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岚:跟着朱自清学写散文

从二连浩特回来,我就一直想写一篇散文。这倒不是因为我有这方面的特长,而是那里的景色实在让我有一种创作的冲动。可是我从来没写过写景散文,不知如何下笔。多年来,我教散文,总是偏重于欣赏意境的美,语言的美,却很少涉及怎么去写,所以,我的学生除了记人记事和议论这两种文体外,几乎不写写景散文。

在我看来,写景散文主要有三难:一难是切入点不好找,二难是篇幅拉不长,三难是理的渗入不易。想一想,还是向名家求救吧,初学写作,当然应该从模仿名家开始。名家找谁?当然首选朱自清。一来他是散文魁首,二来中学生都接触过他的作品,模仿他也能给学生做个示范。于是找来《绿》《荷塘月色》等朱氏散文,仔细研究这些文章的写法。

先解决切入点的问题。要写的东西很多,总不能想到什么或看到什么就写什么吧,总要找个点把这些东西管起来。这个点可以是主题,也可以是某种景物或景象。没有切入点,很容易写成流水账或旅游景点介绍手册。到一个地方,它的突出特征是什么?给你感触最深的景物或景象是什么?找到它们,用它们来管住所有的景物,散文就不“散”了。《绿》写的是梅雨潭的景色,切入点就是一个“绿”字,用“绿”来表现梅雨潭的突出特征;《荷塘月色》写的是清华园的荷塘,切入点是“月色”,一切景物都是月光映照下的景物。

二连浩特留给我最突出的印象是什么?是蓝天。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蓝的天,蓝蓝的天给人一种纯净的感觉。纯净的天和淳朴的人民不就沟通了吗?主题也有了。对,就从天空切入。于是,我的标题有了,——“二连浩特的天空”。第一句,就模仿《绿》的第一句“我第二次到仙岩的时候,我惊诧于梅雨潭的绿了”,于是我写下了:

      初到二连浩特,我一下子就被天空吸引了。

天空有什么好写的?一个字,蓝。一个“蓝”能写多少篇幅?朱自清告诉我们了:视觉写完了,还可以写听觉,还可以写嗅觉、味觉、触觉等等,比如我写了荷叶、荷花后,不是还写了荷香吗?还可以调动多种修辞手法来写,比如我写荷花不就连用三个比喻吗?“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20多个字就出来了。还有,正面描写不够用,还可以侧面描写嘛。比如我写梅雨潭的绿,不就用了大量篇幅去写绿的环境——梅雨亭和梅雨潭吗?这个地方不够写,还可以写别的地方来比较嘛。比如“我曾见过北京什刹海拂地的绿杨,脱不了鹅黄的底子,似乎太淡了。我又曾见过杭州虎跑寺旁高峻而深密的‘绿壁’,重叠着无穷的碧草与绿叶的,那又似乎太浓了。其余呢,西湖的波太明了,秦淮河的又太暗了”。多种手法齐下,还愁篇幅拉不长吗?

茅塞顿开。可一种颜色似乎只能写视觉,别的感觉还真不太好写。那就先不着急写“蓝”,写写别的颜色做个比较吧。

      那是一种怎样的蓝啊。我们经常形容红色为鲜红,形容绿色为嫩绿,形容蓝色为天蓝。天哪!天蓝是一种什么蓝?它现在就在我的眼里,但我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无法用语言来形容,都写出70多个字了,还愁没有可写的吗?再想几个比喻吧。往哪个方向打比方,就要搞清楚被比喻的事物有怎样的特点。想了想,这个“蓝”特别均匀,又特别润泽;均匀如漆,润泽如水。于是就有了下面的句子:

      好像用油漆刷过,却均匀透亮,没有一丝刷子的痕迹;好像是凝固的,却又润润的,似乎在缓慢地流动。

再往主题方向靠靠。前面不是已经想到淳朴的人民了吗?淳朴的人民有什么特点?心胸开阔,不争名夺利,活得轻松。对,有了。

      那是一种可以让任何小肚鸡肠的人都变得大度的蓝,是一种可以让人对人生意义产生顿悟的蓝。

蓝色只是天空的背景,天空还有什么?白云。对,该写白云了。白云有什么特点?一朵一朵的,像厚厚的棉絮,和我所生活的城市的云不一样。那就和我所生活的城市做一个比较吧。

      如此令人惊叹的蓝其实也只是背景,真正让天空灵动起来的是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云。在我所居住的城市里,几乎已经没有云朵的概念了。即使是晴天,云也多是条状的,薄纱状的,即使有成块状的,往往也棱角坚硬,缺少流畅的曲线。而且因为天的色彩并不清晰,所以云和周围天的界线也有些模糊。


那么,二连浩特的云到底什么样?该正面写了吧?直接写真难,那就打比方吧。“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对,有这样的,有那样的,能找几个是几个。“朵”不是花的量词吗?那就把这些云往“花”的方向形容吧。

      而二连浩特的云让我真正体会到“朵”的概念:曲线柔和清晰,花瓣层次分明,开合自如,浓淡相宜。有含苞待放的,也有竞相怒放的;有金枝独立的,也有花团锦簇的;有身着素雅白裙的,也有被霞光涂抹上彩妆的。深吸一口气,好像空气中都弥漫着花香。

一正一反,三组比拟,云朵的形象就有了。接着该写自己的感受了吧?这样的景色当然应该让我陶醉,轻飘飘地,就像云一样自由自在。

      躺在草地上,看着天空,天离我很近。虽然烈日当头,但有凉风相伴,心情也清爽平静。此时,我好像也如云一般,飘然而升。云卷云舒,去留无意,任凭天空的清风把我吹到任何地方。

现在已经500多字了,如果按高考的标准要求,再有300字左右就够了。朱自清的写景散文很少有清晰的“理”,他往往是通过对景物的赞美来表现他对现实的厌倦。比较朱自清的《荷塘月色》和郁达夫的《故都的秋》,就能看出这一点。不过,朱自清的另一篇散文《看花》却似隐似现地道出了一点理趣,他在说起栀子花时曾写道:“栀子花不是什么高品,但我喜欢那白而晕黄的颜色和那肥肥的个儿,正和那些卖花的姑娘有着相似的韵味。栀子花的香,浓而不烈,清而不淡,也是我乐意的。我这样便爱起花来了。也许有人会问,‘你爱的不是花吧?’这个我自己其实也已不大弄得清楚,只好存而不论了。”“存而不论”的那个“理”其实就是:爱花就是爱姑娘。只是说得有些含蓄罢了。我们现在写散文,最好能写出一点“理趣”,一来满足现代散文读者追求深度的需要,二来也是为了适应考试作文材料对理性的要求。于是,我开始想“理”了。

天空如此蓝,白云如此美,正是淳朴和自由的象征啊。就往这个方向引。忽然想起一位诗人写中秋的诗句:“望月,其实就是想一个人。”又联想到朱自清的“看花就是思姑娘”的含义,于是,我后面的句子也有了。

      我们看云,其实就是看我们自己。城市里呆得久了,我们已经很少有抬头望天的雅兴了,似乎天空不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因为抬头看到的和低头看到的几乎没有什么区别,都是灰蒙蒙的,200米之外就找不到清晰的图象了。即使是阳光灿烂,天空也是白亮白亮的,找不到一点鲜艳的色彩。这让我们的心情总有些压抑。再加上终年为生活奔波,经不住各种利益的诱惑,渐渐地,我们离本真的自己愈行愈远。

正如《荷塘月色》不能总写荷塘而不写月色、《绿》不能总写梅雨潭而不写绿一样,我也不能总写天空而不写地上吧?于是,我开始构思地上的百姓。写他们什么呢?当然应该往淳朴和自在悠闲方向上靠。

      二连浩特建在沙漠上,即使是最热闹的街道也没有多少人。小地方的人并不忙碌,脸被阳光亲得红黑油亮,漾着一种满足。三三两两的行人慢悠悠地踱着步;生意人因为购物者并不多,大多数时间是懒洋洋地靠着座椅,眼睛半眯着。因为房屋都不高,地也很平坦,所以视野可以扩展很远。只有偶尔一两声汽车的鸣笛,才让你忽然省悟:这里毕竟是一个有着交通规则的城市。

该把主题表达得明白些了,不然有人会说我主题模糊了,尽管散文贵在含蓄。地上的百姓和天空有什么联系?

      只有这种的天空才能孕育出这样随遇而安、心灵宁静的人民。他们并不经常望天,因为蓝天白云已经成为他们生活的一部分。而我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想看天,因为这里的天空对我来说是稀罕物,我并不能长期拥有。

      我喜欢这里,但我还得离开,我得表达一下依依不舍的心情。

      就让我的心灵在这儿小憩一会儿吧。我知道,当我离开这里以后,我可能不会再有抬头的雅兴了。

写到这儿,本可以收笔了,但我忽然想到了徐志摩《再别康桥》中的首句和尾句:“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这两句中都有“云彩”二字,正与我写的内容相吻合。于是,我把这两句糅合一下,权作结尾吧,但愿不是画蛇添足。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想带走一片云彩。

小功告成。朱自清真是一个好老师,他的文章中都含着一些写作的“潜规则”,掌握了这些规则,写出一篇“像样”的散文也不是一件难事。现在,我们就不妨动笔尝试尝试吧。虽然我们还只是在模仿,但又有哪个创造不是源于模仿呢?

作者简介

高岚:54岁。曾执教于太原市西山高中,现为太原市教研科研中心高中语文教研员,全国“三新”作文教学研究会理事,山西省中语会理事。《新作文 中学作文教学研究》2017年第4期封面人物。《新作文》高中版特约栏目撰稿人。

你可能感兴趣的:(高岚:跟着朱自清学写散文)