了部队投身商界,来乌兰特中旗是为了一笔生意,不想在路上遭遇了土匪,货物丢了朋友也中了枪……大胡先生似乎明白胡晋晟的心思,也不多说,要胡晋晟将他的朋友扶进来。胡晋晟点点头连声道谢着,与大胡先生一起出来将柳敬澜扶进药铺。

柳敬澜的伤势很严重,好在大胡先生在张北行医的时候,隔三差五地去张家口与同行们切磋技艺,同行中不乏去国外留学或自学西医的人,大胡先生不贬西医,也不弃中医,中西合璧才使得他凭着精湛的医术博得了很好的声誉。打理好柳敬澜的伤口,大胡先生去卧室将老婆招呼出来,为胡晋晟打理了一些吃食和衣服,言明他必须离开,理由不必细说,胡晋晟的谎言对他来说不过是一层轻易可捅破的窗户纸,却言明,不管他干什么、为什么干都不打紧,只要与街上的日本鬼子争斗就是好人!胡晋晟感激地拉住大胡先生的手,说:“胡叔,我的朋友就托付给你了,日后定当重谢!”

大胡先生呵呵一笑,说:“同乡情谊,何谈重谢,拳拳报国之心理当受人尊重。”

胡晋晟点点头一时无话,看见还在昏睡的柳敬澜又不免为大胡先生担心,大胡先生看出了胡晋晟的心思,又说:“日本人占领乌兰特中旗前,傅作义的部队没少与日本鬼子周旋,时不时地有枪炮声将乌兰特中旗折腾得稀里哗啦的,说不定哪天在睡梦中就有枪子飞进来要人的命,我早就在自家屋下修了地下室,除了家人无人知晓,你尽管放心,只要我不死,你的朋友就安然无恙!”

胡晋晟将一个鼓囊囊的包袱背在肩上,前后两条街上突然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大胡先生回身吹灭了油灯,要背起柳敬澜与胡晋晟一起去地下室躲避。胡晋晟却拒绝了,只让大胡先生将柳敬澜安置在地下室,他们只要不出声就安然无恙。胡晋晟不等大胡先生应声,转身压着脚步走了出来,来到院里又跳过院墙回到这座破败的小院,待他解下拴在小柳树上的黄骠马,院门外也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正在发生的又是胡晋晟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西川幸助逃到乌兰特中旗后,同乡青木左健一将他安置在驻地。西川幸助不能向青木左健一道明此次西行的目的,只说为了剿杀两个潜伏的军统特工,孤身作战才落到这样的境地,可他还是提到了驻扎在此地的日本特务机关长川端角荣。川端角荣刚刚进驻乌兰特中旗不久,俩人还没有谋过面,青木左健一自然成了西川幸助的向导。见到川端角荣后,西川幸助直言不讳,并猜测追杀他的人一定进入了乌兰特中旗。川端角荣也是刚接到张家口特高课课长松岛治也发来的电报,配合西川幸助实施潜伏西行的计划,听完西川幸助的话,遂与青木左健一配合,又派手下的特务们暗藏在乌兰特中旗各条街道,监视一切进入的陌生人……不过,胡晋晟用黄骠马驮着柳敬澜进入乌兰特中旗后,川端角荣才挽了套等着他来钻,也难怪大胡先生能那么安静地为柳敬澜打理伤口。

川端角荣派出的人发现这座破旧的宅院里有动静才包围了过来,被围困的胡晋晟还是得意自己的谋划,至少将暗藏柳敬澜的大胡先生置身在一个较为安全的地带,看见飞上院墙的一个黑影,率先扣动了扳机,子弹射中窜上院墙的黑影,可一个个黑影如羽毛般地飞过院墙落在地上。胡晋晟随即飞身上马,使劲一扥马缰,黄骠马长鸣一声,扬开四蹄冲了出来。

胡晋晟飞马跑出院门顺着小街向南跑去了,身后的枪声一阵近似一阵。被惊动的日军封锁了乌兰特中旗的各条出口,胡晋晟只能以死相拼,伴着黄骠马的马蹄扬起落下,举起枪不住地扣动扳机,子弹飞舞着击倒一拨拦截他的日本兵,又有一拨呼啦啦地包围了过来。胡晋晟在黄骠马身上左右来后翻转,黄骠马被子弹击中的大腿,却没有减慢速度,被胡晋晟用枪砸着脑袋不顾包围过来的日本人,横冲直撞,将一个个日本兵撞倒在地,伴着呼啸的子弹,又扬起四蹄踩踏着血肉模糊的尸体,驮胡晋晟着一路飞奔而去。


8、遇狼群血染戈壁


晌午过后,大太阳又悬挂在乌兰布和大沙漠上空,胡晋晟眼前一黑,从黄骠马上滚落了下来,胯下的黄骠马剧烈地摇晃了几下,也趴倒在沙地上。过了好久,胡晋晟慢慢睁开眼睛,爬起来,扬起一只被压麻了的手擦拭着糊满脸的沙子,张开嘴大喘了几口气才扭过头来,登时呆住了——黄骠马直溜溜地躺着,屁股和肚子上的伤口汩汩地流着血,涌出来的鲜血变成了黑乎乎的一片。胡晋晟走过来,蹲在黄骠马身边,瞅着慢慢变得僵硬的黄骠马不由得流了泪,从乌兰特中旗再跑回乌兰布和大沙漠,难以躲避饥渴、追兵和飞舞着的子弹,没日没夜地奔跑竟忽视了早就中弹的黄骠马……风呜呜地叫嚣着又铺天盖地地刮来,胡晋晟稳住身体,扬起手擦掉了挂在眼角上的泪珠,才看见自己的衣衫上糊满了血污,肚皮也叽里咕噜的喊叫了,遂从肩上解下包袱,里边除了一些吃食,还有一套衣服。胡晋晟将马肉和奶酪填进肚子,再换下身上的衣服就变成了一个粗壮壮的蒙古汉子。

胡晋晟从那堆糊满血迹的衣服里找出最后一个弹夹插进手枪,咔咔地拉动着枪栓瞄准了天上的大太阳,无奈地笑着将手枪塞进怀里,将还有剩余食物的包裹再束在腰间,开始了漫无目的地行走。茫茫戈壁,人迹罕见,偶尔有一只老鹰飞过,竟成了胡晋晟寂寞行走时仅有的一点悦耳的声音,好在蹲下身来轻轻地掉醋柳或马莲就可以找到甘甜的泉水,路途却是无法预测的遥远,匪徒和日本骑兵很可能随时出现,加快行走的速度,能早一天遭遇西川幸助就成了他最热切的期盼。

行走数日,被胡晋晟暗藏在怀里的手枪里扦满了子弹,束在腰间里包裹里却只剩下一点奶酪的残渣,幸好在靠近磴口县的地界,遇到一支驼队。领房人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看见被饥饿折磨着躺倒在沙地上的胡晋晟动了恻隐之心,给他吃喝,胡晋晟自然感激万分。领房人听到胡晋晟的口音,拉住了他的手,说:“你是张北人吧?”

胡晋晟点点头有些奇怪地看着满脸褶皱的领房人,领房人激动地说:“我是山东人,老家日子难熬就跑到了张家口,先在张北一家姓王的大户当长工,一熬就是十年,慢慢儿地有了家口,又搬到了张家口,在盛昌商号里当驼夫,一干又是这么多年。”

张北的王家与胡晋晟家是姑表亲,胡晋晟还记得老家是有一个姓张的长工,人们都喊他大老张,可那时候胡晋晟还在学校读书,偶尔回到家去看姑妈,常见一个胡子拉碴的山东人在后院里忙活。待大老张离开张北,胡晋晟又参加了冯玉祥的部队。彼此印象不是很深,说起一些有名有姓的张北人却都如数家珍。大老张听说胡晋晟要去阿拉善看一个朋友,不想路上遭遇了匪劫才落到这种田地,便生发了怜悯之心,毕竟是半个老乡,就让胡晋晟跟随驼队,也好有个照应。驼队的目的地是张掖,路过土默特左旗的时候,一个年老的驼夫突然病倒,大老张将老驼夫安顿在一个朋友家,那只驮着货物的骆驼就被胡晋晟经管了,胡晋晟自告奋勇地从大老张手里接过骆驼,跟随者驼队一路向西走来。

靠近宗别立苏木的时候,天色渐渐暗淡了,大老张招呼驼夫就地宿营,聚拢起骆驼派人看守,其余的驼夫们顶着暴烈的寒风搭起了帐篷。胡晋晟与大老张同住在一顶帐篷里,吃着喝着不免说一些闲话,待大老张拿起装水的袋子,里面却空了,胡晋晟又自告奋勇地找水。离开帐篷,借着暗淡的天色寻找马莲和醋柳就不是很容易了,直到胡晋晟走了老远才发现一丛在风中摇曳的醋柳,不远处的一片灯火却吸引了胡晋晟。

无边无际的沙漠里天天有响着驼铃的驼队经过,天黑后便亮起了一片片灯火。按常理,驼队与驼队之间只要走进沙漠就是同路人,为了躲避狼群和匪徒,往往将宿营的位置选择在彼此距离较近的地方,也好相互有个照应,可前边那只驼队似乎为了躲避着谁将营地扎在了那么远的地方。胡晋晟随着驼队离开土默特后就看见前面有一支驼队并没有感到惊讶,从那些驼夫的装扮上也没看出什么异样,大老张却悄悄地对胡晋晟说:“驼夫们行走在沙漠上消耗的不只是体力,还必须具有骆驼般的耐力和坚忍,你看前边那帮驼夫好像不缺乏力气,少的是耐心,一个个跟去阎罗殿一样无奈,却又像紧着去赴大宴般急不可耐。”

当时,胡晋晟并没把大老张的话当回事儿,想想那可能是一些刚入驼队不久的驼夫。当胡晋晟走近那片营地,借着一个不深的沙坑作掩护,发现那是一支才有三十几只骆驼的驼队,一顶顶帐篷里闪着点点灯火,似乎也看不出什么怪异。胡晋晟准备离开了,突然见几个驼夫走出了营地,他们手里没有拿着武器,却一副职业军人的架势,再想想大老张的话,不免心生了猜疑。胡晋晟屏住呼吸,从怀里摸出手枪,拉动了枪栓,却不小心将身子暴露了,又忙不迭地匍匐下来。又有两个驼夫走了帐篷,像是刚吃完饭出来撒尿。那个高个子驼夫提溜起裤子大声地说道:“西川さんなのか、それとも日本酒は良いです(西川君,还是清酒好啊)!

站在高个子驼夫身边的是一个矮个子男人,高个子男人的话刚一出口,矮个子男人扬起脚揣在他的屁股上。两个人都像是喝了酒,踹人的驼夫好像清醒一些,突然看见不远处的沙坑里有人影晃动,便拉起那个高个子驼夫大声说:“说什么呢你?跟鬼叫一样。”

刚才喊日语的驼夫还大醉着,扬起手推了一下身边的人,嘎嘎大笑说:“西川さん、私达は鬼じゃありませんか(西川君,我们是鬼吗)?”

日本间谍受训时要苦读汉语,甚至还要研究方言,胡晋晟自加入军统后一次次与日本间谍较量,掌握日语犹如须臾都不能离开来的枪支,再看一眼那个被喊作西川君的矮个子男人,胡晋晟的神经倏然如被针刺了一般,难道我又与西川幸助遭遇?

胡晋晟的猜测不存有丝毫的悬念,站在营地外与那个醉酒的高个子男人对话的人就是西川幸助。西川幸助离开乌兰特中旗前,川端角荣便为他安排了角色与行程。日军侵华多年,西北地区日趋重要的军事战略位置早成为日军吞并中国、独占亚洲的巨大阻力。为消除隐患,日军早在占领东北后,就一直把控制东起察绥,西至宁夏、甘肃和新疆,封锁中国西北边疆,隔绝中苏联系,保证其主力南下的后方安全作为主要战略目标。可惜,日军没有足够兵力对西北地区实行直接军事占领,利用收买汉奸,培植傀儡伪政权达到其不可告人的目的。绥宁地区是这条封锁线上的关键,夺取遂宁,日军就可以进入新疆,并直接威胁陕西、甘肃、青海等省,让日本特务迅速、安全地渗入西北地区是日军彻底攻占中国大片疆域的攻略……西川幸助逃往乌拉特中旗之前,松岛治也刚刚获得情报,鉴于被派出的日本特务屡次遭受军统特务和共产党特工的剿杀,遂改弦更辙,一队装扮成驼夫的日本特务从张家口出发前往阿拉善盟,将潜伏在那里的日特机关作为中转站,再将那些特务分别派往宁夏、甘肃等西北地区。这支由日本特务装扮的驼队的领房人,也就是负责护送这批特务的松井肾四郎曾与川端角荣在张家口特高课共事,交情甚笃。川端角荣获取松井肾四郎西行的情报后,遂派人拿着他的亲笔信护送西川幸助追上松井肾四郎的驼队继续西行,没想到竟与胡晋晟再次遭遇……好在这场即将开始的激战结束后,西川幸助并不知道被他们即将追杀的就是多次剿杀自己的胡晋晟,不过,知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消除一切掩藏在路途中的危险因素,自然不惜一切代价!

借着夜光,胡晋晟大致可以断定站在营地外的那个人就是西川幸助,可他的手指放在扳机上又僵住了,回头看一眼那片飘忽着灯光,想到了大老张自然想到“城门失火、殃及鱼池”的典故。西川幸助却没等胡晋晟做出决断,回身走进营地,找到正在帐篷里吃肉喝酒的松井肾四郎。松井肾四郎听完西川幸助的话,哈哈大笑着明言——城门失火,必须殃及鱼池……遂与西川幸助一起离开帐篷,见那个醉酒的高个子驼夫还在嘟嘟囔囔地责怪西川幸助太谨小慎微,从怀里掏出手枪将他击倒在地,听到枪声的日本特务们随即抄起暗藏着的武器,随着松井肾四郎和西川幸助冲出了营地。

西川幸助的确把胡晋晟当成了无意中听到隐情的驼夫,带着人冲出营地兵分两路,一路冲着胡晋晟跑来,再一路直接冲向大老张的驼队。枪声伴着他们极速奔跑的脚步声爆响不止,胡晋晟一时首尾难顾,扣动扳机,射出的子弹试图逼向跑在前边的西川幸助,可一群矮个鬼子呼啦啦地包围了过来。

胡晋晟深知西川幸助的心思,听到大老张的驼队里此起彼伏的枪声,镇静地翻滚着借助一个个沙丘和沙坑掩身,向大老张的驼队靠近,可他跑过去射出的子弹没能吸引对方的火力,那些靠猎枪、弩、刀防身的驼夫们刚躺倒在帐篷里,还没有来得及拿起身边的防身武器,就被冲进来的人射出的子弹结果了性命,被惊动的骆驼和侥幸躲过子弹的驼夫们也只是惊恐逃生,即便勉强拿起防身的武器,也难逃被日本特务甩出的手雷袭击,一时间火光四射,人们的惨叫声和骆驼的嘶叫混杂在一起,却很快被密集的枪弹声淹没……硝烟乍起,尸横遍野,苍白的戈壁滩瞬间变了颜色。

西川幸助还带着人追击胡晋晟,胡晋晟看到大老张的驼队眨眼全军覆没,悲愤、压抑自然苦不堪言,依旧借助沙坑和沙丘为掩体,与冲过来的西川幸助周旋。西川幸助看到被胡晋晟射倒在地的兄弟,从怀里里摸出一枚手雷向胡晋晟掩身的沙坑里扔来,胡晋晟看见那枚手雷呈抛物线飞了过来,一跃而起跳出了沙坑,掩身在一个高高的沙丘后面,手雷炸响,伴着一股浓烟沙粒四溅。西川幸助哈哈大笑着趴倒在了沙地上,跟着他的人也就地一滚迟迟不肯进前一步,胡晋晟翻滚着离开了沙丘。西川幸助带人跑到沙坑前看到里面空空如也,大喊一声举起枪带人向前跑来。胡晋晟翻滚蹦窜着又滚一个个沙丘,甩掉了西川幸助的人,才要喘一口气,一个人歪歪斜斜地向他跑来,却被西川幸助当成了唯一的追击对象。

胡晋晟又绷紧神经,照准西川幸助的人射击,那个被追击的人一头扎倒在胡晋晟掩身的沙坑里,却吸引了西川幸助更猛烈的火力。倒在胡晋晟身边的人是大老张,满身是血,胸部也中了一枪,扬起一只糊满血的手推了胡晋晟一把,说:“咱遇到不是土匪……你紧着离开吧。”

胡晋晟没理大老张的话,翻滚着从沙坑里爬出来,滚出十几米的样子依旧以沙丘做掩护继续向西川幸助的人射击,西川幸助带着人立即调转了方向,可胡晋晟再扣动扳机,弹夹里却空了,扬起手枪将空弹夹磕出来,又翻滚着回到大老张身边,背起他就往前跑。西川幸助再次调转方向向胡晋晟追来。胡晋晟背着奄奄一息的大老张跑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的时候,西川幸助的人射出的子弹又在他身边的飞舞了。正在绝望之际,胡晋晟看到不远处有一片茂盛的胡杨林,背着大老张一头扎了进去。

胡杨林茂密,面积却不是很大,西川幸助完全有把握带人冲进去将胡晋晟击毙或生擒,连胡晋晟都没想到,一个与大老张一样侥幸逃出驼队的驼夫搅了西川幸助的局。西川幸助正要带人冲进胡杨林,突然看见一个人慌慌张张地从沙坑里跑了出来,随即命人追击。击毙那个驼夫的枪声响起来的时候,胡晋晟抱着大老张坐在胡杨树下陷入深深的自责和愧疚之中,大老张抖动着一双沾着血的手,断断续续地说:“沙漠也是江湖……江湖……江湖凶险,自从走进驼队的那天起我就……就知道踏上了不归路,你还是紧着逃生吧。”

一阵风吹进了胡杨林,吹掉了挂在胡晋晟眼角的上的泪珠,大老张颤抖着手从怀里拿出一个布袋,递给胡晋晟又说:“里面的钱不多……不多……至少能帮助你走到阿拉善盟,到了那里……那里后,你去定远营找亨通客栈的掌柜丁大童,他是……是我的老乡,又是我儿子的干爹,他会……会帮我照顾他们……他们娘儿俩……快——”

大老张说罢张大嘴吐出最后一丝气息溘然长逝,胡晋晟将那个粘着血的布袋塞进怀里,从地上捡起手枪,胡杨林外边也传来了枪声。西川幸助击毙那个驼夫之后,却依旧怀疑还有人逃生,遂带人气势汹汹地向胡杨林冲来,枪声也随之爆响。胡晋晟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之中的大老张,咬咬牙转身加快脚步向胡杨林深处跑去,也有了明确的方向,也许在阿拉善盟还能与西川幸助遭遇!


9、悲忠魂节外生枝


时令进入仲春,气温骤然升高,遍地依旧是风沙弥漫,行走在定远营城里的人们躲避着的不只是风沙,还有突如其来的子弹,憋屈了一个冬天的人们又究竟熬到该出来走走的时节,心怀惊悚又怀揣期待。城区里泉水涌动成河,跨过一道道桥走在贯穿南北的巴音街上,蒙人和汉人擦肩而过,牵着骆驼的生意人进进出,客栈和茶楼里客满为患,进出大小商号里的人也络绎不绝……素有“小北京”盛名的定远营的确是一块风水宝地,也难怪藏在暗处的日本人垂涎三尺自然虎视眈眈!

胡晋晟奔波数日抵达阿拉善盟还是一身蒙古汉子打扮,路过乌素图苏木的时候,遇到了一家善良的牧民,见到胡晋晟褴褛的衣衫上沾满了血迹,认定他是一个遭了难的驼夫,遂伸出了援助之手。胡晋晟打开大老张丢给他的布袋,布袋里的硬洋照样是血迹斑斑,那家牧民婉言谢绝,也令胡晋晟悲伤之至,直到他走进定远营在巴音街上找到亨通客栈,见到掌柜丁大童才有了暂时的安身立命之所。

丁大童听罢大老张的遭遇,决定尽早派人去张家口接大老张的家人自然不在话下,胡晋晟暂住在亨通客栈里,吃住挑费一概不用他操心,住多久也由他自己决定,丁大童的慷慨又令胡晋晟感激不尽。胡晋晟在客栈里休养了几日恢复了精气神又必须出去走走,与西川幸助再次遭遇在乌兰布和大沙漠,他的去向却还是个谜;在宣化与上级组织取得了联系,现在基本上断绝了通讯渠道成了孤家寡人,自身的境遇意味着他将面临的无疑是一场绝境追杀……幸好胡晋晟走进阿拉善盟后不久,遭遇了驻守在定远营的马鸿逵部,见到赤手空拳的胡晋晟,几个兵痞子要上前洗劫,又是傍晚,胡晋晟用拳脚放倒了几个兵痞,将一个挎着手枪的连长摁倒在一条小胡同里。胡晋晟从那个连长手里缴获了手枪和子弹,至少能保证他不至于手持一把空枪面对随时出现的险境,可他深知能在定远营遭遇西川幸助非天赐良机而不能,不只是西川幸助,每一个潜伏在阿拉善盟的日本特务都是一个个昼伏夜出的魍魉。

这天傍晚,胡晋晟回到客栈,在客栈楼下的餐馆里用餐的时候,他就看见一个戴着黑呢礼帽、穿着丝绸大褂的年轻男子有些眼熟,可惜那个男子坐在靠近角落的一张桌子旁,又面对着墙壁。胡晋晟只当是自己一时的错觉,吃罢饭就回到楼上的房间。走廊的脚步声是在胡晋晟进入房间、回身将房门关闭的刹那响了起来,遂将身子紧紧地贴在了墙上,从腰里拔出手枪,子弹上膛、手指也放在了扳机上。门是胡晋晟故意虚掩的,待他听到屋门吱呀呀响叫了,猛然拉开房门将枪口对准一个人的脑袋。那个人仰头看着胡晋晟摘下礼帽,胡晋晟也惊呆了,继而拉起那人的手说:“贺文江……怎么是你?”

贺文江看着胡晋晟手中的枪呵呵地笑着说:“与兄弟在张家口一别有十年的光景了,我早就听说你效力军统,军统的枪口对准日本人也剿杀共产党,我现在可是大耳朵老百姓,还是把枪收起来吧?”

贺文江大个子、大脸盘,两片厚厚的嘴唇,却从来都是伶牙俐齿。胡晋晟哈哈大笑着收起了手枪,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效力军统也不过是苟且活命而已……贺兄在哪里发财?”

贺文江说:“跟随冯将军东拼西杀多年,最终没能遏制住军阀混战的恶果,也没能够挡住日军的铁蹄踏进中国……从军前,家父就为我定了一门亲事,再三催促,我只好趁着军队在北平休整期间,请假回家完婚,不想家中突然遭遇了劫难,家父母被夜入家宅的匪徒们夺去了性命,几个兄妹上学的上学、从军的从军,家业不能凋零,遂脱下了军装,一心打理父亲留下的生意,年年四处走走,也不过是一个养家糊口的平民百姓罢了。”

贺文江的老家在保定,少年时就曾与住在保定的冯玉祥将军有过交往,那不过是冯将军与一个少年的游戏,却是冯将军津津乐道的一段段趣话,可深受冯将军器重的贺文江就那么轻易地脱下了军装?贺文江似乎看出来了胡晋晟的心思,拉起胡晋晟说:“走吧,旧友重逢必要饮上一杯才好,去楼下吧?”

胡晋晟也不好推辞,遂与贺文江来到楼下餐馆,又坐在了刚才坐过的餐桌旁,招来小伙计上肉上酒,彼此杯来杯往,说的也是一些闲话,却都知道各怀着心思,只是不好道明罢了。正当二人酒至半酣之时,突然闯进一群穿着中山装、戴着礼帽的男人直奔着贺文江,贺文江还没等他们拔出手枪,他手里的枪早响了,餐馆里瞬间子弹飞舞、硝烟四起。

那群中山装射出的子弹没有避开胡晋晟,无意将他与贺文江当成了同伙,那胡晋晟只好与贺文江并肩作战,用被踹翻的桌子作掩护竭力反击。那群中山装见贺文江和胡晋晟攻势异常凶猛,又不得不退出餐馆,子弹却还是不住地往里射击。几个没能过脱身的食客当场毙命,酒馆的伙计们也躲避到了楼上,贺文江边扣动扳机边大声地向胡晋晟喊道:“老子是平头百姓,何故招惹这帮孙子?!”

胡晋晟哈哈一笑,举起枪将一个要把头探进来的中山装击退后才说:“别忘了特工和间谍往往是集于一身的,我第一眼瞧见你就断定,你不是大耳朵老百姓……可我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追杀你?”

贺文江也哈哈一笑说:“我曾追随冯玉祥将军,是留在身上一辈子也擦不掉的痕迹,身份免不了变红,当然会被剿杀,但愿你不要将枪口对准昔日的弟兄!”

贺文江的话音刚落,那帮中山装又冲了进来,一颗子弹直击他的胸部,胡晋晟暂时忘记了贺文江的身份,从地上捡起从贺文江手里脱落的手枪,双枪并举,瞬间封锁了屋门。

那群中山装的领头人叫吕腾搏,效力中统多年,眼下委身在甘肃省党部,专门负责特情工作,带着上司的死命令追剿贺文江。贺文江的确掩藏了自己的身份,他现在是八路军晋察冀军区情报处副处长。前年,贺文江只身去天水执行一项秘密任务,遭到吕腾搏的追扰,遂将吕腾搏一伙人引到麦积山,与当地的游击队联手,十几个中统丧命,只有吕腾搏侥幸脱身。回到兰州后,吕腾搏无颜见上司,除了上司的外甥死在麦积山,折损的那些人都是上司花费多年心思才培养出来的得力干将……抛开吕腾搏麦积山遇袭一节不说,贺文江早就是在重庆中统挂了号的缉拿对象,获取贺文江只身前往阿拉善盟的情报后,上司命令吕腾搏,抓不住活口,便就地剿杀!

吕腾搏带人难以攻克胡晋晟打造的堡垒,又带人退到了屋外,从怀里摸出一枚手雷扔了进来。胡晋晟看一眼捂住胸口的贺文江再无反击之力,遂蹦起来从半空中接住那枚手雷,随即又扔到了屋外,爆炸声彻底打击了那帮中山装的威风,吕腾搏被一个幸存的兄弟拉住慌忙撤退的时候,还回头了看了一眼躺在客栈前边的兄弟们,却还是难舍剿杀贺文江的机会,怎奈枪声和手雷的爆炸声惊动了驻扎在定远营的守军,只好慌慌张张地撤离了。驻扎在定远营的守军很快包围的了亨通客栈,胡晋晟只好背起倒在地上的贺文江,丁大童从楼上跑下来,见此情景,引着胡晋晟背着贺文江从客栈后门跑了出来。

夜色渐渐浓郁,胡晋晟背着贺文江跑进一条僻静的小胡同,贺文江身子猛烈地一摇坠落在了地上。胡晋晟喘着气回过头来,无奈地看着贺文江说道:“走吧,找个安全的地方先疗伤是正经!”

贺文江摆摆手说:“不……不用了……西安事变之后,国共两党形成全国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守住西北北大门至关重要……日本侵华战争爆发前,潜伏在额济纳旗、阿拉善旗的日本特务以东庙为基地,在酒泉和张掖、武威、银川等地大肆活动。南京国民政府曾派驻二里河子站专员王德淦潜入敌特基地,点燃军火库,焚毁库存的枪支和物资……此举大大消弱了日特在这些地区的嚣张气焰,随即宁夏省派十七集团军参谋长李翰园前往额济纳旗,将潜伏在那里的日特机关全部捣毁,被擒获的日特也被解往兰州枪决……可日本人贼心不死,这几年又频频派遣特务潜入西北,据我掌握的情况,日本特务机关潜伏在定远营,以裕太隆商号为掩护,派出日本特务四处收集情报、勘察地形,拍摄险隘,利用驼队驮运物资和弹药……商号竟然成了日军存放武器弹药和军需物资的仓库。他们除了测量道路、设置无线电台,还试图以阿拉善为基地建成战略桥头堡,为占据西北地区做准备……我……我此次阿拉善盟之行就是要伺机捣毁日本特务潜伏在定远营的老巢!”

胡晋晟将痛苦挣扎着的贺文江抱在怀里,说:“那你是……”

贺文江抿着嘴笑笑说:“中统那么拼命地追杀我,我的身份自然不言而喻了。你我曾是一个战壕里的兄弟,眼下却在两个阵营里做事,枪口一致对外才能圆满完成抗日大业,希望你……能……能替我完成这项任务,我相信你的功夫……民族危难之际,你……说多了没用,打击日寇,凡是有爱国之心的中国人都义不容辞!”

胡晋晟点点头说:“放心……我必须帮你找人疗伤。”

贺文江苦笑笑颤抖着手从兜里摸出一把钥匙递给了胡晋晟,说:“不必了……这……这是大通旅社304房间的钥匙。你去大通旅社找一个姓袁的经理,就说找一个从天津来的生意人……暗号是,天上飞着大雁,地上跑着山鸡……我的行李箱里有一张进入裕太隆商号的位置图。我几次潜到裕太隆商号附近,怎奈他们把手得十分严密,轻易难以入内,幸亏有一个蒙古商人为我提供一份详尽的位置图……还有……还……还有……明天会有人去大通旅社,他们将鼎力协助……暗号依旧是天上飞……飞着……拜托……托……”

贺文江的话没说完,一仰头张开嘴吐出一大口鲜血,却艰难地扬起一只粘着鲜血的手紧紧地拉住了胡晋晟的手。胡晋晟要背起贺文江,贺文江那只手却慢慢地从他手里脱落……胡晋晟拿着那枚粘着血的钥匙,仰起头冲着黑魆魆的夜色长叹一声,说:“我当然义不容辞!”


10、入虎穴不辱使命


大通旅社也在巴音街上,一栋临街的四层小楼,雕梁画栋,古色古色,进进出出的也是各色人等,人多眼杂,胡晋晟不能不倍加小心。好在丁大童还把他当成大老张的朋友,遭遇贺文江只是意外中的劫难,拿出一套百姓的衣服让他换上,至于贺文江的尸体自然由丁大童帮忙掩埋了,也是胡晋晟实在不忍心贺文江暴尸街头,联想起丧命在乌兰布和大沙漠里的何汉玉和大老张,不顾危险背着贺文江又返回亨通客栈。丁大童再次出手相助自然源于一个山东汉子的豪爽和一颗正义之心,胡晋晟不想再为丁大童招惹麻烦,等到天黑只说还有事情就离开了。

走进大通旅社,胡晋晟按照贺文江的授意找到了那个姓袁的经理,袁经理让一个伙计带着他来到四楼就离开了。胡晋晟掏出那枚粘着血的钥匙,随手打开了304房间的门,贺文江没说假话,床底下的行李箱里除了一些衣服和洗漱用品,那张位置图就藏在行李箱的夹层里,却还是令他陷入了一时无法解脱的困境,仅凭身上那把手枪就是能进入裕太隆商号,也难以达到目的,何况,要是西川幸助跟随的那支驼队里真的掩藏着日本特务,裕太隆商号一定是藏污纳垢之所,估计那支驼队也进入了定远营,那他遭遇的无疑又是一场鏖战!

正在犹豫不决之际,胡晋晟突然听到走廊里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忙着将那张位置图塞进怀里,起身来到屋门前,从怀里掏出手枪,屋门在胡晋晟拉动枪栓后被人敲响了。胡晋晟断定是来接应贺文江的人,遂打开了屋门,七八个穿着便衣的男子呼啦啦地冲进来一起将枪口对准了胡晋晟。

矮个子男子是八路军前方总部情报处二科副科长章国清,晋察冀军区情报处接到贺文江此次赴阿拉善盟发回的情报后,由于几个棘手的侦查任务,一时难以抽调人手,遂与八路军前方总部情报处协调,抽调章国清带人来定远营,协助贺文江完成破坏日特机关的任务。

胡晋晟打开屋门后,将那枚沾着血的钥匙放在了床头柜上,章国清走过去将那枚钥匙拿在手里走近胡晋晟说:“贺文江呢?”

胡晋晟收起枪坦然地坐在了沙发上,说:“牺牲了……他与我在亨通客栈相遇,不想遭遇了追杀他的中统特务,激战中不幸胸部中弹身亡,临终前,他托付我来大通旅社……”

章国清咔咔地拉动着枪栓用枪口戳在胡晋晟的额头说:“谎言!贺文江是一个老地下,不可能轻易将自己秘密告诉一个陌生人……你是什么人?”

胡晋晟只能一五一十地道明自己的遭遇,他的身份还是引起了章国清的怀疑,可他对章国清也不是那么信任,遂随口说道:“天上飞着大雁。”

章国清说:“地上跑着山鸡……你……你究竟是谁?”

胡晋晟无奈地笑笑道出了自己的苦衷——眼下,要解除彼此的误会,最好的办法就是有一部电台,希望能在短时间内与组织取得联系。章国清让其他人在房间里留守,他亲自带着胡晋晟找到袁经理。大通旅社是西北地区共产党地下组织的一个情报站,章国清带着胡晋晟走进袁经理的办公室之前,先将胡晋晟的枪收缴了,他的枪口却时刻都对着胡晋晟。

事情不会太麻烦,胡晋晟用自己掌握的摩斯码与上级组织取得了联系,事情很快明了。误会解开了,胡晋晟并没有轻松起来,上级借助这次通讯机会,命令他继续剿杀西川幸助,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证西北补给线的畅通!胡晋晟报告了柳敬澜要秘密逮捕他并想取而代之的情况,组织上深知胡晋晟所处的险境,可驱逐倭寇是国共两党统一的终极目标!何况,国民党向来在抗日与剿共的问题上,后者永远站在第一位,延误剿杀西川幸助的时间,就为新的西北运输线埋下了炸弹,抗战正处在艰难时期,希望胡晋晟以大局为重,力排重难,以确保圆满完成抗日大业!

对手变成了朋友,一帮人聚集在304房间里,胡晋晟通报了他所掌握的情况,随即制定了剿杀计划,最理想的结果是将那帮准备潜伏的日本特务一网打尽!章国清带人来定远营是有备而来,除了必备的枪支弹药,还有定时炸弹。胡晋晟推测,那帮准备潜伏的日本特务就是不隐身在裕太隆商号,贮备枪支和物资的仓库也会被人死死把守,他决定独自潜入裕太隆,其他的人候在外面,一旦他安放定时炸弹时出现麻烦,章国清带人开枪将日本人引出商号,他也好顺利脱身……计划不可能十全十美,随机应变才能做到万无一失。

章国清子不无担忧地说:“完成任务后,我们在哪儿会面?”

胡晋晟苦笑笑说:“倘若我与西川幸助再次遭遇,那将是我必须剿杀的目标;要是让他再次侥幸脱身,我还必须继续追杀……局势复杂,结果如何难有定论,期待我们都能全身而退!”

正如胡晋晟所料,西川幸助在胡晋晟抵达定远营之前就进入了裕太隆商号。裕太隆商号的掌门人叫野川由纪夫,王德淦只身捣毁额济纳旗的日特机关后,他一直伪装成蒙古人潜伏在定远营,不过,那时候他的势力还不是很大。日本特务机关遭受重创后贼心不死,遂予以野川由纪夫以重金,与一直在西北地区久负盛誉的祥泰隆商号竞争,博得了一片天地,也为日本特务们潜伏在西北地区稳住了脚跟。松井肾四郎完成了护送任务后就要离开定远营了,临走前还是道出了他的疑虑——与一支不知底细的驼队遭遇在乌兰布和大沙漠,尽力剿杀,却还是有驼夫可能逃生……情报是不是很危急,可潜伏多年的野川由纪夫还是决定谨慎从事。

西川幸助也不能久留,正值日军征服中国的艰难时期,国共两党齐心抗日,各方的情报机构暗藏不漏,破译对手的电台密码就成了攻击敌手最有效的攻略。从事间谍工作多年,西川幸助深知,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用电台联络,遂将他从张家口到定远营后掌握的情况写出来,并说明他将准备从青海塔尔寺进入柴达木盆地,再从柴达木进入新疆。若不能顺利进入新疆,他将转去西藏,再借道拉萨去乌鲁木齐……西川幸助把这封信交给了一个随松井肾四郎回张家口的日本特务,让他务必秘密交给善邻协会理事中泽达喜……西川幸助将所有的事情安排妥当后,准备明天出发,不想又与胡晋晟遭遇。

按照贺文江提供的位置图,胡晋晟找到裕太隆商号不是难事,章国清带人潜伏在商号外边伺机出手,与胡晋晟分手时还问有没有把握,胡晋晟笑笑冲章国清打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就转身离开了。夜色浓郁,风声不止,整个定远营城也进入了安眠的状态。胡晋晟背着特工包越墙进入裕太隆商号,果然如他所料,商号后院,尤其是仓库门前均有人持枪把守,却也让他看出了其中的破绽——日夜负命守卫的日本特务们时间久了难免麻痹了神经。胡晋掩身在一棵柳树后边,一只手拿着枪,一只手攥着匕首,离开那棵柳树后,凭着屋墙作掩护压着脚步一步步向仓库靠近。按照约定,待胡晋晟进入商号后,外边的人便伺机吸引敌人的视线,章国清带人在外边按计行事,一粒石子在胡晋晟贴近仓库的时候,飞进来落在院里,几个看守仓库的日本特务立即警觉地跑出了后院。有一个持枪的日本特务犹豫了片刻疾步跑到院墙边上,胡晋晟趁机蹦了过来,从背后抄上去,将匕首放在了那人的脖子上,轻轻一用力,那人啊地一声倒在了胡晋晟的怀里。胡晋晟趁那些日本特务们还在前院,将那具死尸拽到仓库的后边。

又一粒石子落在前院,那几个日本特务随即离开了商号,守在外边的章国清带人与他们开始了周旋。胡晋晟趁机贴近仓库,用匕首撬开仓库的窗户,将定时炸弹塞了进去。后院还是安安静的,胡晋晟又跑到紧邻着仓库的一排房子前,贴近窗户,听到里面有人用日语对话,一个人好像被院里的动静惊动了,迷迷瞪瞪地问怎么了,又一个人打着哈欠说:“梦见る女房に帰ったの(梦见老婆回家了吗)?”

西川幸助就睡在这间房子里,与他睡在一条土炕上的二十几个人都是随那只驼队来定远营的日本特务,天一亮他们就要分散着潜入西北地区。西川幸助也被院里的动静吸引了,听到那两个人对完话又睡了过去,遂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枪,悄悄离开土炕压着脚步来到屋门前侧起了耳朵。

窗台下有一个破旧的洋漆盆,胡晋晟从包里又掏出一枚定时炸弹,放在了窗台下,用旧洋漆盆扣住起身要离开了,屋门吱呀被人打开了。胡晋晟看见西川幸助走了出来,没等他喊出声来,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扬起拳头砸掉他手中的枪,一条胳膊也死死地将他的脖子箍住了。被紧紧箍住脖子的西川幸助啊啊地闷叫了一声,胡晋晟用手里的匕首逼住他的脖子,借着夜光清楚地看见那人的鹰钩鼻子,轻轻地笑着说:“西川君,咱们又相遇了。”

西川幸助摇着脑袋张大嘴要大喊大叫,胡晋晟加大力气遏制住了他的咽喉,扬起匕首要结果他的性命,突然从他背后蹦出一个人,弯腰捡起石块儿打在胡晋晟那只拿匕首的手上。胡晋晟手中的匕首咣当一声落地,却没放开西川幸助的脖子,趁袭击他的人冲上来要与他对决,极速地又从腰里摸出一把匕首扔了出去,直戳那人的咽喉,那人瞬间毙命。

院里的动静还是惊动了屋里的人,呼啦啦地向屋外跑来,西川幸助强扭乱动,定时炸弹的表针哒哒地响着一点点地接近爆炸的临界点……胡晋晟死死地紧箍着西川幸助的脖子往院墙边上退着,跑出来的人纷纷扣动了扳机,枪声随即炸响,惊动了在商号外边与章国清周旋的日本特务,纷纷跑了回来。西川幸助趁胡晋晟与面前的人们周旋之际,一蹲身从胡晋晟的胳膊里解脱。胡晋晟见势不妙一个箭步冲到院墙边上,两枚定时炸弹爆响的瞬间,飞身跃上院墙,伴着两声巨响从院墙上跳了下来。

枪声和爆炸声惊动了定远营的驻军,巴音街上顿时又热闹非凡。胡晋晟准备顺着一条胡同隐身而去就算圆满地完成了任务,可他也没有料到,安置在裕太隆商号里的两枚炸弹几乎同时爆响的刹那,西川幸助伴着噼里啪啦乱飞的瓦砾也借助院墙逃了出来,待他抱着头躲避着飞起落下的瓦砾爬起来,商号的后院变成了一片废墟,与他一起来定远营的二十几个日本特务也悉数丧命。

胡晋晟隐身前又回头看了一眼,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黑影从飞舞着的瓦砾中爬了起来,怎奈被惊扰的守军向这边冲了过去,恰又遇到了来接应他的章国清。章国清拉起胡晋晟与他的弟兄们迅速撤离,至于西川幸助的死活之于胡晋晟来说依旧是一个谜。


11、玩机巧弄巧成拙


裴家营镇在一张皱巴巴的地图上不过是那么一个小小的点,柳敬澜用食指狠狠地戳在“裴家营”三个字上,咬着牙揉搓出一个洞,粘在在手指上的纸屑黏胶一般迟迟不散……摁住西川幸助就能抓捕胡晋晟,这是柳敬澜离开定远营前,脑子里形成的一个极其顽固的思维定式。不过,柳敬澜在接下来的追杀中,也的确应该感谢西川幸助,他留下的那封密函为柳敬澜带人先一步抵达裴家营提供了一条明晰的路线图。

此时是傍晚时分,风沙漫漫,将小小的裴家营掩埋在昏黄的暮色里。柳敬澜带着十几个马家军弟兄掩身在昌岭山上。昌岭山上森林茂盛,恰是晚春时节,伴随着林木生长的植被也盎然葱茏,甚是养眼。柳敬澜手持望远镜看到通往裴家营的大小官道上车辆来来往往、马匹和行人也骆驿不绝,跟着他跑了这么日子的兄弟们有些不耐烦了,有人仗着胆子问道:“柳大哥,咱们这是不是守株待兔?”

柳敬澜从眼睛上拿下望远镜哈哈一笑,不无自嘲地说:“说咱们是守株待兔文明一点,粗俗一掉说是苶老婆等汉子。”

跟在柳敬澜身后的人们嘴上笑着心里却大为不快,不能违抗上司的命令,柳敬澜大把散发银钱又不能不誓死追随,柳敬澜也心知肚明。

年前,柳敬澜怎么去的中公旗不太清楚了,却不能不相信胸部的伤口和尽心为他疗伤的大胡先生。大胡先生只说是一个朋友将他从乌兰布和大沙漠里救了回来,那胡晋晟就是他的救命恩人,可他又不能继续追捕胡晋晟,时局纷乱,不能不各为其主啊!

柳敬澜的伤势有所好转便辞别了大胡先生,可他又不能赤手空拳地重新进入乌兰布和大沙漠,好在中公旗的街道上时时都有耀武扬威的日本兵,暗刺几个小鬼子,获取枪支弹药自然不在话下。离开中公旗,柳敬澜用匕首剿杀了一个日本骑兵,被一群日本骑兵追踪着又一次飞马在乌兰布和大沙漠里,日暮时分才将那帮鬼子兵甩掉。柳敬澜原要喘一口气准备继续西行,突然遇到一帮人,他们一身驼夫打扮,身边却没有一匹骆驼。柳敬澜自然不知道,骑着一匹藏青马的是松井肾四郎,利用驼队作掩护,护送日本特务成功地抵达定远营后,本想轻轻松松地带人返回张家口交差,却没想与柳敬澜遭遇,彼此各不相识,可按照松井肾四郎的思维行事,凡遭遇陌生人必有意想不到的潜在危险,何况,于茫茫戈壁上行走不免寂寞,看到一个人持枪飞马过来,随手掏出手枪,指挥着身后的弟兄与柳敬澜开始了游戏似地厮杀。

柳敬澜单枪匹马与松井肾四郎竭力拼斗的时候还不知道,他们交手的地方恰是胡晋晟与西川幸助曾拼杀的地方。当柳敬澜与松井肾四郎的人比拼枪技和游击术的时候,看到沙漠里一具具死尸和那些横尸在沙漠里的骆驼,心中不免生发悲悯之情,却又不能不将枪口对准时不时地大喊“武士达を取ってきて、(武士们,冲——)”的松井肾四郎……彼此的拼杀持续了半个小时,柳敬澜突感胸部的伤口灼痛、体力也渐渐不支,不得不挥鞭撤退,可那群小日本鬼子气焰太嚣张了,将柳敬澜追进那片胡杨林旁还不肯罢休,恰遇到马鸿逵部的一队人马去巴彦淖尔执行完任务回阿拉善盟,闻见枪声便冲了过来,随即追上来的松井肾四郎不得不鸣金收兵带人仓皇逃窜。柳敬澜喘足了气才离开了胡杨林,突然看见一个倒在沙坑里的人,像是与他刚才交战的日本鬼子,便跳下马来,原要从他身上搜出一些食物或子弹,却发现一封密函。

那封密函正是西川幸助在定远营写给善邻协会理事中泽达喜的,交给一个化名包胡尔察的日本特务捎回张家口。这个化名包胡尔察的日本特务一直潜伏在银川,奉命回张家口接受新任务,路过定远营在裕太隆商号歇脚,恰遇到护送日本特务来定远营的松井肾四郎,便与他们同行,按规矩,他不会让松井肾四郎知道他怀中藏有何物的,不想被柳敬澜的子弹击落在马下。

柳敬澜能破译那封密函里的信息也得意他进入军统后对日语的熟稔,便马不停蹄地飞奔定远营,找到了国民党军事委员会驻定远军事专员办事处的何汝岱,如实道明,并通过电话与戴老板取得了联系。戴老板明言,胡晋晟不除,难消除藏在军统内部的隐患;西川幸助不死,新西北运输线会遭受毁灭性打击……随即命令柳敬澜,生擒胡晋晟后,他取而代之必杀西川幸助!

柳敬澜听说裕太隆商号被炸的消息后,自然与西川幸助联系在一起,也更加印证了那封密函里的信息。何汝岱接受了戴笠的请求,遂与驻定远营的马鸿逵部的一个步兵旅协调,步兵旅长随即从警卫连里抽调了十几个人,帮助柳敬澜追缴胡晋晟和西川幸助……枪支弹药和钱不是问题,笼络住身后的兄弟才能巧妙也准确地支配他们手中的枪,除了请那帮马家军吃烤全羊还嫖美女,一帮马家军提溜起裤子不得不臣服在柳敬澜的脚下。那时候,西川幸助还潜伏在定远营,除了躲避又与他遭遇的胡晋晟,下一步的行动路线也的确令他大伤脑筋。柳敬澜带着一行人乔装打扮一路走来,可三四天过去了,目标迟迟不肯出现,连他自己也有些灰心了。

定远营里云集着各路商贾,尤其是晋商,在宁、甘、蒙三省交界处开设的集市贸易点,经营百货、药材、毛皮等物。裴家营只是一个小镇,却是通往定远营的一条很热闹的商道,镇街上有街市、酒馆和客栈,歇脚食宿的客商也将小小的镇街折腾得热热闹闹的……柳敬澜从重庆出发前就掌握了西川幸助的很多资料,兜里一直揣着他的照片,至于胡晋晟的资料自然不在话下。进入裴家营地界之前,柳敬澜亲自去了镇街上,找到那些酒馆、客栈的老板,让几个兄弟化妆成伙计,怀揣着翻拍出来的照片,一旦发现西川幸助和胡晋晟的行踪立刻传递信息,他随即带人包抄,决不放走一个人!事情安排的不是十分缜密,可柳敬澜只能做到这一步了,跟在他身后的这帮马家军看的是旅长的面子,旅长买的是马鸿逵的账,可马鸿逵只不过是一个土霸王,连委员长对他还谦让三分,柳敬澜当然知道自己的分量!

潜伏不是这群马家军的强项,又一阵风吹进来搅扰密林,焦躁难免虫子一样骚扰人心。柳敬澜身后的一个弟兄长叹了一声才要说话,一个人突然莽莽撞撞地跑了过来,柳敬澜随手从腰里拔出手枪咔咔地拉动了枪栓,他身后的弟兄们也咔咔地拉动枪栓准备群起而攻之。跑过来的人叫魏宏泉,奉命潜伏在裴家营镇的顺风客栈,一身小伙计打扮,听到咔咔的声音慌忙举起手来,气喘吁吁地喊了一声柳大哥才说:“那个日本鬼子住进了顺风客栈。”

柳敬澜的心倏然一紧,问:“看准了?”

魏宏泉说:“没错,小矮个子、鹰钩鼻,一身晋商打扮,他的山西话说得很地道,要是没有他的照片,谁也不会把他当成日本人。”

柳敬澜巴望着两个目标同时出现,回头看着一个个急不可耐的弟兄又笑自己愚蠢,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情,可他和胡晋晟、西川幸助是拴在一根绳儿上的三只蚂蚱,只要那根拴蚂蚱的绳子不断就会有剿杀的机会,随即一挥手,说:“走——包围顺风客栈!”

柳敬澜带人向裴家营镇悄悄包抄过来,胡晋晟正坐在顺风客栈客栈楼下的酒馆里。顺风客栈是裴家营最大的一家客栈,前店后院,楼上住宿,楼下是酒馆,云集的也是一帮帮出手阔卓的商人,将马匹和骆驼圈进后院,吃饱睡足了再准备第二天的行程。

胡晋晟走进顺风客栈的时候,发现一身晋商打扮的西川幸助随着伙计往楼上走去,背着一个鼓囊囊褡裢的西川幸助上了楼梯回头看了一眼,胡晋晟却背对着他冲着窗外。伙计走过来问胡晋晟吃点什么,胡晋晟随口要了酒和菜,心里琢磨如何将西川幸助摁倒在这里,可他相信矢志不渝地奔赴新疆的西川幸助不会没有防备,鲁莽行事必将引发意料之中的后果——裴家营镇街不长,却也是四通八达,客栈是一栋二层小楼,打开窗户便可脱身,如何让西川幸助束手就擒自然需要一番细细思量才行。

伙计端上了酒菜,胡晋晟边吃喝边思考对策,刚才西川幸助若有所觉察,他一定会伺机脱身;若是没有,他会束手待毙!一杯酒下肚,胡晋晟咧开嘴笑了笑,心中说道:“定远营是马鸿逵的天下,裴家营自然是的国民党的天下,毕竟身单势孤,让你西川幸助一刀毙命才是最佳的选择!”

裕太隆商号一战震惊了定远营,胡晋晟与章国清分手前必须给他一个交代,便带着他又去了亨通客栈。丁大童还没拿定主意怎么处理贺文江的尸体,见到章国清后,胡晋晟和丁大童都如释重负,接下来胡晋晟必须继续追踪西川幸助。裕太隆商号爆炸的瞬间,越墙脱身的胡晋晟看到那个从飞舞着的瓦砾中爬起来的黑影就心存疑虑,可裕太隆的爆炸声烟消云散后,寻找西川幸助无疑又成了大海捞针。离开定远营后,胡晋晟只能依据自己的感觉往裴家营走来,一身平民打扮,走在来来往往的商队中间,身穿大褂,头戴礼帽,拉低帽檐,注意从身边走过的每一个人,尤其是那些矮小身材的男人,却没想到,走进顺风客栈才发现西川幸助的行踪,自然是不期而遇!

胡晋晟坐在酒馆思想如何对付西川幸助,柳敬澜带人悄悄包围了过来,有人报告说,胡晋晟也在客栈里边……柳敬澜呵呵一笑,他身后的兄弟们要一拥而上,却被他伸手制止了,理由只有一个,西川幸助必死,胡晋晟要生擒……事情有点麻烦,柳敬澜也有苦难言,吩咐几个兄弟悄悄冲进客栈,再分出几个兄弟死死地守住前街,他带着其余的人来到顺风客栈的后院门前死守,结局如何难以定论,至少不能让西川幸助和胡晋晟活着离开。

酒馆里的食客慢慢散去,该住店的去了楼上,该离开的也了离开了,伙计走过来问胡晋晟住不住店,胡晋晟掏出钱点了点头。伙计收起钱招呼一个从楼上走下来的小伙计领着胡晋晟去楼上。待他们走到楼上,胡晋晟从怀里摸出匕首上前将小伙计的的脖子箍住,并用锋利的匕首压住他咽喉,压着声说:“刚才上楼的那个矮个子男人住在哪个房间?”

小伙计很沉闷地啊啊了两声,伸手指了指走廊左边的一间房子,胡晋晟又压着声,说:“不要声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知道吗?”

小伙计点点头,胡晋晟放开小伙计。小伙计惶惶地离开后,胡晋晟一只手攥着匕首,压着脚步来到房门前,扬起另一只手敲响了房门。

屋里人问:“谁?”

胡晋晟说:“伙计……送水——”

屋门吱呀一声开了,胡晋晟推开屋门冲进来,猛然将一个矮个子男人的脖子箍住了,被箍住脖子的矮个子男人很沉闷地笑了两声,说:“你手里的刀放稳一点,我的枪对准的可是你的左肋,子弹射进去后会毫不客气地戳进你的心脏!”

胡晋晟呵呵一笑说:“西川幸助……好!裕太隆一战你果然逃过一劫,我死不足惜,可你不能活着……必死!”

西川幸助也呵呵一笑说:“好,那你动手吧!不过,你杀我一个西川幸助,还会有一个十个甚至百个野田、松井或加藤替我完成帝国的使命,帝国军队能攻破中国的半壁山河,就能征服整个华夏民族!”

胡晋晟冷笑着说道:“中国有句俗话——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西川幸助讪笑着说:“我们几次交手,深知你的功夫,可你如此执拗,结局还不是竹篮打水,最终反搭上自己的性命?!”

胡晋晟呸了一声说:“至少你不能活着走出裴家营!”

胡晋晟说罢手中的匕首稍微动了一下,西川幸助那只放在扳机上的手也颤了,却缩了缩脖子干咳了一声,侧目看了一眼放在床上的褡裢。走廊里突然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西川幸助趁胡晋晟侧耳愣神的功夫,猛然一蹲身从胡晋晟的胳膊里脱身,随即蹦窜到窗前,撞开木窗纵身跳下去之前,手中的枪也响了,子弹直射床上的褡裢,褡裢里面的炸弹爆响之前,屋门被人撞开,胡晋晟顺着西川幸助撞开的木窗跳了出来,冲进屋子里的人伴着剧烈的爆炸声瞬间被掩埋在瓦砾之中!

负责外围包抄的柳敬澜听到一声巨响,不知西川幸助离开定远营前就有谋划,放在褡裢里的自制炸弹是他在兴亚义塾接受特务训练时的成果,负责培训他们的是一个德国爆破专家,积存的爆破知识和经验,可让他随心所欲制造炸弹,胡晋晟随机应变侥幸脱身也在柳敬澜的预料之外。

客栈内外顿时大乱,侥幸逃生的房客们跑出来大声惊呼,镇街上刹那间充满浓烈的硝烟味……柳敬澜扼腕大叫,冲进客栈的兄弟断送了身家性命不说,跟在他身后的人越墙进入后院看到的也不过是一片瓦砾和惊慌失措的房客们。柳敬澜一挥手中的枪大声喊道:“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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